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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獄門》第29章
二十九

  沈氏姐妹既有所備,警惕在心,就不會教人如願了。

  沈如婉不待乃姐活落,早已一式“飛燕穿柳”,夠快,夠準,在千鈞一髮之際,險險然正好扭住了對方的肩膀!

  沈如嫻隨後而至,她說:“閣下,螻蟻尚且偷生,你又為何這般的看不開呢?”

  那個人看起來有三十出頭,皮膚白皙,長相也頗斯文。

  但是,行動遲緩,雙目無光,顯得已然缺失生機活力。

  他抬頭看了沈如嫻姐妹一眼,然後嘆息一聲說:姑娘,你救了我一時,卻救不了我一世,用為,我死意已決。”

  “什麼事情會有這般嚴重?”

  “說了無地自處,徒惹笑話。不說也罷!”

  “男兒西北有神州,莫滴堍西橋畔淚!”

  “我幼讀聖賢之書,這點也是了於心胸。”

  沈如嫻臉色一正,說:“那你上無高堂?”

  “有。”

  “你下無妻兒?”

  “有。”

  ”這就對了。”沈如嫻言嚴詞正,聲色俱厲地說:“你若一旦輕生,那高堂由誰奉養?那妻兒何人撫卹?”

  “就因為無顏再相見高堂老母,也無臉面對妻小兒女。”

  ”聽你之言,似乎是做出了很大的錯事?”

  “是的。”

  “做錯了事可以設法補救,或者立志悔改。”

  “奈何補救不了,正是悔恨萬分,才在此自尋了斷。”

  “究竟做了什麼錯事?說來聽聽,或許我們姐妹能夠幫你。”

  那個青年人又刻意地、個別地看了“黑白雙嬌”一會,然後搖搖頭說:“多謝二位姑娘好心,但這種事你們是幫不下我的。”

  “何妨先說說看?你剛才不是說了麼?‘救了你一時,卻救不了你一世。’既然死意已決,又何必怕人笑你?也耽誤不了你多少向閻王報到的時刻!”

  “好吧!”那個人沉吟了一下說:“敝人姓梁,名公適,雖然稱不上‘十年寒窗’,雖然也沒有‘三更燈火五更雞’的地步,但是,我性喜讀書卻是事實。

  “成家之後,就在長街上的一家泰祥綢緞莊擔負賬房之職,多年來倒還勝任愉快,安居樂業。”

  他略一停頓,又繼續地說了卞去;“上個月,記得就是上個月的今天,不才我一連有三天的假期,東家為了慰勞,為了獎勵,還特別賞下三個月的薪金。”

  梁公適喘息了兩下,吞嚥著一口律液說“大凡經營門市零售生意的,多半注重夜市晚場,是以從業人員,都是晏起晚睡,每日卜午總要到辰時才肯起來。

  而那天,我一直睡到巳牌時分,尚埋在熱被窩中打呼嚕,可是,耳朵中卻聽到前面客堂中有人大聲小聲地在吆喝了。”

  “我雖然恍惚,我雖然迷離,但並未熟睡,還分辨得出那是我知友嚴子厚……”

  “啊!是他!”沈如婉不自禁地冒出了這麼一句。

  梁公適抬頭望望“黑嬌女”,疑惑地說:“二位認識嚴子厚

  沈如婉又脫口地說“還有他父親嚴應信!”

  “哦!這……你們……”

  “我們只是認識。”沈如嫻淡淡地說:“你繼續說下去吧!”

  “好的。”梁公適的精神似乎好轉了很多,他說:“那我就以當時的口吻和情景重複它一遍!”

  十一月初十,冬至剛過。

  嚴子厚在家閒著無事,實在感到無聊之極,他就踱出大門,習慣地去了泰祥綢布莊。

  見梁公適不在店中,經過探詢,裡面夥計告訴他對方休假在家,不由喜上心頭,立即興沖沖地趕去對方家中。

  跨入門檻,步進客廳,可是,客廳裡空空蕩蕩,一不聞聲息,二不見人影。

  嚴子厚意會在心,他對梁公適家境一切非常的熟悉,這個時候,老母在後堂唸經禮佛,嬌妻在廚房燒飯洗衣,孩子尚在學堂上課未歸,而梁公適本人呢?不猜也知,必然是抱枕擁被,隆中高臥,仍在貪戀著那永遠也睡不飽的懶覺,因此,他當然要大聲地嚷嚷了,

  “梁夫子,現在什麼時候廠,你還在夢黃粱,會周公?”

  有一年,城中一間私塾的先生患了感冒,身子不適,就情商著請梁公適去代教一個月的書,自此以後,有些人管叫他為“梁夫子”。

  “唔唔……”

  梁公適實在捨不得離開那甜美的夢境,那暖和的被枕,他轉了一個側,翻了一個身,依舊賴在裡面不肯起來。

  “有人說:‘太陽曬到屁股。’又有人說:‘日高三竿’、這些話都是形容賴床或者起得晚的人說的,但是對你還不夠看,更算不了什麼?日正當中了呢!快起來,快起來!”

  嚴子厚的年紀小不了梁公適多少,而兩個人的性情也相差無幾,是以結成好友,不比羊左,也賽管鮑。

  平日經常天南地北,有時在相互研討,有時則彼此抬槓,絮絮侃侃,滾滾滔滔,總是談個沒完。

  如今,得悉了梁分適休假在家,他焉肯放過這次機會?因此,登堂入室,昂立床前,怎容得對方再超然物外,自封在黑甜之鄉?

  他也讀了一大堆的書,大概是前世積德,今生祖上留下一筆可觀的財產。

  雖然由他父親掌管著,但是,養尊處優,飽食暖衣,不像梁公適之苦學,以故賦閒在家,玩歲歇日,成了一名膏粱子弟!

  “擾人清夢,有傷天和。”梁公適睡眼惺忪地說:“我拜託你,再讓我睡一會行吧?”

  “不行?”嚴子厚斬釘截鐵地說:“再不起來,當心我拿冷水來澆你。”

  “唉!”梁公適一頭拗了起來,披衣下地說“交友不慎,貽害無窮,真是悔不當初,起來就起來吧!”

  果真是交友不慎,貽害無窮,差一點他身敗名裂,家破人亡,連性命也給賠進去了。

  嚴子厚等待著對方一切都弄舒齊了,他說“走!我請你喝茶,我請你吃飯,然後再聆聽‘冬烘先生’的宏談崇論。”

  “你這是褒我?貶我?還是捧我?煩我?”

  “各盡其份,一半一半,你書讀得比我多,但是,就因為書讀得太多了一點,則變成迂腐了,變成固執了。”

  “咳!這叫立場不同,觀點不同,”

  “別立場了,也別觀點了,喝茶吃飯總是誰都一樣吧?相同吧?”

  梁公適笑笑說;“當然,民以食為天,物無糧水則無以為命。”

  “那走吧!我們吃飯去。”

  ”請再等一下。”梁公適進內稟告了母親,知會了妻子,才同嚴子厚一起出門而去。

  茶樓酒肆,飯店食堂,都是三教兒流,龍蛇混雜的地方,也是各種消息傳聞散播接獲的地方。

  是以,你想探聽什麼,就到那裡去,你要宣揚什麼 也請到那裡去,保證不出數日,必有所得,必具效果!

  午時已盡,未牌繼起!

  梁公適和嚴子厚坐在同興樓飯館雅座的一角,他們吃完了飯,在喝茶,在聊天。

  其他的客人也一如他們,各踞座頭,在喝茶,在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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