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三位來客
清早,犬子從蘆葦湖回來,帶回數尾魚。他剛回到家,便見阿荷在院中和他母親交談著什麼。
「犬子,二郎讓你送魚到莊家,往後每日都送。」
劉母見犬子回來,將這件好事告訴犬子。
「今天要宴請客人,有捕著大魚嗎?」
阿荷過來探看犬子的竹筐,見得竹筐中躺著三尾大魚和一些雜魚。
「真能幹!你隨我過去。」
「哦。」
犬子背起竹筐,跟隨阿荷前往莊家院子。
還未靠近莊家院子,犬子便就聽到一種陌生的聲響,悠揚悅耳,很美妙,他四處張望,看到莊揚正在山茶樹後調試樂器的身影。犬子繞過山茶樹看看莊揚,但自己一身魚腥味不說,此時也還有要事。
莊揚並未留意犬子到來,他撫弦彈奏,醉心於琴聲。
犬子跟隨阿荷,來到水井旁,將魚倒入一個大木盆中。
「阿荷,這人是?」
聽得身後一個響亮的聲音,犬子回頭一看,見到了莊家大郎。這人個頭很高,眼鼻和莊揚又幾分相似,但不像莊揚那樣秀美,方臉濃眉,樣貌看著有些嚴厲。
莊秉遠遠便認出犬子身上的衣服,是莊揚的舊衣物。
「大郎,這是住在西岸的劉家孩子,喚阿弘。他會捕魚,跟他買些魚來。」
犬子行禮,他呆呆看著莊秉,心裡想莊揚長大後會是這樣嚴肅嗎?
莊秉上前瞧瞧魚,見魚肥美且新鮮,很滿意。
「都是自己捕的魚?」
「是。」
「別看他小,捕魚打獵種田,什麼都懂,就連弓……」
阿荷喋喋不休,莊秉打斷她話語,問犬子:
「你幾歲了?」
「十三。」
看著犬子,莊秉不禁想到當年抵達竹里的自己,也是個小男孩。這般小,便要養家餬口,實屬不易。
犬子默默背回竹筐,他朝山茶樹那兒看了一眼,這個小動作被莊秉察覺。
「阿荷,多算些錢予他。」
「二郎吩咐了。」
阿荷掏出錢袋,倒出幾個子,數了數,放在犬子掌上。犬子接下,對莊秉行下禮。犬子沒有逗留,抬步要離開,突然看到莊蘭從屋內跑出,她瞅見犬子,歡喜叫著:「阿弘兄,你來了!」
「嗯,過來送魚。」
犬子將銅錢揣入懷,心滿意足。
「兄長在彈琴,你要聽嗎?」
莊揚的琴聲始終沒停止過,輕柔悠長,像風輕拂耳朵。
犬子癡癡看向山茶樹後的莊揚,他愣了愣,搖搖頭,跟莊蘭說:「要餵豬。」
其實豬早餵了,不知為何,看著山茶樹後優雅彈琴的莊揚,犬子第一次感到自愧形穢,他拉拉籃筐繩子,快步離開莊家院中。
莊秉目送犬子的身影離去,問莊蘭:「阿蘭,你認識他?」
在竹里,莊蘭的玩伴只有阿離和阿平,未見過她對一個別人家的孩子這般親暱。
「認識啊,大兄好笨,他是阿弘兄,就住在我們家對面呀。」
「阿弘兄可厲害了,他還教我和阿平,還有阿離弓箭,他站在這裡,可以射到掛在那邊樹上的靶子,他還帶我們去……」
莊蘭是話嘮,她和莊秉講述他們和犬子的友誼。莊秉很快知道犬子的情況,他和母親被親戚趕出家門,來竹里居住,父親早亡。這孩子會捕魚會打獵會種田,而且箭術過人,以致阿揚請他到家中教阿平弓射,也難怪他身上穿著阿揚的舊衣服。不幸的遭遇下,使得這孩子寡言,並非是木訥。這孩子品貌很好,會是阿平和阿蘭的好玩伴。
莊秉攜帶新婦回到竹里的第二日,便就舉辦酒宴,宴請臨邛的朋友。莊秉十三歲時,就跟隨舅父經商,早年跟舅父在臨邛販羊,結識數位友人。他在臨邛的交遊,有貴有貧,一視同仁。
接到邀請,午時第一位前來莊宅的客人,打扮相當引人注目。這是位三十來歲的高大男子,騎匹駿馬,身上背負弓箭,衣物陳舊,看著有些落魄。
男子在莊家院門前躍下馬,他將馬韁交到僕人手裡,逕自走入院中。他到井邊探看數位僕人在殺雞宰羊,他戳戳手,咧嘴笑著,露出一口不整齊的牙。
「逃了逃了,快抓住它。」
竹筍從阿易雙腳間逃跑,阿荷拿著一個竹筐,氣喘吁吁追在後頭,氣惱地叫著。竹筍逃出堵截,撒著短腿,哼哼叫著,它如果會唱歌,此時必然是要唱一曲自由歌。它歡脫奔跑著,直到四腿突然離開地面,整隻被人拎起,它氣憤地抓繞一隻大手,瞪著小眼睛。
「我聽人說竹里有貘,不想這都跑家宅來了。」
「段游徼你來了。這貘崽家養,不是野生。」
阿易過來行禮,看來對老段很敬重。
「有趣有趣,可是要養來烤肉。」
竹筍掛在老段手臂上,鍥而不捨地抓繞,可它腿短,也無可奈何,老段哈哈笑著,將竹筍遞給阿易。
「二郎才不捨得烤咧。」
阿易把竹筍放進籃筐裡,竹筍仰起頭沖阿荷咩咩叫著,阿荷叉腰訓著:還咬鐵鏟子嗎?
「哎呀,二郎養花花草草就算了,怎麼還養起貘來。貘肉腥得很,不好吃,貘皮倒還值錢。」
老段摸摸下巴,抬頭看了看身旁的茶樹,也瞅見了茶樹後的一池荷花。
「段游徼,裡邊請。」
老段那響亮的嗓子,早被在荷池散步的莊揚聽著,他走到山茶樹前,溫雅地行禮。
「看吧,才說你壞話呢,就被聽到。大郎呢?」
老段以往時常來莊家,他和莊秉是很好的朋友,也算是看著莊家孩子們長大。
「兄長在屋內。」
莊揚噗嗤笑著,將人往屋內帶。
午時,第一位客人是咋咋呼呼的段廣宗,他是淶裡的游徼,負責給捕抓盜匪小鄉官,是位貧窮的老兵。段光宗進屋不久,一位農民裝束的臉黑男子前來,因他實在從裡到外,看著都是位尋常農夫,阿易還以為他是位佃戶。為辦宴席,莊宅從張家借來數位僕人,然而還是忙的不可開交,阿易對這位農民兄弟,態度敷衍:「有什麼事?今日忙呢。」
黑臉男不惱不怒問:「莊家二郎在嗎?我是他友人袁安世。」
他自報家門後,阿易驚詫得長大嘴巴,支支吾吾許久,才吐出一句:「你是袁先生,怎麼變得這般黑!」
袁安世無奈攤手,說著:「收了三日豆,豆萁尚未曬好,我先曬熟了。」
年少時,不用幹農活,只管讀書,所以養得一身白皮膚。可也不耐曬,一曬就紅,隔日就黑。
好好的讀書人,成了莊稼漢。
「二郎,是袁先生。」
阿易將人請進院中,他再不敢怠慢,到屋內喚莊揚。
莊揚還未出來,莊蘭先跑出來,仰頭看著袁安世,認了好會,才開心叫著:「真是袁先生!」
「阿蘭是吧,長高了。」
袁安世蹲下身,比著莊蘭個頭。
「嗯,我是阿蘭,他是阿平,這只是蛋餅。」
莊蘭介紹著身邊的人和動物。阿平過來行禮,他不似以前那般內向,會主動和人打招呼了。
「安世,你過來了。」
莊揚大步趕來,袁安世將他一把攬抱,兩人交情之好,流露於言表。
「我一大早聽得馬車聲,出來一看是易叟。易叟和我說啊,大郎成親了,要請我喝酒,我還以為發夢呢,想著大郎什麼時候回來了……」
袁安世跟隨莊揚進屋,他侃侃而談,看得出他十分高興。
這一日莊家數位客人前來,即有騎馬,也有趕牛車,也有架馬車,也有步行,院中熱熱鬧鬧,院外圍觀一群湊熱鬧的孩子。
午後,犬子在河畔割兔草,見得一輛牛車停在半道,似乎是壞了。犬子多看了兩眼,不想駕馭牛車的漢子喊他:「小孩,拿麻繩來。」
漢子模樣兇惡,聲音更兇惡,要是其他孩子恐怕都嚇哭了。
犬子本不想理會他,但想他是莊家的客人。他回屋取來一團麻繩,過橋拿給漢子。
這是位絡腮青須的粗壯漢子,別著把破劍,身上胡亂套一件長袍,領子袖子都沒整理,邋裡邋遢。
原來是綁車衡的繩索斷了,難怪他停在半道上。
犬子站在一旁看他粗魯地紮捆衡木,聽老牛哞哞叫著。犬子偷看鬍鬚漢子一眼,發現他臉上有一處猙獰的刀疤。刀疤男子顯然察覺犬子的偷窺,他抬起頭對犬子吹鬍子瞪眼,雖然是凶暴樣子,又帶著幾分滑稽。犬子覺得他有些傻,嘴角微微勾起,笑了。
「小孩,你不怕我?」
「不怕,你是莊家客人。」
莊家人都很好,客人應該也不是壞人,何況他還能吃人不成?
兩人交談間,易叟趕來了,他遠遠喊著:「武亭長,可是車壞了?」
「還煩勞老叟過來,修好囉!」
武忠跳上牛車,趕著牛,慢慢慢慢朝莊家院子前去。
他離開時還不忘又瞪了犬子一眼,犬子學他樣子回瞪,他摸摸鬍子呵呵笑著,看起來也並不兇惡。
目送著牛車漢子離去,犬子想莊家大郎怎麼會有這樣奇怪的客人,這人看著是位武夫,又像是位農民,說不定還是位商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