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六
南陽世家雖不“混”江湖,但與武林中有頭有臉的人物,都有多多少少的來往,即使沒有交情,可大都有見面之緣,聞名之雅。
至於司馬山莊,則更加不用說了,黑白兩道常有往還,即使宵小的不入流的江湖朋友,也與司馬山莊攀得上關係。
江湖武林,有一種互相尊重的不成交法,就是“尊師敬祖”。
任何門派的戒規法條之中,必定有“不得欺師滅祖”這一項。換一句話說,江湖武林的“輩份”,人人尊重,並不管什麼出身高低,或是武功修為深淺,即使是黑道與白道之間,要麼就是冤家對頭,見面水火不容,否則也必須要尊卑有序,長幼有別。
因此,司馬駿與紀無情只有苦苦一笑,兩人互望了一眼,不置可否。
“百毒天師”曾不同又接道:“青天白日,朗朗乾坤,碼頭上車如流水馬如龍,人多口雜之地,你們毫無顧忌的施展輕身功夫,驚世嚇俗,這是誰調教的?身為武林的我,是被你們逼出來的。”
他說著,臉上一本正經,居然義正辭嚴的道:“也許我不如你們兩人那麼高明,假若咱們江湖上可以毫無忌憚,偷、扒、搶、奪,百事可為,唉!真是愈來江湖上愈沒有規矩了。”
司馬駿不由心中好笑,暗忖:你這老小子,是像煞有介事,訓起咱們來了,要是換了個僻靜之處,少莊主早已讓你嘗嘗老拳的滋味,豈能任由你在此喋喋不休大發議論。但是,表面上含笑道:“你說得對,我與紀兄急欲上岸,沒想到驚動世俗。”
紀無情卻道:“直隸一帶習武的風氣很盛,我們這點輕巧功夫,可能說不上驚世嚇俗,既然你百毒天師這麼講,這頓酒算是賠禮吧。”
曾不同的小眼一翻道:“既然賠禮,現在就坐下來陪我痛痛快快的喝呀。”
司馬駿已不願與他多打交道,因此淡淡一笑道:“抱歉得很,在下與紀兄不能陪你盡興。”
曾不同偏著頭奇怪的道:“咦!為什麼?”
司馬駿道:“不為什麼。這兒的酒錢,我付了,你一個人儘量喝吧。”
曾不同更加奇怪的道:“剛才你們不是說早已想盡興喝一頓嗎?”
司馬駿點頭道:“一點也不錯!”
曾不同道:“此時為什麼改變主意呢?”
紀無情見他二人你一句我一句翻來覆去的鬥嘴,心中不耐,急忙插口道:“乾脆說明白,司馬兄,你何必礙口。”他回頭苦笑著,對曾不同道:“說穿了你別著惱,請想想,誰願意與一位‘百毒天師’在一塊喝酒,時時刻刻要防著你弄蠱下毒,那有多蹩扭。”
“哈哈……”“百毒天師”曾不同仰天狂笑起來。
紀無情道:“我是直性子,快人快語,笑什麼?難道我說的不對?”
“對!完全對!”曾不同連連點頭,面露十分得意的神色,掃視了司馬駿與紀無情一眼,然後慢條斯理的道:“英雄出少年,二位算是機警得很。”
司馬駿道:“遇上你這種‘前輩’,咱們可是不能不防著些兒。”
誰知,曾不同更加笑的厲害,許久才收起笑聲道;“可惜你二人已經遲了一步,慢了半拍!”
紀無情與司馬駿幾乎是同時一驚,齊聲喝道:“此話怎講?”
曾不同紋風不動,坐在席上若無其事的道:“老夫睡覺的地方,七尺之內在入睡前,就動了點小小的手腳,撒下一點點的‘隨風飄’。碰巧,司馬少莊主,你就從糧堆上穿過了那—片禁地,中了我的隨風飄,哈哈!這可不是我存心的喲。”
司馬駿吃驚的道:“什麼?隨風飄是什麼?”
曾不同淡淡的道:“當然是毒呀!百毒天師沒有別的本領,只會弄毒,還能有什麼。”
紀無情喝道:“無緣無故,你放的什麼毒來?”
曾不同道:“我可是申明在先,睡覺要保身,保身只有放毒,是我保命自衛,多少年一向如此,誰闖進我的禁區,那是自找麻煩,與我無關。”
紀無情聞言,真是既氣又惱。
司馬駿內心幾乎連肺都要氣炸了。
但是,衡量此時的情勢,可不能魯莽。因此,兩人互望了一下,只有苦苦一笑。
從司馬駿的眼光裡,紀無情可以看出他因是受毒的“當事人”不便出口,因為若是出口,不但氣勢上居於下風,而且要用“哀求”的姿態,當然不是司馬駿所願意的,用眼神來示意要紀無情從中撮合,要曾不同取出解藥來,先除去“隨風飄”毒再說下一步。
紀無情與司馬駿原有金蘭之好,交非泛泛,同時兩人互有默契,焉能看不出司馬駿的心理。因此,紀無情面帶微笑,拱手向曾不同道:“原來前輩有這個夢中防身習慣,這就怪不得了。”
曾不同道:“我沒怪誰,是你們怪我呀。”
紀無情笑道:“誰也不怪誰。前輩,這隨風飄的毒可有解藥?”
曾不同毫不遲疑的道:“有!”
紀無情恐他節外生枝,忙不迭單刀直入的道:“前輩,可否賜一些兒,以解司馬少莊主之毒。”
曾不同翻著小眼道:“解司馬少莊主之毒?難道你自己的毒不要解?”
一言既出,紀無情大出意外,不禁奇異的道:“我也中了毒?”
曾不同不由搖頭嘆息道:“年輕!年輕!我的隨風飄是一陣風,顧名思義,風到毒到,你與司馬駿同在下風,是免不掉的。不然,我這百毒天師的字號,豈不是虛有其名,哈哈!你替他討解藥,哈哈!忘記了自己也不例外呀,哈哈!”
紀無情不由一愣,睜大眼睛道:“我?我什麼時候中了你的毒?”
曾不同冷冷一笑道:“什麼時候?你少見多怪。隨風飄,隨著風飄,你還問時候,未免……哈哈!未免太天真了吧!”
紀無情哪裡肯信,忽然仰天一笑道:“曾不同,你這一套不要在我面前耍。”他回頭又向司馬駿道,“司馬兄,他這是心理戰,唬人的玩藝。”
司馬駿半信半疑的道:“這姓曾的有幾套鬼畫符,真真假假,可是,寧可信其有,不能信其無。”
不料,曾不同乾咳一聲道:“老夫從來不玩假把戲,你們看看你們自己身上。”
紀無情深恐這是要他們分神的鬼計,一雙眼只盯在曾不同的臉上,也看著他的雙手。
司馬駿是真的在看自己的。
曾不同早又道:“司馬駿,你白色衣襟上看不清楚,紀無情黑色衣衫上的細如針芒的黃色斑斑點點,就是隨風飄的痕跡。”
果然,紀無情拿眼一掃,衣衫上果然有細砂般的小斑點,淡黃的顏色,微有暈印。
司馬駿也省視了一下衣衫,隱隱約約也有無數斑點,灑滿前襟。
曾不同得意的道:“這隨風飄要是初染上,你們脫下衣衫也就是了。現在,已經過了一個時辰,毒性透過衣衫,已經映到你們皮肉之內,奇怪,你們真的沒感覺到皮肉有些發麻,有些發癢嗎?”
說也奇怪,經曾一同這麼一說,兩人真的覺著前胸及雙腿有些癢酥酥的,也有些兒發麻。
紀無情不由勃然大怒道:“曾老道!無冤無仇,甚至連面都沒見過,為何暴施毒手?”
“哈哈哈!”曾不同先是狂笑幾聲,然後一點人道:“這是老夫的性情,常言道:有毒不放非君子。老夫放毒成了一定之規。”
“老不死的!接招!”司馬駿早已怒不可遏,人沒動,掌已發,暴吼聲起,雙手左掌右拳,彈身向曾不同撲去。
曾不同並不是弱者,身如靈猴,就司馬駿喝叫聲中,人已坐姿不變,上衝數尺,竟然以“倒座蓮台”的功夫,霍地退出丈餘,口中叫道:“要動手,道爺我在碼頭上等你兩個小輩。”人隨聲渺,他已從竹簾高卷的樓窗穿身而出,身法之快,令人咋舌。
紀無情道:“司馬兄,這老兒看樣子不太好鬥,你覺著身上有何異樣嗎?”
司馬駿道:“只是有騷癢難耐的味道,料來不妨事。”
紀無情道:“只要制下老雜毛,不怕他不拿出解藥來。追!別讓他跑了。”
誰知,“百毒天師”曾不同,去而復返,從窗戶外伸進一個腦袋,咧嘴道:“跑不了,道爺還怕你們不敢追來呢。嗤!”說完,滑稽的扮個鬼臉,奸笑一聲,掉頭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