第140章
八月二十一日,《在長安》首映禮。
場面空前火爆, 偌大的h市大劇院外人潮湧動如山如海, 內場更是一票難求, 據說最普通的粉絲席位都已經被黃牛黨炒到兩萬元天價。
而有幸以各種方式被選中、接受邀請蒞臨觀影的五百多名粉絲中,絕大多數懷裡都抱著一個墨魚公仔, 興奮異常激動難捺。
為了防止影片資源在正式上映之前被洩露,整個放映過程中手機等拍攝工具都必須要收起來。所以粉絲們正抓緊電影還沒放映的這段空隙到處拍照或是自拍,其中放映室門外的巨型電影海報成為最受歡迎的取景地。
除了影片角色的單獨海報,主海報共有兩張,兩張都是水墨畫風格, 內容也十分相似, 都是余火飾演的李在身著一襲白袍,趙子墨飾演的溫平危身著一襲黑袍, 兩人長身玉立墨發飛揚,一正立一背立相視而笑。一張特寫余火的正面和趙子墨的背影, 一張特寫趙子墨的正面和余火的背影。
陌上人如玉,公子恰成雙。
粉絲們雙眼放光激動得嗷嗷直叫,恨不得直接撲在海報上親, 要不是一旁工作人員看得緊,又保證放映結束之後每人都能領到一份, 恐怕早就被人偷偷揭下來帶回家珍藏。
現場氣氛火熱,等余火和趙子墨等主演從後台走出來時,立刻又拔高了好幾個層次,熱烈的歡呼尖叫聲差點把房頂都給掀翻出去。
主演們依次打完招呼, 然後跟著導演在舞台前的座椅上坐了下來接受現場媒體採訪,又和粉絲們進行了幾段互動遊戲,其中余火還單獨表演了一段劍舞,用的正是去年生日時梅琴送給他的那柄劍,氣勢凌厲身姿瀟灑,騰挪翻轉間劍光如虹,瞬間將本就火熱的氣氛推倒了頂峰。
好不容易等粉絲們稍微平靜一點,主演們前往觀眾席落座,燈光調暗音樂響起,影片正式開始。
連綿起伏的山嶺中綠浪莽莽松濤滾滾,清晨的陽光穿透雲霧在露水上摺射跳躍,一座掩映在半山腰的書院中傳來陣陣厚重悠揚的鐘鳴之聲。
「張榜啦,上月的小測張榜啦!」
伴隨著呼喝,一大群青衣布帽的學生自書齋講堂內奔出來,湧至一塊石碑底下:
「都別擠都別擠……哎呀哪個踩著我鞋了!」
「怎麼樣,快讓我瞧瞧,這次是誰拿了頭名?」
「還能是誰,長留啊!長留人呢,長留,你又拿魁首了!」
「第二名又是哪個?」
「長安唄,這兩個焦不離孟孟不離焦,連名次都要緊挨在一塊兒。」
「哈哈哈哈,咱們書院的『鬼谷二君子』豈是說說而已,第一第二隻他們兩個輪流當……」
人群聚在石碑底下吵吵嚷嚷,有眼力好的看完名次從裡頭擠出來,回去學堂內背起雙手,學著夫子走路的姿勢踱到李在桌子旁咳了兩聲:「長留啊,你這回又拿了第一,是不是得請師兄弟們好好吃一頓啊。」
溫平危的座位在李在身後,此時正斜支著身子坐在桌子上同他說話,聞言抬手將李在一攬:「去去去,這種當上過一次也就罷了,你們這群大肚漢胃口就跟無底洞也似,在一月要拿數次頭名,次次都要請客吃飯,豈不是得傾家蕩產?有空算計他,不如好好讀書習字做文章,等你什麼時候拿第一了,不光在請大家吃飯,我也連請三天大擺酒席,如何?」
「頭名還沒說話呢,你這個第二口氣倒是挺大,」來人也不生氣,笑嘻嘻伸手過來擊掌:「說好了啊,你瞧著吧,夫子說了天下無難事只怕有心人,總有一天我要拿一次魁首,硬生生吃窮你。」
溫平危抱拳:「那就恭候佳音。」
等人離開,李在回頭看著他笑:「你打賭便打賭,好端端將我牽扯進去作甚。」
「好兄弟有難同享有福同當,怎麼著,我幫你解圍了,你還想丟下我一個當肥羊?」溫平危作勢要鬧他,末了下巴一抬神采飛揚,眼中滿是自傲:「況且想越過咱們倆個拿魁首,嘖,不可能的。」又對李在道:「這回是你運氣好,下回我多費幾分心思,這頭名可就得江山易主了。」
李在學著他方纔的模樣抱拳:「那就恭候佳音。」
夫子進來講課,溫平危回到座位上坐好。等夫子講完一節讓眾人自修時,從練字簿上撕了張小紙條,寫了幾個字朝李在遞過去。
片刻之後,看完紙條的李在微微點頭。
當晚酉時,李在前往後山觀月台赴約,剛走進亭子便見溫平危從石桌底下取出一壺酒並一隻燒雞。
心下瞭然:「又是托廚房劉叔從山下給你帶的?」
「那當然。你拿了魁首,總要為你慶祝一番才是。」溫平危倒了一杯酒遞給他:「下回我拿魁首,可就要輪到你請我了。」
酒過三巡,溫平危就著漫天月色細細打量好友:「在,你我相識多久了?」
李在略微想了想:「七載有餘。」鬼谷書院舉世聞名,為當世文人學子心中聖地。他十歲入學,至今已逾八載,溫平危晚他半年,算起來兩人相識至今正好七年半。
「古人云,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溫平危道:「你我二人既是同窗又是舍友,朝同食夜同寢,也不知前世是個什麼緣分。」
李在笑:「或許是親兄弟也說不定。」
「哈哈哈哈,若真是親兄弟,那倒正好遂我心意。」溫平危望著他,一雙眼睛在月色底下亮晶晶閃著光:「你我之間相交甚久,我也不瞞你:我是家中獨子,父母早亡孑然一身,唯獨同你一見如故,雖則沒有血緣關係,於我而言,在卻比兄弟手足更親密重要些。」
李在舉起酒杯,一字一句情真意切:「長安於我亦是如此。」
二人剖心相交肝膽相照,很快將一壺酒喝了個乾淨,李在酒量略淺,起身時便暈暈沉沉站不穩當。溫平危趕緊扶住他的胳膊架在身上:「慢些,我扶著你走。」輕車熟路穿花拂柳,披了滿身的月色星輝,順著後山一條小徑悄悄往住處返回。
山路崎嶇難行,即使有人扶著腳下仍是不穩,溫平危乾脆停下來將李在整個背了起來:「常聞江湖好漢千杯不醉,你這酒量也太差勁了些。」
李在捏捏額角,竭力忍住胸腔中翻湧的酒意:「你可是第一日知我酒量淺?以後萬萬不能如此了,倘若被夫子發現,你我二人都要受罰。」
「夫子發現不了,咱們偷喝那麼多回,哪一次露餡了?」溫平危托住他,儘量將步子走得平穩:「真要運氣不好被抓住了,我就一人頂罪,說你全是被我硬逼著才喝了兩口。」
「硬逼?你難道是捏著我的喉嚨強灌不成?」李在又好氣又好笑:「真要被抓讓你一人頂罪,那我成什麼了,兄弟之情豈不是句笑話?都說醉酒之人才會胡言亂語,你沒醉怎麼也亂說起渾話來了。」
溫平危嘻嘻笑了兩聲,知道他酒意上頭不舒服,遂轉移話題:「下個月山長大壽,這幾日林師兄他們都在商量著要送什麼壽禮合適,你可有什麼想法?」
李在點點頭,隨即反應過來他瞧不見,道:「我打算給山長寫一副百壽圖,或者畫一幅猴王獻壽。」
「畫畫寫字?這有什麼趣味,其他人估計都是打得這個主意,到時候一大堆字畫堆在一起不過泯然於眾矣。我倒有個想法:不如你我二人合編一支劍舞如何。」
「劍舞?」
「正是,又新奇又好看,再請一位師兄弟伴奏,到時候肯定能脫穎而出博得滿堂喝彩。」
身下的肩背寬厚溫實,隨著步伐有節奏的微微起伏。酒意氤氳而起,李在將頭枕在他頸項處昏昏欲睡,迷迷糊糊中應了下來。
直到被人放在床上,這才在失重感下回覆幾分清明,四下打量一圈:「我們回來了?」
「回來了,」溫平危為他退了鞋子脫了外袍,又擰乾一條毛巾給他擦臉擦手,最後替他蓋好被子:「睡吧,明日還要早起溫書,小心不夠用功被我超過去。」
月光透過窗戶灑落進來,清凌凌鋪了滿地。李在看著溫平危脫掉外袍在他旁邊的床鋪上躺下去,忽然想到了一個問題:「為什麼你從不稱呼我長留?」
長留是他的字,十五歲那年夫子給取的,鬼谷書院的學生都是由夫子賜字。書院裡的師兄弟朝夕相處感情深厚,大都直稱其字以示親厚,唯獨長安從來只叫他的名。
溫平危沒說話,李在以為自己喝醉了聲音小,對方沒聽見,便也不再糾結,蜷起身子閉上了眼睛。
直到醉意迷濛將睡未睡之時,隱隱像是聽見有人道:「別人都叫的,我才不稀罕……」
翌日開始,但凡閒有空餘,李在便和溫平危兩個躲在書院後的竹林裡編排演練劍舞,二人配合默契進展神速,一招一式間如行雲流水揮灑自如。等到整套劍舞大致有了雛形,便開始商量命名之事。
「既然是給山長祝壽用的劍舞,總該取個意頭佳或是能入耳的名字才好獻上去。」李在道。
對此溫平危深以為然。思慮良久之後,提議道:「不如就叫『在長安』,如何?」
「在長安?」
溫平危點頭:「取你之名,取我之字,既能入耳,又別有一番深意。」
山長壽辰當日,兩人選在竹林之內呈獻壽禮。
李在一身白袍,溫平危一身黑袍,手執青鋒長劍,於翠綠竹林中凜然起舞。動作整齊劃一招式默契相合,急時如雷霆驟雨,緩時如流雲清風,翩若游鴻矯若驚龍,雪青色的劍光中竹葉紛紛落下宛若花雨,等到最後一招勢盡,二人自竹枝頂部騰身落下,雙手執劍單膝跪於山長身前,竹林當中的空地上,漫天竹葉悠悠揚揚,恰好拼出一個龍飛鳳舞的「壽」字:
「學生祝山長仙壽永享,福在長安!」
溫平危料想得沒錯,這份壽禮果真教山長喜笑顏開極為滿意,心情暢快之下,特許書院學生放假一天,前往鬼谷山旁邊的隆福寺參加祈福廟會。
隆福寺廟會每月奉一、九舉行,附近四五個城鎮的居民都會前往寺廟中敬神還願燒香祈福,上香的人多,燈市、小吃、歌舞表演更多,熙熙攘攘極為熱鬧。
書院學生三三兩兩結伴而行,只覺眼花繚亂目不暇接。
李在往功德箱內施了幾分銀兩,準備進去殿內拜拜菩薩,轉頭問溫平危:「長安,你來不來?」
溫平危雙手後背抬起下巴:「子不語怪力亂神,所謂神明不過虛妄,我才不信這些。」
李在笑,不與他爭論這個,「那我進去上柱香,你稍等我片刻。」
溫平危點頭:「去吧。」待李在進去之後,繞著寺廟閒逛,逛到後山時發現還有幾座側殿,因為位置偏僻些少有人來。四下打量一週,拎起袍角走了進去。
李在上完香後出來,一時竟找不到溫平危的蹤影。寺廟建築恢弘殿宇極多,尋了半天才在前往後殿的一方院子裡迎頭碰上,「長安你去哪了?教我好找。」
溫平危悄悄撣去袖子上的香灰,朝他走過去:「沒去哪,閒來無事四處逛了逛。你拜完了?跟菩薩求了什麼?」
兩人一同往寺廟外面走,聲音越來越遠:「求家中父母、書院夫子身體安康,求師兄弟們學業有成,還求我們兩個能實現心中理想得償所願……」
「求這麼多,也不怕菩薩嫌麻煩不願意搭理你……」
「你又在渾說了……」
長安的志向與自己不同,李在一直知道這一點。
他嚮往天下山水,希望有朝一日遊覽列國,能憑藉自己之力推動私學創辦興起;而長安則希望能入朝為官輔佐君王,除盡貪官奸佞,造福社稷百姓。
志向不同,意味著他們早晚有一天要各行其路分道揚鑣。而這一天很快就來了。
三年如白駒過隙轉瞬即逝,十年寒窗苦讀,二人終於結束了在書院中的學業。
溫平危要拿著山長的舉薦信前往都城求見君王,自此走上仕途;而李在則要開啟自己周遊列國的旅程。
二人於鬼谷山下作別,離情難捨百感交集,但天下哪有不散的宴席。
「朝堂凶險局勢難測,一定要多多保重。」李在道,「倘若遇到困難寫信給我,不論山高水遠,我定會立即奔赴都城。」
溫平危佯作不滿:「怎麼,不遇到困難就不能給你寫信了?」
「自然也是能的。」
兩人相視一笑,同樣的青色袍角在風中揚起。李在催促:「快走吧,路途遙遠,再不啟程怕是趕不及在天黑之前到達驛站了。」
溫平危深深望了他一眼:「多多保重。」
遂抬腳往馬車旁走,即將上車時卻又轉過身,突然快步跑回來將李在按進懷裡緊緊抱了片刻,再鬆開時一雙眸子裡熠熠生光:「等著我,等我除盡宵小,再回到此處與在把酒言歡。」
李在眉目溫和,清俊的臉上滿是神采:「一言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