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雲野
往南走,越走森林越茂密,廣袤無垠,在擺脫藍臉人後,落日林人放慢了他們的腳步。
一日,他們來到一座大山下,年輕的獵人們上山探查,他們發現了能容身的山洞。有些人覺得這裡就能居住了,雖然四周沒有大型的獵物,可是林中有野羊、野豬,水中有魚。
巫采讓眾人暫時在此居住,讓傷者養傷,老弱得歇息,到秋時,他們還是必須南下。巫采堅持南下,獵人們也都支持,因為這裡的獵物並不足以養活他們一大群人,到冬日仍是要挨餓。
登上高山,落日林人才發現他們身處於谷地,便就將這裡喚座落日谷,讓熟悉的故土地名,跟隨著他們的遷徙而遷徒。
這座蔥鬱的大山內部,藏著深不可測的溶洞,落日林人居住在昏暗的洞穴主廳,採光來自洞口。在洞穴裡,他們再也看不到星辰,晨曦也不會從頭頂傾灑下來。
受傷的獵人們,到這裡才得到真正的休養,他們或躺臥在主廳烤著火,或坐在洞口,身披陽光,都是一副懶洋洋的樣子。
雍易和夜辰喜歡坐在洞口曬太陽,以致採集的人們,遠遠看到他們倆的身影就感到安心。執朱矛的雍易,已是一位朱矛勇士,在率領族人遷徒的路上,他起到領導的作用。連可怕至極的藍臉人他都能打敗,何況是路上偶遇的幾頭不知好歹的猛獸,但凡遇到朱矛易,都成為了烤肉和肉羹,皮子製革。
夜辰的射術也是相當驚人,有次他就這麼坐在洞口養傷,見到遠遠的山腰上一頭野豬在攆人,他拉動長弓射出一箭,直中野豬的心臟,一箭斃命。
不知不覺間,落日林的人們習慣了他們倆人總在一起,也很欣慰有他們的庇護。
一路上,雍易的傷好得快,夜辰的傷好得慢,只因夜辰是腳傷,他拖著傷腿一直跟隨隊伍趕路。暫居落日谷後,夜辰才逐漸康復。
受傷的人中,傷勢最嚴重的當屬狗牙,他臥在主廳裡,身邊總有他的妻子在照顧。狗牙那條狗來到落日谷後,便就滿山亂跑,跟在黑獾或者長腳亦身旁,協助捕獵。
朱矛崖的傷情恢復緩慢,但他的身姿依舊英拔,他常在洞穴中走動,有時曬曬太陽,有時陪伴巫采。曾經兩人遵守西山洞的習俗,因個自身份在外人面前得疏遠,但離開西山洞後,兩人總相伴在一起,相互照顧。
灰鴉來到落日谷後,身體徹底康復,他常護送採集隊伍。遷徒路上,受傷的他,得到朵朵的照顧,簡直幸福得不行,後來兩人果然在一起了。
天近黃昏,夜辰單獨一人坐在洞口,他見狩獵的隊伍回來,立即起身,迎了上去。雍易執著朱矛走在隊伍前頭,肩上還扛著一頭野豬,他的身後是長腳亦和羽環虎等人。
獵人們總能獵到獵物,雖然時常要走很遠的路。
夜晚,一大群人聚集在火坑邊進餐,落日林人將龐大洞廳充斥,他們是個人口眾多的族群。有不少孩子,也有幾個女人有身孕,在冬日或者明年會生產,日後將有更多張口。
莫蒙的妻子也懷孕了,她常跟在阿桑身邊,照顧小孩,或者烹飪食物,不必出去採集。她有個死在虎王岩的丈夫,落日林人很感激莫蒙,由此也特別善待她,她的食物不曾匱乏過。
快到秋日時,巫采和朱矛崖等人,開始商議繼續南下的事,雍易和夜辰認為可以先派支小隊去前方打探,找尋到長弓族人的居住地,並且在大河之畔覓得一處適合部族聚集的地方。
探路小隊最終決定由夜辰和黑獾帶隊,隊中有羽環虎、狗牙、黃魚,總計五人。迷茫的前路,夜辰的預知能力,能讓同伴們躲避災難,而黑獾在野外的勘察能力無人能及。
要是換做以前的雍易,大概會鬧著要跟隨,他不要和夜辰分離,但這次夜辰的出行,他卻是同意的。有些事總得有人去做,夜辰外出探路,他則是留守部族,他們承擔著各自的職責。
出發前夜,夜辰和雍易待在山頂,坐於火堆旁,他們頭頂是璀璨的星光,靜靜相伴,沒有任何族人會上來打擾他們。
夜深人靜,山頂呼嘯的風聲蓋過了蟲鳴聲,還有沉沉的喘息聲,虎皮下的兩人未著片縷,如膠似漆相纏。夜辰抓住雍易的繃緊的手臂,透過他的肩膀,看著天上的星辰,他的意識似被吹散的沙塵。
汗水涔涔的兩人,將對方勒進懷裡,直到夜風吹走了他們額上的汗水,帶來幾分涼意和清明。夜辰從雍易的身下爬起,他背火坐著,任由月光傾灑在他身上,他墊在地面的皮子擰成了一團,彷彿在傾訴這兩人適才何等的激情。
雍易跟著起身,他從背後將夜辰抱住,如以往那般將下巴支在對方身上,這是他的一個習慣,他從不遮掩他對夜辰的迷戀。夜辰垂眸,抬手去摸雍易的臉,兩人耳鬢廝磨,嘴角輕輕蹭碰,感受著對方的氣息。
「山上的樹木落光葉子時,我們會回來。」夜辰呢喃。
雍易拉來虎皮,將夜辰裹住,山風快速吹乾了他們身上的汗水,帶來寒意。
「要好好回來。」雍易摟住夜辰的腰身,這一路會有野獸,甚至有敵對部族,「你要是不回來,我會去找你。」
夜辰笑了,回道:「我會回來。」
經過了藍臉人帶來的劫難後,眼前的任何困難,都已不算是困難。
「我們到了南方,會有自己的房屋,住在地面上,種著穀物,養著豬牛和狗。」夜辰描述他對南方生活的想像,有些他聽來的,有些他「見到」了。
雍易啄著夜辰脖子,啞笑:「夜裡也不用到山頂上。」
來落日林後,他們想找個親熱的地方,得去潮濕的洞穴深處、草叢、山頂。南方的人住在地面上,有自己的房子,雍易也有耳聞。
夜辰嘴角帶笑,他仰望夜空,雖然山頂風大,可是他覺得夜色很美,不知從何時起,他再不懼怕黑夜,不懼怕夜幕降臨的黑林子。
也許是從這人將他帶回西山洞那天起,他不再孤獨,他有屬於自己的夥伴和族人。
「易,我和你會一直到老,我『見到』了。」夜辰預見了未來的情景,那是很美好的情景,有他和雍易,大家也都在,過著安樂的日子。
火光下夜辰的笑容特別美,雍易湊過去親夜辰,拉著他的手,順勢將他壓倒在地,夜辰摟住雍易脖子,很主動。這段日子,他們路途勞累,且身上有傷,幾乎沒怎麼親暱過,真正舒心不過是這幾日的事情,眼下又將分離,趁著這夜,好好纏綿。
天濛濛亮,黑獾上山頂喊夜辰,他將身子背對兩人。
熄滅的火堆旁,雍易正光著上身,在幫夜辰綁腰帶,神色淡定。想也知道,他們昨夜發生了什麼好事。
清早,雍易和朱矛向率領部族的獵人,將探路小隊送出落日谷,送至曲溪,目送他們划船沿水而下。他們的身影,緩緩消失於茂密的樹林中。
落日林之外,還是森林,而在森林之外,有河流湖泊,有大山,探路小隊要一直往南走,直到他們見到一塊平原,見到奔流聲如雷的大河。
日子過得很快,樹葉在雍易的留意下變黃,掉落,已是秋高氣爽的天,落日谷到處是飛舞的枯葉。落日林人已經對所居的谷底探索得十分清楚,探索在他們捕獵和採集時進行。人們發現這裡沒有大型的獵物,甚至漸漸連野獸都少,野獸遇著團結的落日林獵人,只能淪為食物。
深秋到了,林地裡的落葉樹,掉得一片葉子也不剩,早晚也能感受到寒風的凌冽。雍易有時會到這曲溪的水畔來,在這裡駐足,眺望。淙淙流淌的曲溪在深林裡如蛇般蜿蜒,流向遙遠的遠方。
水畔的草木枯黃,讓人倍感深秋的荒寂,秋風吹過,捲起地上的枯葉草絮,蕭蕭作響。採集的女人們,偶爾會提著籃子,駐足張望,那位執朱矛的英俊勇士,佇立在木橋旁,望向南方。
他在等他的所愛之人。
對於雍易的痴情,長腳亦偶爾會揶揄他,說他比阿柳還思念狗牙。
一日早上,雍易狩獵路過曲溪,在溪對岸那處開滿蘭花的草坡上,他見到了一頭高大的火角鹿。晨光下,它雄壯的鹿角瑩光,身體健美而流暢。哪怕它改變了模樣,再不似逃出火海時的狼狽和羸弱,雍易還是一眼認出,這就是相識的那頭火角鹿。
雍易內心感到一陣喜悅,他莫名覺得這是種徵兆,是夜辰即將回來的徵兆。
火角鹿的身影忽然出現,很快又消逝,它是有靈性之物,它自在而恣意,像山林的風般,來無影去無蹤。
這日的午後,在曲溪採集的一位孩子氣喘吁吁奔回山洞,他是毛蟲,他邊跑邊大叫:「他們回來啦!他們回來啦!」
雍易和族人一起趕往曲溪,那時是黃昏,他們在半道上,遇見了披著晚霞歸來的五位遠行族人。他們穿著輕巧的衣物——那材質顯然不是獸皮,腳踩皮革縫製的鞋子,每人身上都攜帶著新奇的物品,他們笑容滿面。
在五人之中,那個用紅羽裝飾了長髮,穿著一件絳色衣服,挎長弓的俊逸男子,讓雍易移不開眼睛,這是他日思夜想的夜辰啊。
夜辰排開圍繞在身旁,好奇雀躍的孩子們,朝雍易走去,他眉眼含笑,溫聲:「雍易,我回來了。」雍易上前一步,大力將他死死抱住,他激動地說不出話來。
探路小隊回來,帶給族人好消息,他們找到了長弓族,也找到了大河畔一塊能繁衍生息的地方。他們帶來南方新奇有趣的見聞,像似那兒的部族人口非常多,足足三倍於落日林人,可是獵人很少,他們播種耕耘,他們不打獵也不會餓肚子。
不用和猛獸互搏,不用冒著性命獲取食物,人們壽命還很長,那裡是個好地方。
在秋風蕭瑟中,落日林人開始遷徙,他們在朱矛向和雍易的帶領下,浮舟沿曲溪南下,越過大山,路途迢迢,來到了長弓族人生活的林地。
長弓族的首領穹申接待了他們,一切彷彿長弓覡所言,當你們到來時,我已經老逝。穹申沒有覡的能力,但是和他的妹妹穹絮將族群治理得很好。長弓族人半漁半獵,少量種植,仍舊過著祥和的生活,他們是個性情溫和的族群,不好爭鬥。
辭別長弓族人,落日林的遷徒仍在繼續,他們如願來到了大河畔一處平坦而地勢高的土地。那時,天空飄著薄雪,四望是茫茫的寧靜大地,落日林人便將這裡喚為雲野。
他們在雲野居住下來,學習當地的部族營建長屋,小屋,容納族人居住。大河畔的野獸很少,它們遭到了附近部族的驅逐,落日林人在這裡居住,最大的威脅是敵對族群。
然而落日林人有群剽悍的獵人,攻打他們的部族,反而被打怕了,只得選擇和睦相處。
抵達雲野的第一個冬日,雍易和夜辰在他們的小屋中醒來,屋中的火塘燃著炭火,暖和和。夜辰聽到外頭聲響,他起身,走到窗前,支開了草窗,見到外頭紛飛的雪,還有雪中歡笑追逐的毛蟲、大頭等孩子。
覺得自身落進一個溫暖懷抱,夜辰沒有回頭,他低笑輕語,而身後那人用寬厚的身體抱住了他,將下巴支在他的肩上,兩人溫語繾綣。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