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互換信物
莊揚返回館舍,吩咐館中僕役燒水,他沐浴梳洗。莊揚貼身的衣物為汗液滲透,還帶著劉弘的氣息。
館舍位於民宅間,院外有樹有井,白日井邊總有淘米的婦人,玩戲的小兒,很熱鬧。今夜歸來,四下死寂。
莊揚孤零零一人,居住於館舍。周景授予官職後,安置在了別處。
漆黑的館舍,自然不似劉弘燈火如晝的寢居。
莊揚泡在溫熱的水中,仰頭看著小窗外的月色,月色如水,靜謐極了,他的心很沉靜。
出劉弘居所時,莊揚的心跳得很快,他向來自持,相信沒有被人看出端倪。回程時,夜風帶走莊揚身體上的熱意,也一併拂去殘留的纏綿之情。
莊揚擦拭身上的水漬,更換上絲袍,他執著燈盞,小步走回木榻。雖然已是深夜,但莊揚沒有立即入眠,他的頭髮還濕著。
漏斷初靜,莊揚點燭在案前書寫,記述下這趟漢國之行,記錄下這一路的所見。他看到了漢國的井然有序,百姓安居,這是蜀地沒有的情景。莊揚的記述客觀、並且不為個人情感干擾,寫及漢王公子劉弘時,除去他傳奇的身世,其他不過寥寥幾字。
至於他和劉弘的私情,自然不會記述。
就在這夜,在不久之前,他被劉弘壓制在身下,劉弘熱情地親吻他,將他的手板制在頭上,莊揚不是第一次感受到劉弘的力量,但是第一次從劉弘眼裡看到了狂熱與偏執。劉弘這一番親熱,哪怕到此時,莊揚還可以鮮明憶起。但莊揚很少會去回想他和劉弘體膚相親時的感受,多想無益。
十九歲的莊揚有自己的需求,他將這份需求看得很淡薄,這些年,他的全部體驗,來自劉弘。和劉弘的親暱纏綿,莊揚不覺得自己該因此羞愧。情深所致,兩情相悅。
莊揚擱下筆,將書寫的文章讀閱一遍,頗為滿意。莊揚的文章平實,不偏不倚,頗有史家的風範。不過因為莊揚時常寫了便壓案頭,倒是沒幾人知曉他還有著這樣的才能。
此時已是凌晨,莊揚髮絲乾燥,臥榻入眠,將還算柔軟的被子拉起,貼在脖頸下。
莊揚想,這時辰,劉弘應該睡下了。莊揚見過劉弘的睡容,那時,劉弘摟著他,將下巴抵著他肩膀。近在咫尺,莊揚可以摸著劉弘散亂的髮,觸摸劉弘的臉龐。
莊揚清楚,會有他人如自己般親近劉弘,和劉弘共枕。他們可以安然睡到天亮,身邊有侍從服侍,而無需擔慮被人知曉私情。因為那是天經地義的關係,而非他和劉弘這樣叛道離經。
劉弘日後的妻子,會是怎樣的一個人?莊揚覺得必然是位美麗的女子。
她會有著高貴的出身,知書達理,溫婉而善良,集合人世間的美好,並且也將為劉弘所寵愛,在莊揚看來,成親娶來女子,便要專情地去對待。
他們會生育子女,而這些孩子中,其中有一人,會成為劉弘的子嗣,那會是個可愛而英勇的孩子。
這般想著,莊揚從枕邊取來一件帶鉤,放在燈光下端詳。燈火中,錯金的紋飾,閃著絢麗的光芒。這件信物他理應還給劉弘,但卻沒有還。
清早,莊揚為僕從喚醒,告知公子弘已等候在院中。
莊揚更衣梳洗,換上先前使者送來的漢國服飾,出門見劉弘。
深衣高冠,還有一柄有些笨重,但精美的佩劍,莊揚知曉這是世家子弟的裝束。
館舍中沒有銅鏡,莊揚也沒有隨身攜帶,他不知曉,自己更換上這身衣物後,是什麼模樣。
莊揚來到院中,出現在劉弘跟前,莊揚想大概很好看——自他出來,劉弘的目光就沒離開過,那眼裡帶著驚豔。
劉弘挨近莊揚,交頭接耳低語:「二郎,真美。」
莊揚微笑,想這身服飾,顯然是劉弘為他準備,就是為了自己能穿給他看嗎?
「公子,是要去上林苑嗎?」
只要不是私下相處,在長安,莊揚都會留意稱呼,他不想讓人看出他和劉弘太過親暱。
「正是,你我騎馬過去。」
院外,劉弘的侍從牽著兩匹俊馬,顯然劉弘一匹,莊揚一匹。
「二郎,今日能騎嗎?」
劉弘的聲音輕細,不讓人聽得。
莊揚聽得話外之音,他從容自若回;「能。」
兩人騎馬馳騁,身後跟著劉弘兩位同樣騎馬的侍從。劉弘有十數位侍從,亦是劉弘居所的侍衛。個個年輕、高大,不是普通的士兵,均是官吏的後代。
這麼一群人出行,為首的兩位男子極其年輕,從衣著打扮看身份顯赫,穿行街道,惹得人注目。好在大清早,行人不多。
出城外,郊野的樹木蔥綠,天藍水清,偶有幾間民舍點綴田間。
劉弘策馬在前,莊揚跟隨,劉弘不時回頭看莊揚,有時莊揚跟慢了,他會停下來等候。
不知不覺,兩人來到一處僻遠山林。劉弘在一座倒塌的離宮前停步,對跟隨來的侍從說:「爾等在此等候。」侍從紛紛應喏。
此時,呈現在莊揚眼前的是一片荒涼的景致,枯籐纏繞老樹,曾經宏大的離宮只剩殘垣斷壁,前方一條長滿雜草的道路,通往幽深的樹林。
「二郎,你隨我來。」
「好。」
劉弘和莊揚並驅,進入樹林。
林中陰涼,陽光被茂密的樹葉遮擋,四周靜謐。
莊揚跟隨劉弘,不知不覺,來到一處湖畔,眼前豁然開闊,能看到遠處的青山和天空的白雲。
「二郎,坐下。」
劉弘折下樹葉,當做蓆子,示意莊揚坐在他身邊。
「阿弘,這些是杉樹嗎?」
他們頭上聳立著高高的樹木,枝葉茂盛如傘蓋。
「二郎,還記得竹里的紅葉林嗎?」
「記得。」
「這些樹到秋日也會落紅葉,和紅葉林很類似,都是僻靜、美麗的地方。」
去年秋日,劉弘帶著軍隊就駐紮在附近,劉弘獨自一人在這片湖畔徘徊許多。
「可惜不是秋日前來。」
阿弘說的美景,莊揚始終沒能看到,這份跎蹉,只因兩人分離南北,難有相伴之時。
「二郎,只要你我常來,總能看到。」
劉弘握住莊揚的手,莊揚看著另一隻掌中的一朵嬌弱的小花,沒有言語。劉弘抬手,撫摸莊揚的臉龐,莊揚這才抬頭看著劉弘,他本該說點什麼,卻沒有說出。注視著莊揚,劉弘眉眼的笑語消逝,他或許從莊揚眼中讀出了什麼。
「二郎,日後,你能跟隨在我身邊嗎?」
劉弘清楚自己的心思,但是二郎怎麼想呢?
「阿弘,他日若是打入錦官城,我願意出仕漢國,但我無法跟隨在你身邊。」
莊揚能清楚的看到劉弘的未來,如果他的推測都正確的話。
「二郎在乎禮教嗎?」
劉弘清楚莊揚不會將身子給予他所不愛的人,莊揚重情感。他愛著莊揚,而莊揚心中也有他。
莊揚輕輕搖了搖頭,童年的不幸遭遇,使得莊揚將身邊的人看得極重,而對那些說教飄忽的東西,不在乎。
「二郎覺得我會因你而失去這一切嗎?」
劉弘從腰間扯下一面兵符,執在手上。
「阿弘,不只是失去權力,還有性命。」
莊揚言語沉重,這是他不願看到,並且害怕見到的事情。
這趟漢國之行,莊揚看得出,漢國有一統天下的局勢,劉父恐怕會成為一位皇帝。
而一旦在皇太子的爭奪中,劉弘因違背倫常被剔除繼承人,那麼劉弘可能會被殺害,因為他是嫡長子,根本無法去安置他。
「二郎知道我怎麼想嗎?」
劉弘捏著兵符,眼神凌厲。
「我不會失去權力和性命,我還要二郎陪伴在我身邊,白頭偕老。」
劉弘已無法去做回竹里那個農民,他身份便是位君王之子,當初這身份轉變,他身不由己,而那時他也還理不清自己想要什麼,怎麼去獲得。
但是他後來漸漸看到了一條道路,很模糊,也隱隱成型。
「阿弘,待你領兵入蜀地,那時我們會相見,我給你答覆,現下我無法允諾你。」
那是幾年之後的事情,如果到那時,兩人間的情感還在,劉弘也非他不可,那莊揚會去考慮兩人廝守這事。這是很慎重的事情。
「好。」
劉弘說得毅然。
莊揚從懷裡取出錯金帶鉤,他摩挲帶鉤上的紋飾,看了一眼帶鉤,這才遞給劉弘,言語平靜:「此物,理應送予你的妻子。」
劉弘沒接,輕描淡繪回道:「我送了。」
「你……」
莊揚用力捏著帶鉤,他似氣惱又似無可奈何,最終手臂擱放在大腿上,手掌展開,低頭看著帶鉤不語。
「二郎,把它收回去。」
劉弘跪坐在莊揚跟前,他執住莊揚的手,讓莊揚將手掌收攏,把帶鉤握住。然而莊揚並不想收回,他的手掌半開,他在遲疑。
「二郎。」
劉弘言語懇請。
許久,莊揚緩緩收起帶鉤,放入衣襟,莊揚看向劉弘,深情說:「即是信物,本該互換。」
莊揚手指摸上自己腰間,他還來不及取自己的帶鉤,突然就被狂喜的劉弘推到光線滲透不進樹葉的昏暗之所,劉弘動情的親吻莊揚,莊揚背抵著紅杉樹幹,見四周昏暗,就是有人偷窺也看不出什麼來,他這才溫柔的回吻劉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