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三
但是,不做行嗎?他們要吃飯,他們家裡的人也要吃飯,再枯燥也得要搬,再乏味也沒有辦法,任它單調吧!
做工,原是人的本份;幹活,也是人的天職。總不能整日吊而郎當,無所事事,那又與禽獸有何異?
只是難以令人容忍的乃他們要受人家支配、遭人家剝削,勞累了終日,真正交到他們手中的工資,卻是少之又少。
工資少,那是—回事,為人欺凌、糟蹋又是一回事呀!請看,碼頭上有一個老年的工人,為生活,而又生了病尚硬撐著從地上扛起一袋黃豆朝船中走,腳下不穩,一個踉蹌,“撲通”一聲,一屁股就跌坐在跳板之上。
還好,只是東西掉進了江中,人沒事,萬幸、萬幸,可是他卻被兩個黑衣勁服的壯漢在“修理”著。
人有失神,馬有漏蹄,連打鼓的菩薩,有時候也會錯亂一天呢!何況這個工人年歲大了,身上還害著病呢!
其他的工人竟然無動於衷,他們只是繞了過去,依舊像木頭一樣的上上下下,眼睛沒有看見,耳朵沒有聽見,難道這群人都是天生是聾子、啞巴?不,不,是因為,因為……唉!不說也罷!
老年工人的嘴角流下了血,眼睛淌下了淚,但是,他還是忍受著,默默地、默默地……
這個時候,碼頭上來了三個人。
這三個人當然都看見了那種慘狀,但其他二人也只有嘆息,空輔同情,他們眼睛一眨也算是沒有看見,良心暫時給狗吃了吧!
這兩個人莫非不是爹生娘養的?不是,不是,他們與碼頭上所有的苦力工人一樣,都有一顆赤紅的心,氣在胸中,怒藏心裡,只是懷著忌憚,不能管,不敢管,這叫“各人自掃門前雪”,事不關已,不惹無謂麻煩,也是出門在外的人的座有銘。
另外一個外來的人卻看不下去了,雖然他也瞭然江湖上的規律、誡條,但可管不了那麼多,不如此,武林中安有正氣在?
“二位,請手下留情,凡事應適可而止。”
“怎麼樣?老子高興,這只老狗糟蹋糧食,把一袋黃豆直往江裡扔,難道不該……”
兩個大漢中的一個瞪著牛眼、濺著唾沫,狂妄的、專橫的,沒完沒了的指責著吼叫著。
外來的那個人再也不聽黑衣壯漢的話語了,他自顧自的彎下腰去向老年工人說:“老人家,你不舒服?暫且回家休息休息吧!”
置之不理,這不是有失黑衣漢子的面子?他何曾受到那般冷落過,除非對方是他的上司!
頓時一拍外來這人的肩膀說:“喂!這裡沒你的事,到一邊涼快去吧!”
老年腳伕見了立即抬手抹去了臉上的淚痕,口中結結巴巴地說:“小哥兒,我沒有什麼,只是一時失了手,你還是走吧!咳咳咳咳咳……”
外來之人是個年輕人,年輕人這時直起了腰,轉向黑衣壯漢笑笑說:“朋友,得饒人處且饒人,該歇手時就歇手,這袋黃豆值多少銀子,我替這位老人家賠了。”
這個黑衣壯漢正憋著一肚子怒氣沒處出,聞言就擰著臉色說:“你賠?不稀罕,銀子老子有的是,識相的,給我滾得遠一點!”
年輕人浮在嘴角的笑意逐漸消失了,他又說了話,但是,口氣上還是那麼溫婉,柔和。
“這樣……這樣講似乎有些過份了,側隱之心人皆有之,二位……”
黑衣壯漢扳起子黑臉說:“過份?哈哈!老子做事從來沒有人敢說過份,你滾不滾?莫非也想吃點‘生活’?”
他凶、他狠、他跋扈、他倨傲、他驕奢凌人,他不可一世,他左一個“老子”,右一個“老子”,炎炎咄咄!
俗話說:“泥菩薩也有三分火性。”而這個年輕人並不是泥塑的吧!他不由倏然反笑了起來。
“是嗎?那就也讓我試試你的手掌有多狂吧!”
“你真想找死?好,這是你咎由自取,怨不得老子了。”黑衣壯漢舉步走向近旁的一個空曠場所。
老年工人不禁急了,他顫危危地站起來說:“小哥兒,謝謝你的好心,這裡的事就不管了。”
“老人家,你放心,我不會有事的。”
黑衣壯漢等得有點不耐煩了,他雙手叉著腰道:“過來呀!你莫非是怕了?”
這個年輕人已經是騎上了虎背,也就施施然的過去了。
對外兩個外來人其中年歲較大的一個見事態要僵,他立即快走二步,涎起笑臉疏導了、勸說了。
“有事好說,有事好說。”
黑衣壯漢任意推了他一把,更是神氣活現、氣勢洶洶,有什麼可說的呢?這裡原是他們的地頭。
“沒有你的事,走開!”
年紀較大的外地人臉色—變,他似乎也嚥不下這口氣,隨之反唇相譏了:“人總得要講點道理呀!”
黑衣壯漢順手撩起一掌說:“這就是道理了。”
年輕人槍先的右手一招,五指一顫,沒看出他是怎麼動的,那個黑衣壯漢身形急遽的一轉,“啪”的一聲響聲起處,右掌卻不自主地摑在自己左臉之上。
年輕人俏皮地說:“不錯,這果真是道理。”
碼頭上工作中的工人們人多乘機歇了下來,他們冷眼偷覷,嘴角邊不由皆飄上了輕鬆的笑容。
當然,這是大快人心之事,誰不高興?
黑衣壯漢穩住了身子,他心中頓時怔了一怔,想了一想,不信邪,這一定是不巧,自己的臂肘偶然撞上了對方的指掌才會如此,於是撩手又是一掌,這—掌當然是朝向那個年輕人了。
可是,不知怎的,這一掌還是打在自己的左臉之上。
那個年輕人呢?哈!他逍遙著呢,卻若無其事的站在面前三尺之處。
黑衣壯漢火了,他左右開弓,他兩掌齊飛,“噼啪”二聲,兩個巴掌又拍實了,由於動作太快,誰也沒能看得清楚,但願是摑在對方的臉上,但是,但是自己的面頰卻“炙辣辣”的在發燒呢!
黑衣壯漢怒上心頭,像是一隻被激瘋了的牯牛,頭上汗水淋漓,口中呼呼有聲,直著喉嚨叫嚷起來了。
“李七,你這死豬,看熱鬧呀,一同上啊!”
李七是另一個黑衣人的名字。他呢?他叫張三,他們二人,乃是這個碼頭的管理,也是萬里船幫永閩總舵外二堂堂主的弟兄。
“是。”
李七漫聲應了一聲,他也在準備著出手了。
四條手臂連著四隻手掌揮動了,四隻腳板踏著凌亂的步伐暴退了,張三、李七各人臉上清晰的浮上了十條指印,哦!張三不是,張三的面頰上是血紅一片!
這就看出仁與不仁的結果了,碼頭上那麼多工人,他們都在萬里船幫鼻息下討生活,過口子,自己人吃虧了,照道理應該同仇敵愾,應該上去幫忙才對。
可是,他們眼睛還是沒有看見,耳朵依舊沒有聽見,一如張三、李七在“修理”老年腳伕的時候一樣。
張三嚇著了,李七驚住了,他們看看那個文文弱弱的年輕人,不由色厲內荏地說:“有種的別走,老子馬上叫人收拾你。”
“好吧!”年輕人悠閒地說:“我就等著你叫人來收拾。”
年紀較大的一個湊了上來,他說:“麥少俠,他們乃是萬里船幫的人。”
“麥少俠”?客觀說他們就是麥無名和盧長遠三個人了。
“我知道。”麥無名說:“這樣吧!不如先由我出面去探它一探,你們暫時不要透露身份,就當作沒事人好了。”
他們三人當然是為偵查失落的鏢銀而來。
盧長遠心中是難過萬分,“麥小雲”為了他的鏢銀而管了事,自己卻要在一旁當狗熊,羞赧、慚愧,唉!
萬里船幫永閩總舵的地點離碼頭並不太遠,當然,他們靠水生活,若距離江口太遠,辦事就會不太方便。
沒有多久,張三、李七帶了五個同樣裝束的漢子蜂湧而來了,這回,張三的膽子又大了起來,立即戟著手指宏著聲音說:“就是這個不開眼的小子,你們給我打!”
看樣子張三還是一個小頭目呢!
五六個人一哄而上,其中包括了李七,他們七手八腳,他們胡打一氣,結果,也只不過一眨眼的工夫,六個人已經變成了元寶二對。
張三這回傻了,他悶聲不響,又微微朝麥無名看了一眼,突然腳底抹油,拔腿就跑!
跌坐在地的人也相繼爬了起來,他們已顧不了身上傷,顧不了屁股痛,一拐一拐的、爭先恐後的跟著走了。
麥無名朝盧長遠使了一個眼色,也就隨在這幫人的後面跟了上去,這不是—個偵查鏢銀的好機會嗎?
張三氣喘吁吁地跑進了一座很大的院子裡,腳步才踏入門檻,他就已經高聲地嘶喊起來了。
“江香主,鬧事的人追來了!”
這所院子的確很大,房舍雖是平房,但卻四面相連,它原是永嘉一家大戶人家的穀倉、農舍,中間院子乃是晾曬稻穀所用的暴曬場,後來被萬里船幫佔踞作了總舵所在,其院子也就成了他們的練武場、較技處了。
這個時候,正中的一間“忠義廳”裡並排走出了三個人來,張三一見立即就笑臉展迎,心花開放。
“哦!三位堂主,你們都回來啦?”
“什麼事情?大呼小呼的!”
右旁臉色陰暗的一個人沉聲喝叱著。
他就是張三的頂頭上司、外堂堂主呂天成;中間一個叫程計生,主內堂;左邊的則是刑堂謝貫基了。
這三位堂主的年歲都在“不惑”之數,功力也是銖錙並較、伯仲之間。
張三立時收斂起緊張、衝動之心情,他躊躇的、蹴然的躬下身子說:“稟堂主,有人在這裡鬧事。”
“就算我是來這裡鬧事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