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四
因此,遊目四顧,前面橫著的黃河。既無渡船,當然沒有去路,後面盂津城的來路,也不可能躲過常三公子的眼睛。
戲弄自己的人,不是隱於左側河堤縱橫之處,就是向右方土埂掩護之下逃去,諒也跑不了多遠。
一念既起,絲毫不停,屣功向左搜去,一連越過十餘道廢棄的河堤,並沒發現敵蹤,折身向右,沿著土埂搜尋,也是毫無所見。
常玉嵐對著奔騰的混濁黃河,一時不由呆住,暗想,此人目的何……”
“不好,中了調虎離山之計!”
人在心急意亂之下,往往失去理智。
能夠臨危不亂,乃是說來容易做時難,常三公子先前一心一意要搜尋紅衣人,自然免不了心無旁騖。
此時想到那人為何引自己遠離客棧夜半更深到古渡口來,而又突然用金蟬脫殼之計一走了事,不免值得疑惑。
因此,口中自言自語的驚呼聲中,人也折身而回,迫不及待地奔向通慶客棧。
盂津城鑼聲大響,火光衝天,人聲吵雜。
常三公子打量,那正是城內市集熱鬧之處,也正是通慶客棧的位置。
這一驚非同小可,越過幾條街道,但見整個通慶客棧已像一片火海,熊熊烈焰之中,司馬駿撲向火裡,又從煙火中射出。
正在幫忙搶救常三公子的馬匹行囊,連衣袂也被火燒煙燻得不成樣兒。
翠玉以及蓮、菊、梅、蘭四婢,護著錦車。
四個刀童也毫髮無傷。
只有南蕙童心未泯,攔著司馬問長問短,似乎覺著大火燒得很好玩似的。
常三公子一竄到了火場,大聲道,“蓮兒,是怎麼起火的?”
“婢子也不知道,睡夢之中,火苗已透過門窗。”
翠玉也道:“火勢來得太突然,也不知道火從哪裡燒起的?”
南蕙笑嘻嘻地嚷道:“常大哥,你到哪裡去了!怎麼沒看見你,司馬大哥好急喲!他一連衝到火裡面找你兩三次!”
蓮兒眼中含著淚水道:“幸虧少莊主再三阻止,說你不在火場內,不然,婢子也只有跳進火場!”
司馬駿緊皺雙眉道:“常兄,太意外了,是小弟待客之道不誠,還是這把火之中有些奇怪?”
常三公子對這場大火,本就覺著不比尋常,順口反問道:“司馬兄的意思是……”
司馬駿面有慍色道:“火勢不是由一點而起,頗有人存心放火之嫌,而且煙氣沖人之中,又有一股硫磺氣味,令小弟生疑!”
常玉嵐早已查覺,不料司馬駿也已感覺到,而且一一指出,連聲道:“少莊主所見不錯,常某觀察火場,嗅到煙氣也有同感。”
司馬駿面有愧色道:“當初小弟不選在通慶客棧,就不會有此一場虛驚,好在貴屬等無恙,乃不幸中之大幸。”
“多謝司馬兄大力施救1”
南蕙天真地雙手抓著司馬駿,仰著臉,嬌笑著道:“對!要不是司馬大哥抱我出來,我還在做夢哩!”
司馬駿一手攬著南蕙的柳腰道:“那會在做夢,要不是我抱你出來,只怕你這件漂亮的衣服要被火燒得不能穿了!”
常玉嵐忽然心中一凜,臉上變色。
司馬駿似乎並沒察覺常玉嵐的神色有異,含笑拱手道:“常兄,天已大明,小弟奉家父之命,要去一趟潼關,就此告辭!”
常玉嵐如痴如呆,雙目直視火場,連司馬駿的話也彷彿沒聽到。
司馬駿持著南蕙的雙手,脈脈含情,輕戲地撫摸著道:“南姑娘,後會有期,我會記得你的!”
南蕙長在盤龍谷,一向在嚴父的督責之下,但一個二十歲的姑娘家應有的人性,一直埋在心底深處,只是沒人引發而已。
等到見了常三公子,一種異性的特有感受,不知不覺地成長。
偏偏常玉嵐又有一股不喜愛美色的脾氣,所以也沒有觸發一個少女的情懷。
如今,司馬駿溫柔的語氣,關心的神色,懾人的目光,都使這個涉世未深少女心中起了漣漪,甚至有了前所未有的震撼。
從來不會有害羞之感的南蕙,竟然低垂粉頸,咬著下唇說不出話來,急忙抽開司馬駿緊握的手,轉身向常玉嵐道:“哦!司馬兄!”
“小弟就此告辭!”
常玉嵐勉強壓住心中焦急面又不能說出的苦衷,拱手道:“少莊主,請便!深情款待,容當再謝!”
司馬駿淡淡一笑道:“常兄,你似乎有心事,小弟能否效力之處?”
常玉嵐忙道:“沒有!沒有!”
司馬駿蕭灑地頷首道:“如此,後會有期!”
說完,他一躍上馬,絕塵而去。
常玉嵐忽然一墊步躍進跳進余煙繚繞,殘焰未滅的火場,四婢等全都大吃一驚,又來不及追問。
許久——
一臉菸灰,雙手污泥!
常三公子沮喪地踏著瓦礫,一步步走出火堆,眼中急出的淚水與顴上流下的汗珠混成一團。
因為,他失去了南天雷親手交給他的“血魔秘籍”,一部絕世武功的鹿皮至寶。
四婢連同翠玉、四個刀童,看到常三公子雙眼發直,愣愣地從火堆瓦礫中腳步沉重的走出來,不由都大感奇怪,一擁上前,不約而同的望著他發呆。
南蕙關心的道:“常哥哥,你怎麼啦?”
常玉嵐面無表情地道:“沒有!沒有什麼,我們走!走!”
坐在馬上,常玉嵐腦海裡一片空白,不知在想些什麼?因為,他腦海中塞得滿滿的,要想的實在在大多了,反而理不出半點頭緒來。
人在心煩意亂之時,一切智慧都成了空白,任何聰明的人,也都有茫茫然的時候。
常三公子對於江湖事物瞭如指掌,對於武林恩怨如數家珍,就是無法解開自己滿腹滿腦的疑團?
藍秀究竟是何來路?
她是用什麼方法使自己甘心受她的驅策。
百花夫人真的只是為了要獨霸武林嗎?
她的手段與狡計果真會成功嗎?
司馬山莊為何能把各大門派的頂尖高手收入門下,充當賤役?
司馬長風所中的“血魔掌”究竟有毒無毒?
丁定一的話可靠嗎?
紅衣人的來龍去脈?
南天雷被誰所殺?血魔秘籍真的被大火焚去?
紀無情一去毫無消息,他的人在何處?紀家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想到紀無情,常三公子對他既愧疚又想念。愧疚的是直到現
在自己沒有中毒的事還始終隱瞞著他,想念的是,此時若是紀無情在,失去血魔秘籍之事,最少可以同他商量,也不致於把煩惱埋在心頭。
偏偏眼前四個婢女雖然是貼身丫環長年相伴之人,但這等大事,她們又能有什麼主意?至於翠玉,她捨身違背百花門,冒著生死的危險,跟著自己,不但從來未曾在江湖上行走,數月來總是隱隱藏藏,分明朝夕提心吊膽過日子,哪能再讓她知道這等事哩!
南蕙涉世未深,血魔秘籍與她有切身利害,更加不能使她知道。
對著茫茫前程,望著一路上枯草衰陽的冷清秋月,常三公子有一種寥落之感,任由胯下馬緩緩而行。
蓮兒心思敏慧,明知主人必有重大心事,但也不敢追問,只是低聲道:“公子,我們到哪兒?“
常玉嵐不經意地道:“開封!”
說完,生恐蓮兒再追問什麼,一勒韁繩,策馬向斜陽荒野狂奔。
砰!
蓮兒手中長鞭迎風一抖,發出聲脆響,駕車的馬也展開四蹄奮力向前。
蘭封雖然是一個小縣,但因為距離開封近在咫尺,所以也頗為熱鬧。
尤其是坐落在北門不遠的“五福樓”。
五福樓的黃河鯉,是北五省出名的一道菜,南來北往的人,到蘭封一定要到五福樓,到五福樓必然要嘗嘗黃河鯉。
今天的五福樓不知為何,竟然沒有開市,八扇木板關著六扇,中間兩扇雖然開著,兩邊卻各有四個黑衣勁裝漢子,右手捧刀,左手插腰,相對而立,比隔著幾條街的縣衙還要關防得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