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歸家
夜晚,漢軍攻城,莊揚在侍衛幫助下,騎上馬,登到山丘上眺望遠處城樓,唯只見漆黑夜裡,冒出幾處火光。離得太遠,火光渺小如星。
這夜莊揚無法入眠,他在山丘上等待,山腳下便是營地。
夜風在耳邊呼嘯,深夜山丘上寒冷,莊揚席地而坐,靜靜等待。
聽得一陣馬蹄聲,莊揚眺望山腳,見一人一馬一盞燈,侍衛下山接應,將傳信的騎兵帶上山丘。騎兵下馬,上前稟告莊揚錦官城的城門已攻破。
山風鼓袖,馬兒嘶鳴。莊揚手搭馬背,在侍衛協助下,翻身上馬,一鼓作氣,奔下山腳,朝錦官城趕去。
一路馳騁,顧不得傷痛,抵達錦官城下,莊揚為守城門的漢軍攔阻,恰巧在此時遇到了霍與期。
「莊生,此時城中尚在作戰,進去危險,不如和我一起在城外等候。」
「霍先生,城西打下了嗎?」
「打下了,你家莫不是在城西?」
「是在那裡。」
莊揚對霍與期行禮,這對他是一個極好的消息。
「走走,夜風寒冷,你隨我找個地方歇腳,天亮再進城。」
霍與期步行,莊揚騎馬,一前一後,來到錦官城外,一處駐紮軍隊的高台。
莊揚下馬,進入帳中。大帳內有三四位官員,裝束看顯然是隨軍的文官,莊揚不認識他們,在一旁坐下。霍與期和帳中的官員們交談,他們談的是錦官城倒戈,將領開啟城門一事。聽得那位蜀國將領姓虞,本是位督盜,莊揚愕然。
帳中眾人,不只是莊揚,其他人也沒有休息的意思,睜著眼睛,都顯得興致勃勃。莊揚心裡掛念家人還有劉弘,只恨不得立即天亮。
莊揚看著帳外,外頭漆黑,帳前人來人往,十分忙碌,他很快注意到一個靜穆的身影,那是子慕先生。
「先生。」
莊揚站起身,拖著傷腿想出來。
周景抬手做了個別動的示意,他進入帳中。
師徒兩人坐在一起,周景跟莊揚講了今日的攻城戰過程,講至蜀將魏嘉時,他的話語沒有絲毫起伏,他完全是以一位旁觀者的身份在講述。
「城門淪陷後,魏川兵潰,退守蜀王宮,魏嘉以郡府為避掩,在城南組織抵達。漢王則是親自領兵前往蜀王宮,聽聞公子領兵隨行。」
周景雖然是文人,但攻城戰時,他不像文官們躲得老遠,他在戰場上,由此對雙方的動向很清楚。
「先生,有一處火光!」
莊揚本在聽周景陳述,抬頭見城中突然竄起一道火光,將半個錦官城都映亮了。
帳中眾人也都已發現,紛紛出帳外探看,火勢相當旺盛,著火的地點看,在蜀王宮的位置。
放火焚城這種事,漢王顧忌民心必然不會做,而且也毫無必要,那麼就極可能是蜀王撤退時放的。
這夜,錦官城火起,將城南及城中一帶焚燬,黑夜如晝。
城外的軍帳,陸續有騎兵從錦官城奔出,送來消息。
天將亮時,傳信的騎兵告知蜀兵已全部退離錦官城。
莊揚和周景騎上馬,前往錦官城,兩人在城門下相別,周景前往城南,莊揚前往城西。
分道揚鑣,莊揚知曉,周景必然是前去探看城南的戰場,子慕先生牽掛著友人的生死。
各為其主,無可厚非,魏嘉亦是位磊落之人。先生在人世,已無親人,魏嘉說是友人,但恐怕更似先生的親人吧。莊揚希望魏將軍還活著,至於日後之事,日後再說。
莊揚來到莊家院外,見家中燈火通明,傳來家人和大春交談的聲音,莊揚欣慰一笑。他回頭,差遣始終跟隨在自己身邊的侍衛,前去告知公子弘自己已安然抵達家中。
侍衛領命離去,莊揚叩門。
出來開門的是阿易和兩位士兵,阿易看到莊揚驚喜大叫,他興奮得把莊揚一把抱住。
「二郎,二郎回來啦!」
莊家人一湧而出,莊蘭、莊平跑在最前面,而後是大春、莊秉及一眾女眷。
「兄長!」
莊蘭死死抱住莊揚的腰身,嗚嗚趴在莊揚懷裡哭著。莊平也貼過來,攬住莊揚的肩膀,他是男子,不能哭,強忍著淚水。
莊揚摸摸弟弟妹妹的頭,抬頭對莊秉和大春笑著。
很快莊揚被擁簇到廳堂,眾人坐在一起,聽莊揚講述他這幾日的遭遇,雖然大春描述過,但是莊家人還是想聽莊揚說得更仔細更清楚。
莊揚講他在獄中挨餓,虞督盜送來食物;講被魏帥押往城外,如何與魏嘉交換,劉弘在千鈞一髮時,何等英勇地將他救下等等等等。
待莊揚講完,外頭的天早已徹底亮起,一家人聽得氣惱、後怕,卻又欣慰、歡喜,歷經艱險,好在莊揚安全回來了。
大春是騎長,手下有十數位騎兵,他帶著騎兵,保護了莊家一夜,雖然並無驚險之事。
天亮後,大春和妻女辭別,他帶領騎兵,前去覆命,與大軍集合。
莊家這一夜又是擔慮又是驚喜,此時人人臉上都露出疲乏的表情。
「都去睡吧。」莊秉起身,讓僕人將燭火滅,今日,他終於可以睡個安穩覺。
經過一夜的激戰,清早的錦官城分外的寧靜,適合休息。
莊揚由莊蘭、細絹攙扶,登上樓梯,回到屬於他的寢室。
一路莊蘭不停說著這幾日的事情,說大兄和阿平如何為莊揚奔波,還說了城中許多文人,因為上書郡守幫莊揚喊不平,也被關押。聽得莊揚即唏噓又驚詫。
兩人把莊揚護送到榻邊,莊蘭蹲下身查看莊揚傷腿,雖然先前在廳堂她和家人都已查看過,並且莊揚說是箭傷,不嚴重。
「兄長,會很疼吧,你騎馬過來。」
馬兒奔馳時,小腿腹會撞在馬腹上,顯然是很疼的。
「還好。」
這幾日,這腿傷帶給莊揚不少折磨,莊揚對這份傷痛習以為常。
「阿蘭,你頭髮怎麼剪成這樣。」
莊揚早發覺莊蘭那男子式的髮髻,頭髮短了許多。
「兄長被抓後,我好傷心,又想要像位男子那樣堅強,就把頭髮剪了。誰知道阿弘兄一下子就攻進來,兄長也回來了。」
看她這麼說似乎很懊悔,不想她燦爛一笑,又說:「沒事,很快就長出來啦。只要兄長能回來,讓我剃光頭我也樂意。」
莊揚憂傷低語:「阿蘭,有你阿弘兄在,兄長不會有事。」
「我知道。」
莊蘭聽說兄長被阿弘兄救走後,她就不擔心兄長安危了。
就是莊母,聽說莊揚在漢軍中,也把心放下了。莊家人都知道,劉弘是位知恩圖報的人,待莊揚尤其親好。
莊蘭離開,細絹端來盆水和巾布,她幫莊揚脫鞋子、寬衣,脫去外袍後,莊揚便就讓細絹離開,說餘下的自己來。
細絹關門離去,莊揚這才把貼身的衫子脫去,擰濕巾擦拭手臉和身子。
莊揚白皙的身體,有一些不明顯的淤青,劉弘的力道很大,情動之下,難免粗魯,抓握過的地方,留下了淺淺的痕跡。
更衣臥榻,一夜未眠的莊揚本該很睏,他的眼睛酸澀,卻還不想睡,他在想劉弘。他沒見過劉弘打仗時的樣子,劉弘那一身傷倒是吐露許多,想來都是身先士卒,又勇猛又不怕死。
大戰一夜,他該是很疲憊了,他是否受傷了?他能得到休息嗎?
帶著這份牽掛,莊揚眼皮沉重,逐漸還是睡去。
午時,莊揚醒來,穿衣下榻,他扶牆緩緩步下樓,把細絹嚇得不輕,趕緊過來攙扶他,將他扶到院中。
四周的居民都起來了,聚集在門外談論著昨晚的戰事還有城南的大火。對於這場大火,眾說紛紜。
莊揚留意院外鄰居們的神態,傾聽他們的話語,眾人臉上沒有驚慌之情,顯得都挺平靜。不知道漢王破城後,安撫民心的檄文發出與否?
這樣想著,莊揚立即想到了子慕先生。
「阿易。你備馬,我去城南看看。」
莊揚站起身,他放心不下先生。
「二郎,你別去,我聽人說那邊到處是士兵的屍體,有些都被火燒熟了,那兒太嚇人啦。」
阿易拚命擺手,二郎好不容易才回來,要是再出點事,可就不好了。
「阿易,有聽到關於魏將軍的事嗎?」
「沒呢,他們父子肯定是跟著蜀王逃走了。」
阿易覺得他好歹是位將軍,肯定先跑了。
其他蜀將或許會臨陣脫逃,可魏嘉不會,莊揚其實瞭解他不多,昨晚聽周景說魏嘉在城南組織抵抗,他有不好的預感。
城門已破,蜀兵潰敗,魏將軍仍堅守著城南,城南有許多官邸,魏家也在那裡,他恐怕也是在守護著妻女吧。卻不想蜀王一把火,把即將不屬於他的東西,連並錦官城的繁貌一併焚去。
午時,莊平和莊秉外出打探消息,莊揚被叮囑留在家中,和莊母、莊蘭等一眾女眷在一起。她們置蓆子於院中,各自臉上洋溢著笑容。
秋風起,吹動莊揚的髮絲和寬袖,侄子阿原在席上翻滾耍戲,母親和嫂子在一旁喊著小心。大春妻抱著女娃哼著小曲,哄女娃入睡。細絹和阿易將食物端來木案,擺放碗勺。莊蘭在喊蛋餅,蛋餅跑進廚房,不會,追著一隻耗子出來。
莊揚的心像是被柔軟的和風撫平了,這些日子裡來的那些擔慮、緊張,都已消失無終。
午後,莊平帶來漢王的檄文消息,告知集市照常開市,百姓活動不受限制。並和蜀民約法,不許趁亂掠奪殺戮,否則嚴懲不貸。
「阿平,那些關在郡府的文士呢?」
「聽說都被公子弘放出來了。」
莊平最先就是去郡府打探消息,他很關心這些仗義的文士,是否得到釋放。
「兄長,我聽說公子弘就住在郡府裡。」
郡府離莊家挺近的,想想這位年少時的玩伴,而今已是位了不得的大人物了。
「嗯。」
郡府算是城中極為宏大的建築,適合安置漢軍的將領。
莊揚很想見見劉弘,但也清楚他正值繁忙之時,知曉他還活著,未在戰鬥中出事,就安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