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時至十月中秋將近的時候, 《叫魂》繼狂捲將近十三億票房後逐漸自所有院線撤檔,《血色鏗鏘》第二季正式殺青,余火也迎來了難得的悠長假期。
晨西財大氣粗, 上半年盈利漲勢喜人, 又逢中秋國慶雙節合併, 給員工們發起福利來便毫不手軟:不僅有豐厚的過節費和每人好幾箱的水果月餅, 還給所有員工定製了為期七天的南亞旅行計劃,來回機票和住宿費用全包, 每人最多可攜帶兩名家屬, 不限日期,想什麼時候兌現都行。
這還只是普通員工的福利,至於藝人獲得的福利就更好了,最起碼余火就直接收到一輛車, 知名品牌最新款suv,市價少說也在百萬上下。雖然名義上車還是公司所有, 但平時只提供給余火專人使用, 跟直接送給他也沒差。
這倒讓江封想起一件事來:「寶貝兒,趁著放假, 不如我把開車給你教會了啊。」
原身是有駕照的,但余火至今沒碰過方向盤。一是日程緊湊沒有時間學,二來他總不能給自己報個駕校, 找其他人學也不合適,會露餡的。
讓江封教倒是正好。雖然有「出車禍導致心理陰影」這個藉口在一直也沒人懷疑過,但不會開車到底不方便, 而且算上公司配的這輛,余火一共都有兩輛車了——上回生日趙子墨送的那倆超跑還在專賣店裡沒取回來呢,放著落灰多可惜。
除了公司發的福利之外,對於張敏、小陶、小田三位助理以及一直負責公關事務的西西等人,余火自己另外給每人包了個大紅包。
小陶打開紅包後險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盯著支票一個勁兒吞口水:「余哥,你是不是不小心多寫了一個零啊。」這都快抵上她一整年的工資了。
張敏的紅包比其他人還要厚幾分,看了一眼後又收起來,遞迴給余火:「余哥,這太多了,我不能要。」
「這都是你們應得的,」余火神色溫和,語調卻很堅持:「我來到晨西將近一年了,這一年中多虧有你們的幫助和照顧我才能如此順利的走到今天。我也沒什麼其他東西,只能以這點身外之物表達感激之情,請大家務必不要推辭。」
見幾人神色間還是有些猶豫,余火眨了眨眼睛:「或者,你們不想要紅包,而想讓我以身相許?」
眾人嘻嘻哈哈笑出來:「不敢不敢不敢,余哥求放過,回頭江少將聽到非得把我們生吃了不可。」
經過這麼一番打趣,張敏等人總算都將紅包收下了,暗暗下定決心要更加努力的工作好對得起這份厚待,齊聲道:「余哥,中秋快樂!」
「中秋快樂。」
中秋節那天下午,江封開著車和余火一起帶著兩隻狗子回到了蓮花山老宅。
小姑姑和小姑夫幾天前就從國外趕回來了,這次準備一直在h市待到年後,江老爺子很高興,整天拉著他一起下棋,奈何小姑夫對於象棋雖然興趣濃厚,但棋藝實在有點不夠看,每次都被完虐,從來沒在江老爺子手底下贏過。
余火剛走進客廳,就被雙眼放光的小姑夫跑過來給了個熱情的擁抱:「你的《叫魂》真是太精彩了!七姨太特別好看!又厲害又好看!我超級喜歡!」
他回來的巧,正好趕上《叫魂》還沒撤完檔的時候,被黎曉安利過後去電影院看了一場,本來沒抱多少期待,但沒想到全程高能被嚇出一身冷汗,尤其是結尾那個反轉,簡直是細思極恐又讓人拍案叫絕,忍不住立刻又買票從頭看了一遍,自此徹底化身余火的小迷弟。
這會兒剛鬆開余火又忙不迭不知從哪找出來一張《叫魂》的海報:「火火,你能給我簽個名嗎?」
余火笑:「當然。」
江封放下帶回來的水果,皺起鼻子嗅了嗅:「好香啊,大姑又在做月餅了?」
江家每年中秋吃的月餅都是大姑姑親手做的,麵粉裡調上鴨油和黃油一層一層揉透了,發酵過後裹上餡料,再刷上一層鴨油放進烤箱裡烤,還沒出鍋呢,誘人的甜香氣就已經引得兩隻狗子滿屋子亂跑。
江封和余火兩個走進廚房:「大姑,要不我們倆給你打下手?」
「哪用得著你們倆啊,」大姑姑抬起胳膊往偷吃餡料的黎曉頭上敲了一記,順手給兩隻狗子一隻餵了一根肉骨頭:「有我跟你小姑姑還有保姆阿姨就足夠了,再不濟還有你大姑父能使喚,人再多廚房也裝不下,你們倆快去陪爺爺下棋,老爺子這幾天沒找著對手,正手癢得不行呢。」小姑夫這個對手太菜,贏了根本沒有成就感,老爺子虐了他兩三天就不願意帶他玩了。
小姑夫聽見這話連連點頭,悄悄在余火耳邊攛掇:「火火,你去跟爸爸下棋,多贏幾盤幫我報仇。」
黎曉捂著腦袋跟出去,沒多久就把「人不如狗」的幽怨拋開,眉飛色舞的跟余火比劃:「上頭給爺爺送了螃蟹,特供的,又肥又大,一隻足有七兩多重,滿滿一籮筐呢,我媽說今晚全給蒸了。」
江封適時展現了兄長的慈愛:「嘖,整天就知道吃,除了吃你還會幹什麼。」
黎曉頭一抬胸一挺,理直氣壯:「我還會給火火哥畫畫兒啊!手上七姨太那副就快畫好了!」進度稍微有點慢,因為她晚上不敢動筆,怕腦補起來把自己嚇死。
老爺子因為余火和江封回來興致高昂,沒拄枴杖也不用人扶,自個兒就步伐穩健的樓上走下來了。面色紅潤容光煥發,看起來精神極好,連頭髮似乎都比上次見面時烏黑濃密許多。
這自然是余火教的那套拳法的功勞。余火在下棋時悄悄放出五感探查了一遍:堅持打了快一年拳法之後,老爺子年輕時積攢下來的沉痾暗傷,如今已經好了七八成了。
下棋這碼事,果然是棋逢對手殺將起來才有意思。余火的棋路又極為精妙,往往出人意料突現奇招,老爺子跟他一對陣起來就忘了時間,等到大姑姑宣佈開飯了,仍是沉醉其中意猶未盡。
還是江封道:「我們要在家住幾天,余火有的是時間陪您下棋。」這才戀戀不捨的將棋子放了下來。
既是中秋賞月,晚飯就擺在了二樓的玻璃房裡,抬頭就能看見又大又圓玉盤似的月亮,映著山中夜色越發清輝皎潔。山上種著許多桂花樹,眼下正是金桂盛放的時候,把窗戶稍稍推開一點,空氣內便滿是桂花的香氣。
晚餐極其豐盛,珍珠藕丸,香鍋牛仔骨,清蒸鱸魚,板栗燒雞,油燜大蝦,酸甜咕咾肉,筍乾老鴨湯……
當然最顯眼的,還是圓桌最中間那滿滿一大盆紅通通足有兩個巴掌大小的大閘蟹。
螃蟹是用清水蒸的,水裡放了幾塊薑片和院子裡開得正盛的野菊花,蒸熟的螃蟹熱氣騰騰一點腥氣都沒有。卸掉蟹腿掰開蟹殼,肥厚金黃的蟹膏蟹脂便無所遁形,去掉白色不能吃的腮部,將蟹膏蟹肉全集中在蟹殼中央,澆上一點用薑汁鮮醋、生抽、麻油、蒜末調製出來的醬汁,然後一口咬上去——
蟹膏肥厚蟹肉飽滿,豐腴細嫩的口感伴隨著醬汁的香氣在唇齒間爆開,那滋味,真真是鮮美至極。
黎曉一邊啃一邊吸手指頭:「好次!我一個人能幹掉十隻!」
大姑姑往她胳膊上擰一把:「這麼大的你能吃十隻?豬八戒轉世啊?要是吃不下呢,我給你硬塞進去?」
醜醜帥帥原本正在吃給他們準備的排骨,這下子也被香氣饞得不行,繞著江封兩人的腿邊來回打轉。余火一狗剝了一隻蟹腿,江封委屈:「你都沒給我剝過呢。」
余火只能又給他剝了一隻,這才滿意起來,搖頭晃腦就差在屁股後面長條尾巴。
因為過節,老爺子把珍藏了十幾年的佳釀都拿了出來,入口醇厚回味悠長,余火剛喝了一口便大讚一聲:「好酒!」黎曉也嘗了一口,然後皺著臉吐舌頭:「好辣。」
大姑父把酒放到鼻尖聞了一陣子才入口,聞言笑道:「還是火火識貨,這酒也就爸這兒才能見得到,如今世面上可買不著了。」
等桌上一人倒了一杯之後,老爺子端起杯子祝酒:「過去的一年,咱們家都挺順利,尤其是幾個孩子,封封轉業成功,火火事業有成,曉曉呢學業也還不錯,我老頭子很高興。希望明年,咱們家繼續平安順遂,雲繁能早日恢復健康醒過來,等到明年的中秋節,一家人整整齊齊聚在一起,閤家歡樂,花好月圓!」
江封舉起杯子:「最重要的是爺爺身體健康,您是家裡的主心骨,您健康了,咱們家哪一天都是花好月圓。」
老爺子開懷大笑:「托火火的福,我這身子骨硬朗著呢,來,中秋快樂!」
眾人齊齊舉杯碰在一起,歡笑聲透過玻璃房傳得老遠:「中秋快樂!」
吃完飯,黎曉給大家泡菊花茶解酒,江封切水果準備果盤,余火和大姑姑一起將烤好的月餅端了上來。
大姑姑時間算得準,這一鍋月餅剛剛出爐,濃郁的甜香氣順著樓梯飄了一路。
「來來來快嘗嘗,」大姑姑給余火介紹:「火火是第一次吃我做的月餅吧,嘗嘗大姑的手藝怎麼樣。有蛋黃餡兒的,蓮蓉餡兒的,紫薯餡兒的和豆沙餡兒的,想吃哪種拿哪個,趁熱吃味道最好。」
余火拿了個豆沙餡的,剛出爐的月餅微微發燙,大約半個手心大小,裹了芝麻的外皮酥脆掉渣,因為揉麵時一層一層力道足,外層的餅皮以酥感為主,咬到中間時又十分甜軟,面皮中黃油經過烘烤後的香氣在舌尖完美綻放,繼續咬下去,自製的紅豆沙口感綿糯甜而不膩,帶著些微液體的質感在唇齒間翻湧,誘人的滋味讓余火一口氣吃了兩個,對著大姑姑豎起拇指:「特別好吃!」
大姑姑笑得合不攏嘴:「你喜歡就好,喜歡的話回頭大姑多做點,你帶回去自己吃,順便分發給同事。算不得多精貴的東西,但是原材料都是自己準備的沒有任何添加劑,總比外頭買的吃著放心。」
黎曉鼓著腮幫子自告奮勇:「媽,我幫你調餡!」
大姑姑半點不給面子:「你調餡?最後全調進自己肚裡是吧,想得美。」
眾人大笑,江封笑得尤其大聲。
黎曉哼唧哼唧跟大姑父訴苦:「我到底是不是我媽親生的啊。」
大姑父支招:「要不你偷偷拔一根你媽的頭髮,回頭自己寄到哪個實驗室化驗一下?」
黎曉想了想:算了,她不敢。就算是親生的,拔她媽頭髮也絕對會被打死的。
余火吃著月餅喝著茶,忽然發現有一小部分月餅上點了紅點專門放在一邊,好奇地拿起一塊:「這是什麼餡兒的?」
「快放下!那是五仁餡的!」黎曉立刻阻止,隨即找到了報復江封的機會,毫不留情恥笑道:「哈哈哈哈,全家只有我哥一個人喜歡吃五仁的,余火哥你說奇葩不奇葩。」
江封剛把一個五仁餡的月餅嚥下去,又拿起一個:「五仁餡的怎麼了,都是月餅,又不比其他餡的差。」說著將手裡的月餅掰開兩半,送一半到余火嘴邊:「來寶貝兒,嘗嘗看,你肯定會喜歡的。」
余火在黎曉情真意切的阻攔下還是小心翼翼嘗了一口。
江封緊盯著他,眼神充滿著被其他人認可的渴望:「怎麼樣,五仁餡的月餅也很好吃吧?」
余火緩緩嚼了嚼,神色有些微妙,點點頭:「還,還不錯。」
然後立刻拿起茶杯狠狠灌了幾口。
黎曉指著江封無情嘲笑:「哈哈哈哈都說了除你之外沒人會喜歡了。」
江封不信邪,趁人不注意悄悄把兩隻狗子喊了過來:「醜醜,帥帥,吃好吃的五仁月餅了來。」
醜醜嗅了嗅,直接扭頭跑開了。帥帥在江封灼熱的目光下倒是給面子嘗了一小口,然後舌頭一卷又給吐了出來:我盡力了爹。
江封眉角直抽,片刻後哼了一聲兩口把月餅吃完了:我就喜歡五仁,五仁使我快樂。
眾人正圍著桌子喝茶賞月聊天玩笑的時候,樓梯上忽然傳來一陣響動,隨後有人推開玻璃房的門走了進來。
是江封的父親,江慎江先生。
去年過年時余火曾聽江老爺子說過,江慎逢年過節都不會在家裡過,而是去陪伴當年在戰鬥中犧牲的戰友們的父母,因此余火本來並未料想到今天會見到他。
江慎一出現,玻璃房內原本歡樂和諧的氣氛瞬間發生了變化,江封臉上的笑意消失,身體肉眼可見的緊繃起來,微微轉身將余火護在身後。
江慎本人也察覺到了這股尷尬的氣氛,但臉上並未表現出來,對著老爺子招呼一聲:「爸。」又轉向大姑姑和小姑姑:「大姐,二姐。」
畢竟是手足至親,大姑姑關切道:「怎麼這麼晚回來了,吃過了沒有?廚房裡還有鴨湯,要不你先吃點月餅墊墊肚子,我用鴨湯給你煮碗麵條?」
江慎阻止了她,「大姐你不用忙,我都吃過了,就想著過節回來看看爸。」
老爺子點點頭:「坐吧。」
黎曉立刻站起來讓出了座位:「舅舅您快坐這兒,我給您泡杯菊花茶,就著吃月餅可好了。」
江慎走過去坐了下來:「謝謝曉曉。」
隨即玻璃房內便陷入了一陣詭異的沉默。
圍著桌子坐了一大圈人,卻只能聽見黎曉倒水泡茶的聲響。
江慎有意製造話題,便在黎曉端茶給他時問:「剛在樓梯上聽見你們又叫又笑鬧成一片,聊什麼呢那麼開心?」
「啊,」黎曉快速掃了一眼余火,老實回答道:「我們在聊余火哥拍的電影。」
大姑姑接了過去:「名字叫《叫魂》那個,是個恐怖片,我膽子小沒敢看,但聽說拍得特別好,票房十幾億呢,咱們火火真是了不起。」
「我看了我看了!」小姑夫迫不及待地發言:「我看了兩遍!特別棒!火火現在是我的偶像!」
江慎默了默,竟然出乎所有人意料的點點頭:「我聽說過,好像的確很不錯。」
江封扭頭看了他一眼,但緊繃的身體依舊沒有放鬆。
之後江慎又找了兩個話題,黎曉和小姑夫等人零星應答著。不尷不尬的氣氛一直持續了十幾分鐘,江老爺子從座位上站起來:「封封,跟我來趟書房,我有事情要跟你說。」
江封不願意:他一走,江慎還說不定要對余火做什麼呢。
江老爺子哪能看不出他的想法:「怎麼著,就跟火火分開這麼一小會兒都不行啊?火火在這兒就跟在自己家似的,你還怕有人欺負他不成,我倒要看看誰有那個膽子。」
這是警告江慎順便給江封吃定心丸的意思了。
余火在桌子底下握住江封的手:「我沒事,你去吧。」
江封思慮片刻,以所有人都能聽到的聲音對他說:「有事直接動手,不用客氣。」然後站起來跟隨老爺子往書房的方向走。
兩人離開後沒多久,江慎忽然看向余火:「你能陪我到院子裡走一走嗎。」
余火有些詫異,但還是答應了下來:「當然。」
望著他們倆先後離開的背影,黎曉咬著手指頭緊張得不行,想了又想還是偷偷跟了上去,躲在客廳的軟榻上透過窗戶偷偷往外看:假如舅舅對余火哥動起手,她立刻就放聲尖叫把哥喊下來。
但江慎並沒有動手。也沒有像兩人第一次見面時一樣對余火進行言語上的侮辱和攻擊。
當先走到一棵桂花樹下站定之後,他轉身對余火道:「謝謝你。」
這下子余火更詫異了:「江先生何出此言?」
「一個多月前,江封去雪山上執行任務的事情,雖然具體細節我不知道,但大概情況老爺子都告訴我了。」江慎看著他,與江封足有四五分相似的臉上,難得帶著平和和幾分真心實意的感激:「我知道是你救了江封,如果沒有你他那次就要死在雪山裡頭了,完成不了任務,更不可能帶出來那份對於我們家來說至關重要的機密資料。」
余火明白過來了:「江先生是指那些關於蟲族神經毒素的研究?」
江慎點點頭:「雲繁的事情,估計江封都跟你說過。她因為蟲族神經毒素的緣故,已經在療養院裡昏睡十幾年了。這次江封帶出來的那份資料,對於研究出神經毒素治療方法有著至關重要的作用,前幾天我從療養院的醫生那裡得到消息,估計最多再有兩年時間,雲繁就有希望從昏迷中醒過來了。所以不管是為了我的妻子還是為了我的兒子,我都欠你一句謝謝。」
「這是我應當做的。」余火和他對視,漆黑的眸子在月色下盛滿清輝:「江封是我的愛人,戚女士是我愛人的母親,愛護他們保護他們是我應當做的,所以江先生不需要向我道謝。」
書房內。
江老爺子看著坐在椅子上面色緊繃的江封,微微嘆了口氣:「你跟你爹,就真準備這樣冷戰到底,老死不相往來了?」
明明是骨肉至親,卻偏偏鬧成這幅生死仇敵的模樣。
江封硬邦邦道:「冷戰又不是我先挑起來的。這麼多年他是怎麼當爹的,您又不是不知道。難不成為了一個孝字,我就得不計前嫌忘記那些事情,跟他相親相愛演一出父子情深?」
江老爺子沉默下來。他知道江封說得沒錯,幾十年的隔閡了,盤根錯節纏在一塊兒,種得什麼因結得什麼果。要是早些年還好說,如今江封自己都快成家了,又加上之前余火的事情,難道還能摁著他的頭逼他原諒自己的父親麼。
許久之後才再次開口:「你爹他其實有嘗試改變的。你跟火火的事情,年前我跟他談過一次,讓他好好考慮清楚真要為自個兒兒子著想的話應該怎麼做,後來他果真就去買了介紹同性戀的科普書籍。」
江封不信:「他買書您怎麼知道的,還是他特地告訴您,好讓您知道他其實也是個願意講道理的人?」
「他上次回來住落了一本在家裡我親眼看見的,而且密密麻麻做了很多筆記。」江老爺子瞪他一眼:「這種事情我騙你做什麼,你要是不信回頭自己查他的消費記錄去。」
「就算他買了書又怎麼樣,光看書就能扭轉一個人本性的話那也不用設監獄了,逼著犯人背思想品德課本唄,背完了一個個全是德智體美勞全面發展的棟樑之才。」
江老爺子氣笑了,抓起癢癢撓要打他,揮到一半又放了下去。盯著這個自己一手帶到大的孫子看了會兒,到底是心疼佔了多數:「爺爺不是想為你爹分辯,也不是逼著你跟他像普通父子那樣相處,他做過的事情沒有辦法更改,沒做過的事情也再沒有機會彌補了,現在的局面,說到底都是他咎由自取。
只是封封啊,人這一輩子太短了,也不知道哪天就到了頭。爺爺只是不希望,將來有一天你自己後悔而已。」
江封默了默,脊背挺得筆直:「爺爺還有其他事情要說嗎,沒有的話我先出去了。」
江老爺子心中嘆了口氣,點點頭:「你去吧。」
江封回到玻璃房發現余火不在時,心裡立刻咯登一下。等發現江慎也不在時,攥緊了拳頭轉身就往樓下走。
剛走出一樓大門就看見遠遠的桂花樹下站了兩道身影,氣勢洶洶地衝了過去,卻在聽到隨風而來的談話聲後逐漸放慢了腳步。
「……你現在工作忙不忙?是不是經常要到處跑?」
「還好,最近除了要拍一個廣告外其他也沒什麼事情,月底要進劇組拍另一部戲。」
「也是電影嗎?」
「對,古裝電影。」
「我聽說拍電影很辛苦。工作當然重要,但是身體也要……」江慎的話只說了一半就在看到走過來的江封時戛然而止,神色稍稍有些不自然:「跟爺爺都談完了?」
江封嗯了一聲,然後停在余火身邊握住了他的手。
江慎似乎更加拘謹了,半晌後衝著二人點點頭:「那你們兩個聊,我去跟老爺子打聲招呼就走了。」
余火有些驚訝:「這麼晚了江先生還要離開嗎?」老宅裡面也有江慎專門的房間啊。
「明天早上還有點事,今晚得趕回去。」江慎頓了頓,臉上露出些許自嘲:「而且我待在這的話,估計大家都睡不踏實。」
這話余火就不知道該怎麼接了。只能道:「夜裡天黑,江先生路上開車小心。」
「我知道的,你放心。」
江封始終沒有說話。直到江慎跟老爺子打完招呼,再次從老宅裡走出來準備坐上車了,這才說了一句:「路上小心。」
雖然只是一句語調冷硬的客套話,卻讓江慎彷彿受寵若驚一般連連哎了幾聲:「外面溫度低,你們倆也趕緊進去吧。」
等到他的汽車尾燈駛離院子緩緩消失在環山公路的轉彎處,江封將余火的手放到嘴邊親了一下:「走,咱們回去睡覺覺。」
雙節假期似乎一轉眼就結束了。
晨西大廈第49層,羅新宇下了電梯,抬腳往梅琴的辦公室走。
剛走到門口就被梅琴的助理吳曦攔了下來:「抱歉羅先生,梅經紀說過,來人的話要提前請示過他才能進。」
羅新宇還沒說話,身後另一列電梯伴隨著「叮」的一聲打開了門,趙子墨拎著個盒子從裡面走出來,揮手跟吳曦打了個招呼:「早啊小姐姐,早啊羅先生。」
然後穿過二人大搖大擺推門進了梅琴辦公室。
羅新宇盯著助理:「……不是要先請示梅經紀嗎,他為什麼能進?」
吳曦有些尷尬:「實在抱歉,但您要進去的話,我必須得先請示過梅經紀。」
上次沒請示直接讓羅影帝進去了,結果梅經紀發了好大一通火,直接說這種事再有第二次她就不用幹了,晨西工資高福利好,她實在不敢再觸梅經紀的霉頭。
至於為什麼趙子墨可以不用請示,說實話,她也不知道。有一次趙子墨過來,她正好去洗手間不在,被趙子墨直接闖進去聽說還害得梅經紀摔了一跤,梅經紀罵得整層樓都能聽見但是卻沒對她放人的事情發火,從那之後,趙子墨每次過來她就都是直接放行了。
雖然不明白梅經紀對帶了七八年的羅影帝十分嚴苛、卻對這個剛來晨西沒多久的趙先生另眼相待的緣由,但要是連這點差別都看不出來,她這個助理也不用做了。
羅新宇臉色很不好看,深吸幾口氣後冷聲道:「那你還等什麼,快打電話請示啊。」
趙子墨進去的時候梅琴正坐在沙發上喝茶,便衝著他吹了聲口哨:「今兒個怎麼不練瑜伽了,難道已經接受了自己一大把年紀骨骼老化的事實?」
梅琴連正眼都沒瞧他,慢悠悠又喝了口茶:「有屁快放。」
趙子墨停下來站住了:「你等會兒啊。」片刻後抖了抖屁股:「呼,放完了。」
梅琴臉色一綠,拿起抱枕就往他身上砸:「你他媽閒著沒事大早上特意跑過來找罵啊!」
趙子墨笑嘻嘻躲過去,走到沙發邊把手裡的紙盒子放在了茶几上:「逗你玩兒呢,瞧把你噁心的。這是余火送給你的月餅,好像是江封他姑姑親手做的,我正好順路就給帶過來了。」一邊說一邊拆開盒子拿起一個塞進嘴裡:「你別說,味道還真是挺不錯,我那一盒都吃完了。」
梅琴正要進行嘲諷攻擊,沙發旁的電話響了,拎著話筒接起來:「嗯,我知道了,讓他進來吧。」
剛把電話放下,羅新宇推門進來了,在二人之間打量一圈,走到梅琴對面的沙發上坐下。面向落地窗圍成半圈的沙發,正好一人坐了一邊。
「有什麼事嗎?」梅琴問。
「也沒什麼事,」羅新宇笑了笑,「就是想問問你假期在國外跟伯父伯母過得怎麼樣。」
趙子墨咦了一聲:「你爸媽不是八月底就已經回國了嗎?」就在《櫃》首映禮那天,梅琴還問他借車去機場接人的啊。
羅新宇臉上的笑意立刻僵了僵:「……伯父伯母回國了?」
梅琴又拿起一個抱枕往趙子墨身上砸了一下:「你他媽能不能把嘴裡的東西吃完再說話!餅渣子全噴我沙發上了!」
然後對著羅新宇點點頭:「對,回國有段時間了。」
「是準備以後就定居在國內嗎?」
趙子墨張嘴剛想講話,在梅琴寒氣森森的威脅視線下又把嘴給閉上了:我先吃東西,我先吃東西行了吧。嘖,矯情。
「不是,」梅琴道,「只是準備在國內多住一段時間。」
趙子墨終於把餅吃完了:「改天喊伯父伯母一起出來吃個飯啊,你上次不還說他們特別喜歡余火的《血色鏗鏘》麼,正好把余火也喊出來讓他買單,再給伯父伯母簽個名合個影什麼的,多好。他們要是喜歡我我也可以簽名合影,順帶陪吃陪聊陪玩陪買,怎麼樣,夠意思吧。」
梅琴冷冷看著他:「閉嘴。」
趙子墨不樂意了:「我東西都吃完了你憑什麼讓我閉嘴啊,做晨西的藝人還有沒有點自由人權啊。真吃完了,不信你看看,」說完就傾身衝著梅琴張開嘴:「啊……」
「你他媽腦子有病啊!!」
「你動不動讓人閉嘴,你腦子才有病呢。」
「……你信不信我弄死你。」
「你來啊你來啊你有本事你來啊……」
兩人又開始對罵起來,針鋒相對寸土不讓,但彼此之間的熟稔和默契卻像是渾然天成一般,讓羅新宇絲毫沒有插嘴的餘地。
一股難言的失落、難堪、尷尬和嫉妒一經生出便將羅新宇緊緊包裹使他如坐針氈,因此勉強又過了片刻之後,他站起來告辭:「我還有些劇本沒看,先回去了。」
梅琴抽空看了他一眼,點點頭:「行。」
等到羅新宇離開辦公室門重新關上,原本跟梅琴對罵正起勁的趙子墨忽然住了嘴,抬起胳膊伸了個懶腰,然後走到飲水機邊自己給自己倒了杯水。
梅琴鳳眸微瞇,狐疑地打量著他:「你今天有點奇怪。」
趙子墨喝了幾口水,聳聳肩:「你不是不想跟羅影帝相處麼,不表現奇怪點怎麼把他嚇走。」
「……你剛剛,是故意的?」梅琴一怔,心裡說不上來是什麼感覺。
「要不然呢?」趙子墨反手一撩頭髮:「老子英俊瀟灑酷炫狂拽,什麼時候這麼低能幼稚過?」
「……」
梅琴此刻嘴巴裡醞釀出無數嘲諷攻擊,但思及趙子墨方纔的行為,到底還是全嚥了下去。
趙子墨坐回沙發上,傾身又拿了塊月餅:「你要是不喜歡見他就跟他直說唄,讓他除了工作的事情少往你跟前晃。你是晨西的第一經紀人,連荀總經理都要賣你面子,怕他幹什麼。」
梅琴沒說話,盯著趙子墨看了許久,忽然提出一個完全不相干的話題:「你的飲食有專門的營養師打理是嗎?待會兒讓助理把你的飲食規劃送給我一份。」
趙子墨不解:「幹嘛?」
「我覺得營養師不靠譜,我需要親自保證你吃得健康。」
趙子墨一愣,忽然就從心底生出些感動來:
他覺得自己可能一直以來都錯怪了梅琴,梅經紀其實是個善良溫和待人友好的男人。
「你來晨西才幾個月時間,」梅琴接著道:「體重最起碼漲了二十斤不止吧,腰上的贅肉隔著衣服都能看得見。十月底楊濤導演的古裝電影就要開機了,你這副豬樣能演出君子如玉的效果來?以後你的飲食由我負責,半個月,半個月之內最少瘦十斤,要不然這部戲你就別演了。」
趙子墨:「……」
許久之後,他放下了手裡的月餅,雙眼望著梅琴真誠地說了一句:
「你是魔鬼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