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二
第十五回 義追鏢銀
苗峒寨在一個山坳內,幾十年前,一個壯年苗人由閩浙交界之處鍥而不捨的追趕一隻老虎而追到了這裡,他驚見這裡竟是片原始廣大的處女山林,因此帶領了一族苗胞,長途跋涉,千里遷徙,落腳在這裡生根了。
他們秋冬采山產藥材,春夏狩獵飛禽走獸,偶而也打劫一些落單的行旅客商,是以,行旅客商們視這裡為“水涯山崖”,也稱之為“黃泉路”!
麥無名他們經過了一段漫長的山路,苗峒寨的寨門已經在望了。彼此加快了腳步,盧長遠朝兩個頭髮蓬鬆、皮膚黝黑、身上纏著布條子的守門苗人遞上了—張名帖,未幾,他們就被請進一間由木條搭成的房屋裡面。
苗峒寨之中,好像只有這間房屋是用木條搭成的,其餘都是茅草所蓋,都是黃泥所糊。
屋內的正中央,席地坐著一個老年苗人,這個老年苗人頭戴雉毛錦帽,胸掛獸牙項環,他身旁的牆壁上,張著許多許多的獸皮,有虎、有熊、有鹿,也有山豬猿猩……
這都是他歷年的戰績、輝煌的成果,他,就是幾十年前首先來到此地的那個壯年苗人,當然,正中壁上所掛的那一張虎皮,也就是他當年赤手獵獲的老虎了。
憑功績,看戰果,他自然是這裡名正言順的酋長!
酋長的左旁也坐著一個人,這個人三四十歲,他叫魯裡。魯裡說得一口流利的漢語,也識得不少漢文,他經常往鄰近幾個城鎮裡跑,山中的藥材,山中的獸皮,都由他輸下山去賣,山下的糧食,山下的布匹,當然也是他一手採辦進來,他已然成為苗峒寨的酋長第二!
這兩個人的功力據傳是高深莫測。
有人說,苗人們的力道是天賦的,他們是與生俱來,加以磨礪;苗人們的技藝是勤練的,他們日夜和山獸搏鬥,攝取經驗。
但也有人說,苗人們的武功是走旁門,他們倚的是巫術,迷心咒魂;苗人們的本領是騖左道,他們靠的是蟲毒蝕人內腑……
眾說紛紜,莫衷一是,任信其有,莫信其無,不要同自己的性命開玩笑,萬一是真,那就得不償失了。
二位酋長的一旁,雁翅般的站立著八名青年苗入,苗峒寨中的“八勇士”,他們挺胸凸肚,他們二手相叉,滿臉的悍氣,一身的驃悍!
酋長右手一擺,盧長遠立即示意麥無名二人在相對七尺之處也席地坐了下去,他是一匹識途的老馬!
就在這個時候,屋子外面相繼進來了兩個年輕苗女,年輕苗女的皮膚雖然也是長得黝黑異常,但黑得細膩,黑得健美,並且曲線玲瓏、體態輕盈……
她們手中分別棒著五支烏亮的牛角,握著五條紫紅白竹竿,首先,雙雙的朝酋長們行了一個禮,然後奉上了牛角,依次的,一人一支,除了勇士們。
麥無名看不出裡面裝的是什麼東西,也只有悶在心裡,他冷眼旁觀,見酋長舉起牛角往口內倒,而盧長遠適時的暗示又飄送過來了,他也依樣畫葫蘆的倣傚著,哦!是羊奶。
屋子內一無聲音,這大概是苗人的習俗、苗人的規矩。
先後喝完了一角羊奶,苗女們收去了空曠的觥觴,換上了那支通體紫紅的小竹竿。
小竹竿粗逾食指,長達三尺,下端規律的鑽有三個孔洞,麥無名依舊是一隻胡羊,不知就裡,待苗女們一替他們點上了火種,他才知道那是苗峒寨的旱菸。
試吸一口,香倒很香,辛也很辛,還摻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味道,也不知道是什麼藥材所配成。
祝政強也是一樣,未敢多抽,只有靜靜的等待他們將煙用完,可是要命得很,好不容易見下面孔中之煙熄了火,中間那個小孔又自動的冒起了白煙,他們不抽反而受罪,煙苗源源的裊裊的直往上升,薰得二人泗涕交流,真是不亦樂乎!
像是過了一個月,過了一整年,煙終於燃盡了,苗女們又依次把煙管給收了回去,山林內羊奶收集不易,煙料也是配製困難,苗人們在喜慶時,在待客時方有這種享受,麥無名雖然是口味不合,卻也不虛此行了。
說話的時間到了,商洽的時間到了,魯裡清理—下喉嚨說:“盧局主,好久沒有看到你親自出馬了,今天吹的是什麼風?”
盧長遠不自然地笑了一笑,他說:“近來由於生意不好,都是一些林林總總的東西,以致沒有前來拜望二位酋長,尚請原諒。”
“那今天一定是一宗大的買賣了?”
這本是一句尋常的話,但盧長遠心有所牽,是以疑心特重,立即接口說:“可以這麼說,但不幸的卻在‘黃泉路’上出了事。”
他二隻眼睛緊緊盯在魯裡的臉上,觀看著對方神情的變化。
魯裡聽了審慎的說:“你是說在‘水涯山崖’的地方丟了鏢?”
“是的,就是那一段地方。”
魯裡的臉色頓時沉重了起來,他朝八個勇士“嘰哩咕嚕”的說了一陣,那八個勇士都在搖著頭。
盧長遠摸不出對方的心意,聽不懂人家的語言,但卻也看了一個大概,他委婉地說:“可否請酋長再問問其他的族人?”
魯裡尚未答話的時候,麥無名卻意外的站起來了。
“我看不用問了,還是回去吧!”
盧長遠不由怔了一怔,他眸子裡露出了疑惑的眼光,意在徵詢對方的原因。
麥無名說:“苗峒寨可另有其他出入的通路?”
“有,那條路在正側,不過它很狹,並且……”
“並且還得涉過一條山溪。”
這是麥無名接下了對方未完的話語。
“不錯,麥少俠怎會知道?”
盧長遠的臉上有驚奇也有懷疑。
“鏢銀不會是苗峒寨劫奪的,我們出去再說。”
“好吧!”
盧長遠隨之也站了起來,他伸手由懷中摸出了二尊小玉佛,一面小銅鏡,分別送給酋長與魯裡,算是造訪的禮物。
他們離開了苗峒寨的柵門,盧長遠就迫不及待地說:“麥少俠,你剛才的意思……”
“我是說苗峒寨既然沒有其他的道路,當然,左側的那條不能叫道路,它只是一條小徑而已,因此劫這鏢的人就不會是他們。”
“怎麼說?”
盧長遠的心中,還是蒙著疑雲,他不瞭解。
“劫鏢的人他們跨著駿馬?”
“是的。”
“劫鏢的人他們駕著馬車?”
“是的。”
“你看這條山路可有馬匹的蹄印?”
盧長遠前後一陣觀望,他心中也已經領悟了。
“沒有。”
“苗人善騎,但他們不慣駕車,這也只是原因之一。我一進苗峒寨就加以注意,苗峒寨的廣場上非但沒有任何車輛,更找不到車轍之痕跡。”
盧長遠卻不以為然,他反駁著說:“他們可以將鏢銀分裝呀!”
麥無名笑笑說:“苗人酷愛坐騎,叫他們丟棄馬匹似乎有些奢談之嫌,並且我們一路行來,一不見有棄置的篷車,二也看不到那些彷惶無依的駿馬呀!再說,時間也不允許他們這麼做。”
“這又怎麼說呢?”
“他們也沒有時間將鏢銀去分裝,你不是說在我到達現場的時候與劫去鏢銀的中間只差一頓飯的工夫麼?”
“這……”
“還有,苗人們的神色、苗人們的形態和苗人們的語氣,在在都告訴著這件事不是他們幹的,因為,苗人們最大的特性是狠勇,卻不善掩飾。”
麥無名細心的分析著、解釋著。
盧長遠不由恍然了,他感到慚愧,居然還是一個老訌湖,這許多的疑點都會沒有想到,或許他是當事人,在心急之下,在情切之中,智聰就給矇蔽了。
果然,人的經驗固然重要,但還得輔以智慧和冷靜。
永嘉。
永嘉就是溫州。
溫州是個好地方,它西傍江水洶湧的甌江,就是由於甌江洶湧的江水,在東邊沖積成一個溫州灣,然後灌入東海。
因此,溫州航運發達,因此,溫州地方富庶……
萬里船幫就是看中了這一點,遂把最南邊的一個總舵設在這裡,溫州上承“海寧”,下至福州,命名為“永閩總舵”。
這天,辰脾時分,太陽已經爬得很高很高了,又是一個豔陽普照的好天氣!
這個時辰,富貴的人們也許尚在隆中高臥,但在甌江旁邊靠勞力討生活的苦哈哈們已經是忙得不可開交了。
他們千篇一律,他們日日如此,把船上的貨物搬下碼頭,再把碼頭上的東西扛上船去,就這麼上上下下、來來回回,枯燥而乏味,單調而規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