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竹風蕭蕭馬蹄急
劉弘回臨邛城內,霍與期告知他從長安派遣來的官員紛紛抵達蜀地,而分派來臨邛的新縣令已等候劉弘一天了。劉弘讓人去通知縣令過來,他親自接見。
劉弘落座,查看書案上的文書,他輕鬆翻閱,這些文書都經由霍與期處理過,他此時才瀏覽,不會延誤事情。一卷文書未讀完,新縣令和數位屬官進來,劉弘與他們不過打個照面,需要交代的事宜,早由霍與期交代了。這群長安派遣來的官員離去,劉弘又將部將們喚來述職,劉弘傾聽,分析,和部下交談至深夜。
在竹里清閒三日,意味著他在臨邛最後的這些日子,將非常繁忙。
每日請求見劉弘的人非常多,有商人,有故人,甚至有仇人,譬如劉弘的舅家。舅父帶著舅母還有表兄一家前來請罪,在官府外痛哭流涕。劉弘不樂意召見他們,不過還是給予點財物,讓士兵將他們攆走。
舅父家就是來討點好處,必是聽到王瘸子的事。自從攻下臨邛,劉弘就派人去豐湖找王瘸子,賞賜王瘸子許多錢財,還賜他宅院、農田和數位僕人。
對於恩人,劉弘有恩必報,對於當年欺凌過自己的人,劉弘也不喜歡清算。
於臨邛沒日沒夜忙上兩日,劉弘帶領部下撤出臨邛,將臨邛鎮守、治理的職務交給了留守的將領,與及新上任的縣令。
返回錦官城,劉弘前去見劉父,告知臨邛的事情。
父子倆先是談了會公事,繼而是私事,但沒有談及莊揚。
派出臨邛刺探的使者,早已告知劉父莊揚辭去職務,以庶人身份,留在了竹里。當然,以劉父的能耐,他必然也知道劉弘在竹里住了好幾天,至於和誰在一起,他自然也能猜想到。
好在這位莊家二郎識時務,若是他隨劉弘上京,糾纏不清的話,劉父迫不得已,也會將他賜死。
至於劉弘喜歡男子這事,劉父似乎覺得問題不大,畢竟信朝武帝也曾沉迷男色,後來不也成為一位傑出的帝王,並且子女無數。
父子間交談時,梁虞因召見過來。劉弘見到梁虞,並不驚訝,他已從霍與期那邊聽聞,梁虞從長安被召來蜀地,日後蜀地會交由他治理。
梁虞熟悉蜀地的風土人情,而且也是劉父極為信任之人。
數日後,劉父帶著浩浩蕩蕩的人馬離開錦官城,一同隨行的有段游徼。老段再不是什麼游徼,而應該尊稱他為段將軍了。老段親手殺死蜀王這一項功勞,就足以讓他封侯,只待劉父登基為帝,行賞功臣。
同樣對攻下臨邛有大功勞的章家父子,也受邀請前往京城,參與登基大典,這是無上的榮耀。不過章長生沒有跟隨劉父的隊伍前去,而是等待劉弘,打算隨著劉弘前往長安。
劉父走後,錦官城的將領皆由劉弘指揮,他會晚劉父一天領兵離開。倒不是怕有變,而是為等候士兵裝箱完畢,好將俘獲的大批財物運往長安,蜀王的財寶真是滿坑滿谷。
劉弘宿在蜀王宮,查看蜀王寶藏,他從蜀王眾多財寶裡,相中一對玉組佩。白皙、溫潤如羊脂,精美異常。劉弘取走佩玉,放在手心把玩,他喜歡這對玉組佩,想著莊揚一定也喜歡。
因要職在身,劉弘無法在離開錦官城前,返回竹里再去見莊揚一面,但是他可以派遣人過去。
白色的玉組佩被裝入漆盒中,連並一份信,交由心腹快馬加鞭帶往竹里。
此時的竹里,莊揚在水池邊上壘石子,他挽起袖子,額上滲出薄汗。蛋餅臥在山茶樹下,它愜意地趴在地上,任由秋風吹動它身上光澤的毛髮。莊蘭提起簍子,往水池裡倒魚蝦,看著魚蝦入池後游曳的身影,開心笑著。她和莊平在河中網來魚蝦,放入池中繁衍。
莊平已在郡府任職,正好休沐,得以前來竹里。兄妹兩人一併抵達竹里,帶來莊揚的書,除去書外,還有蛋餅。
只待莊宅建好,莊母和莊蘭都會回來竹里居住。
莊母年歲已高,喜歡竹里寧靜的生活。至於莊蘭,自不別說,竹里是她魂牽夢縈之所。
時隔數年,一家人又將回到竹里,只是時光荏苒,孩子們都長大了。
不遠處,莊家宅院仍在營建中,為了能早日建好,莊家請來十數位木匠和土師趕工。
「二郎到一旁歇息,砌石子這種重活,我來就行。」
阿易用獨輪車運來兩筐石子,將在池邊忙碌的莊揚請走。莊揚這些時日,明顯瘦了許多,臉色也不好,可能是因為搬來竹里,他時常參與勞作的關係。
其實小石子能有多少重量,就是要糊上泥土壘砌,手指衣服容易沾染髒污。
莊揚一身朱袍,整潔不見絲毫污漬,唯有雙手糊沾了泥。
被阿易請走,莊揚蹲身在池中洗手,他照見池中的自己,神色有些憂鬱。
自劉弘離開,不覺許多天過去了,莊揚算著日子,他知道今日,劉弘會撤離錦官城。
在最初幾天,獨自一人從榻上醒來,感受到了晨風的寒意,才意識到劉弘不在他身邊。沒有那樣一個溫暖的懷抱,將他緊緊摟抱。
「兄長,袍擺沾水濕了。」
莊蘭拉起莊揚浸泡在水中的袍擺,提醒恍惚中的莊揚。
他們兄妹倆,從未就劉弘的事交談過,但是莊蘭知曉,阿弘兄這一去大概不會回來了。這樣也好,莊蘭是這麼想的。
這樣也好,阿弘兄早已不是當年的阿弘兄,何況聽人說,阿弘兄以後是要當皇帝的人。
莊揚擰乾袍擺上的水,拉平皺皺的袍擺,然而袍上還是留下一大片水漬,顯得難看。莊揚似有些無奈,他總是端端正正,乾乾淨淨,他站起身,朝竹樓走去,打算去換身衣服。
目送兄長離去,莊蘭想兄長瘦了,真讓人心疼,和阿弘兄分離,兄長一定很難過。阿弘兄現下也不知道在哪,已經離開錦官城了嗎?
黃昏,莊揚將晾曬在走廊的竹簡收起,莊蘭則在樓下逗著竹筍。竹筍仍如以往那般,白日自己去竹山吃竹子,夜晚自己回來。
莊平在午時就已離開,返回了錦官城,只有莊蘭留了下來。
深夜,莊蘭睡得迷迷糊糊,從席上爬起。她身上披著厚實被子,捂得溫熱,外頭風冷,實在不想離開被窩,然而莊蘭聽到兄長下樓的聲音。
她很擔心兄長,只得狠心拉開被子,出房間,到走廊上探看。她看到樓下一盞燈,提燈的人正是她兄長。
莊蘭沒做多想,連忙抓來衣服穿上,快步跑下樓去。
夜風很冷,風聲很大,竹林蕭蕭作響。莊蘭走到莊揚身旁,不解問:「兄長,你怎麼下來了?」
「阿蘭,你聽,是馬蹄聲。」
「沒有,兄長,是風聲。」
莊蘭覺得很難過,她覺得兄長是在等阿弘兄。
「兄長,外頭風好大,我們回去吧。」
莊蘭拉莊揚的手,莊揚手指冰冷,也難怪,他只穿著一身單薄的中衣。
莊揚不肯離開,仍說有馬蹄聲,並將手指向前方。這時,莊蘭也才發覺前方有一盞燈,並且也確實有噠噠噠噠的馬蹄聲,因風聲大,她才忽視了。
騎馬的人往竹樓前來,莊蘭認出是漢軍的一位士兵,而莊揚認出他是劉弘的一位貼身侍衛。
「公子讓屬下將此物交付莊生。」
騎馬之人,遞來一件木盒,莊揚急忙接下。
「即已送達,屬下這就回去覆命!」
侍衛拱手,如來時那般,匆匆離去,他的身影很快消失於夜色裡,倒是那噠噠噠噠的馬蹄聲還在,直到風聲將它消匿。
捧著木盒上樓,莊揚返回房中,莊蘭也安然躺回被窩裡。她雖然很想知道阿弘兄送來的是什麼東西,可又不想去打擾兄長。
莊揚在燭火下,打開木盒,見到一件玉組佩,拿起玉組佩,而後見放在下面的一件帛書。
取出帛書,莊揚沒有打開,他怕這夜再無法入眠。
將玉組佩仔細端詳,莊揚知曉這是極其貴重之物,只怕唯有王侯才能佩戴。這樣的玉組佩應該是一對的,劉弘只送他一件,另一件莊揚清楚,在劉弘手中。
想他已離去,這佩玉還不回去。
最終,莊揚還是打開帛書讀閱,劉弘情深意切,講述著思念和分離之苦,重申了一年之約。
莊揚清楚,劉弘之所以和他定一年之約,在於還有吳地未攻下,然而吳地無需一年就能打下來。
到那時,就真得天下太平了。
到那時,你我又如何相守呢,阿弘?
一月後,劉豫在長安登基為帝,普天同慶,大赦天下。漢帝以董夫人(劉母)為皇后,但是很奇怪的,沒有立太子。
消息傳到錦官城,而後傳到竹里。竹樓書房,莊揚捏緊一封劉弘托人送來的書信,痛苦搖了搖頭。
冬日很快過去,春日,竹里莊稼連綿,山茶花燦爛。
莊揚和袁安世下棋,他們坐在莊宅院中,山茶花下,身邊有一貘一犬。
袁安世任職屬官,衣著光鮮,他因受百姓愛戴,蜀王垮台後,他不只沒被追責,還升了官。
冥思苦想,敲落棋子,抬頭看莊揚,莊揚正在微笑著,袁安世「哎呀」一聲,但也不能悔棋,無可奈何。
幾步之後,果然被莊揚提了數子,袁安世服輸。
「二郎可知,漢軍渡江,據說大軍有六十萬之眾。」
袁安世談起一件事,他也是剛剛聽聞。
「這才聽說。」
莊揚並不驚訝,吳王遲早會被拿下。
「以漢鼎盛之力,吳王如以卵擊石。」
袁安世讚道,不只他這麼覺得,全天下都如此覺得。
「此戰,只怕吳國大將會殺王投降,吳王荒淫,吳國君臣離心。」
莊揚前些日子去拜見過周景,這是周景分析的。
「要是這般,可就天下太平囉!」
袁安世十分歡喜,他在戰亂中飽受貧困的折磨,在臨邛,也見識了亂世下的慘況,和平得之不易,值得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