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二五
再說,整日裡滴水未進的肚子也得填填塞塞呀。
本來嘛!休憩原是為走更長的路,吃飯,當然也是為做更多的事情了。
他來到一個城鎮,走進一家客棧。
這個城鎮叫“左潭”,這家客棧曰“平安”。
每一個城鎮名字都有它的根據,如“左潭”,那是鎮的左邊有一個不大不小的水潭。
這水潭稱湖當然是不夠格,但稱池則綽綽而余,可是人們卻則它為潭,實在有些委屈了。
每一家客棧命名也有它的含意在,如“平安客棧”,無非是本家宅平安,客人平安,凡事平安和六畜平安。
右腳剛剛跨進門檻,忽然,有一陣宏亮的聲音由裡面傳了過來。
“喔!你來啦!”
“它當然要來,總不能教它整夜枵腹呀!”
聲音嬌滴滴,軟綿綿,必定是出自一個姑娘家的口。
麥無銘聽了心頭不由一動,他暗想,莫非那些話語乃針對著自己而發?因為,在離開洪家寨的時候,洪一鈞曾經咬牙切齒的說過:“麥無銘,我饒不過你的!”
雖然他從未怕過什麼人,但是,出外人出門在外,謹慎一些總不會有錯。
於是,腳步不停,依然照舊地跨了進去,眼睛也不停地前後左右探尋那語聲的來處。
平安客棧的名字取對了,它大概樣樣平安,看起來生意不惡。
食堂裡的客人坐有七成,怪不得幾個店小二都忙得不可開交,沒去外面招呼攬客。
麥無銘管自地踱到內角,找一張空檯子坐了下來。
觀察打量,他早已看見剛才說話的兩個人了。
男的是二十來歲青年,女的是二十上下姑娘,還有,他們對坐的檯子上蹲著、伏著一隻猴子。
那個青年生得黝黑,穿的也是黑色勁裝。
那位姑娘比較白皙,但她衣衫的色澤卻也是黑色。
猴子很小,高僅盈尺,一對烏溜溜的眼睛又大又圓,除了額頭上一簇毛是白的以外,其他地方全是墨田、漆黑,所以在燈光下看來是一團的黑。
這時,黑衣青年拿著一個包子遞給黑毛猴子,說:“別頑皮,別任性,先吃包子,然後再給你香蕉。”
黑毛猴子遲遲疑疑、滯滯訥訥,似乎對包子不感興趣。
穿黑衣的姑娘粲然一笑,她伸手摸摸那猴子頭上唯的幾根白毛說:“小黑,吃吧!說不定夜裡還有活兒要干呢!”
黑毛猴子倒頗有靈性,它懂人話,聽了就接過包子,一口口地啃起來;雖然是委委屈屈,不情不願。
麥無銘微微一笑,他感到自己多心了,真是庸人。
再看看其他的客人,多半是尋常百姓,只有一桌,那一來坐了五六個精壯大漢,帶著傢伙,帶著兵刃。
五六個精壯大漢沒有什麼,他們佩帶兵對也沒有什麼,精壯的人多的是,凡在外面走動的人都很精壯。
佩帶兵刃的人也多的是,麥無銘以及那身穿黑色衣衫的青年和姑娘不也都佩帶兵刃麼?可是,結伴的人誰皆有說有笑,這些人呢?猶如啞巴,卻一聲不響地在喝著悶酒,那就顯得特殊了,顯得反常了。
“啊!客官,對不起得很,今晚的客人多了一些,是以一時之間忙不過來。”
後小二捧著一盞油燈走了過來,因為夜幕開始籠罩大地,屋子裡已經是黑濛濛一片,尤其是在內角。
“哦!沒關係。”麥無銘怡然地、也隨口地說:“你是說貴店以前的生意並沒有這麼好嘍?”
“可以這麼說。”店小二生硬的笑了一笑,說:“不過也只多了二三桌生客而已,公子也是其中的一位稀客呀!”
這一下又點到了麥無銘的心尖,他暫時壓下菜不點、飯不叫,刻意地探詢起來了。
“你說的可就是佩刀帶劍的江湖客?”
“是的。”
店小二也忘記了他的工作,竟然和客人攀談下去了,其實,和客人攀談也是他工作的一部分。
“莫非是貴地出了什麼事情?”
店小二搖搖頭說:“唔!好像沒聽說過有什麼特殊的事情……”
“那他們的來意是……”
“或許是巧合吧?”店小二機警地、也世故地說:“倘若真有事情發生,公子難道不知道麼?”
“喔,我是來找人的。”
“那他們大概也是吧!”
麥無銘見問不出什麼來,他又隨口地說:“這些人怎麼都不會說話呢?”
“會呀!他們不正在高談闊論麼?”店小二驀地回頭,霍然一怔,接著驚噫地說:“啊!而且還少了一個人!”
“嗄——”麥無銘半真半假地找話說:“少了一個人你都不知道呀!”
店小二澀然地說:“實在是忙了一點,就失去了注意。”
“他們談些什麼事物呢?”
“好像……好像是在等兩個人;不說了。”店小二又擠出了些許笑容說:“公子吃點什麼?喝點什麼?”
對方既然收了口,麥無銘也就停了問。
“可有清靜的上房?”
“有。”
“那你先替我送一盤包子,切一盤牛肉,然後收拾一間客房,我很快就會過去。”
“好的。”店小二慇勤地接口說:“喝什麼酒?要什麼湯?”
“不喝酒,也不要湯,給我來一壺茗茶就可以了。”
身在客地,凡事謹慎,酒會出錯,湯內也容易動上手腳,憶當年在館頭鎮的小食店裡,人家巧妙地布了局,就差一點著了人家的道兒。
雖然郭筱文並未在酒中下藥物,但是,憑心而論,那時候自己也的確疏忽了,失去注意,一點都不曾懷疑。
如今,四周都是風聲,四周輒是鶴唳,因此他叫的皆是現成的食物。
“是,小的這就去準備。”
麥無銘口中說著,心裡想著,眼睛看著,而耳朵呢?更展起了“天聽”之術在諦聽著。
天聽之術,爐火所粹,它能辨飛花落葉,它能釋雪飄塵揚,它當然也能聞蟻語蚊蚋之聲。
他發現,黑衣姑娘有意無意,不止一次地在偷覷著他。
他自然也聽到了另一桌那幾個精壯大漢彼此之間的竊竊語音。
用幾個精壯大漢的衣衫服飾都屬緊身短靠,至於色澤,二人穿的是黃褐,二人是青玄,另一個則是月白,或者是淡灰。
其中一個褐衣漢子略略轉頭朝裡角睨視了一眼,臉上廣佈著疑遲之色,然後輕聲地說:“真是這個小子麼?”
另一個褐衣漢子也輕聲地說:“應該假不了,不然,誰又會在自己的臉上抹灰呢?”
“這小子真有那麼大的能耐?”
不信的一個還是不信,他再次的詰究著。
“這也留不了,不然,四爺一見對方來了,又何必要急急地避席呢?”
相信的一個依舊相信,他也再次地回上了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