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家的事情折騰了許久,報了官也沒查清個前因後果,祖墳也不能就那樣晾著。只能聚集了族老們,商量著請了城外天河觀的道士來,做了幾場道事,請了和尚來念經超度,左右繁雜了約莫有一個月,才逐漸停下來。
葉家祖墳還在原來的位置,因為這一件事的發生,他家姑娘出事的消息反而被淡化了下去。
平白沒了個糟心的人在旁邊,顧懷袖竟然覺得有些不習慣起來。
張廷玉說她就是閑不住,沒了葉姑娘吵鬧的日子,顧懷袖在屋裡要不就是看書,要不就是下棋,簡直跟修身養性了一樣。
她揉了揉自己的額頭,隻問他:「過年當真不回去了?」
「你若想要回去,咱們現在上路,還來得及。」張廷玉是不想回去的,心裡不急,手上也不慌。
羅玄聞那邊用他給的那一筆銀子開始活動,只是羅玄聞自己不露面,沈恙已經離開了江寧,繼續大江南北地跑,羅玄聞其實也不是很危險,重要的是那個拿著刀比在他脖子上的人已經走了,他也就輕鬆了下來。
現在鋪面已經開始了盈利,帳面太好看,張廷玉覺得有那麼一點小問題。
他翻著帳本,皺著眉頭,有些想不明白。
「來來回回奔波勞累,我也不想回去。」
顧懷袖懶人,想著回去也就是見見那幾個人,倒也沒什麼意思。
不過她看張廷玉翻著帳本,表情奇怪,便上去道:「這不是羅玄聞那邊送回來的帳本嗎?出了什麼問題?」
張廷玉看帳本看得眼暈,隻道:「帳目倒是沒什麼問題,可未免來錢太快。」
這倒是奇了,來錢快有什麼不好?
顧懷袖拿過帳本來看,一邊看一邊道:「你都不問問他做什麼生意的嗎?」
張廷玉道:「他做什麼生意與我有什麼相關?」
顧懷袖愕然:「敢情你隻管收錢,別的什麼都不管?若是他殺人放火去?」
「那也是他自己做的事,自然只能他自己被抓。」張廷玉早就跟羅玄聞說好了,他愛怎麼經營就怎麼經營。
這人真是好沒道理!
「你既不想跟他種種事情扯上關係,他殺人放火都跟你不相關,那你幹什麼要好奇人家做什麼生意去了?」
顧懷袖沒忍住諷刺了他一句。
敲了敲桌子,張廷玉斜她:「你真仔細看了帳本?」
這……
顧懷袖還真沒仔細看。
她低頭一看,前面還好,似乎是正常的支出,可是沒想到僅僅往後面翻了三頁,開始有了利潤,而後便是……
大筆大筆的銀子進帳……
顧懷袖也被嚇住了。
張廷玉這才慢悠悠道:「萬兩雪花銀一下子到手,二少奶奶感覺如何?」
「……他到底做什麼生意去了?」
顧懷袖終於還是問出來了,她不該問,也不想問,可是……不得不問啊!
這傢夥別是去劫了府衙銀庫吧?
這麼多錢,平白從天上掉下來不成?
剛剛張廷玉還在說自己好奇羅玄聞做的什麼生意,顧懷袖還跑來諷刺,這會兒輪到自己,倒是一下就理解他了。
不是張二爺穩不住,是這銀子太戳瞎人眼了。
她往後面又翻了幾頁,支出的成本是最少的,後面還是持續的支出,並且幾乎超過了成本支出。等到後面忽然之間有了盈利……
盈利,僅有一筆,數額一萬三千兩。
這個是毛利,出去前面的大筆赫赤顏色標記的支出,約莫有純利白銀五千兩。
她怎麼覺得這生意運作的模式,有些熟悉呢?
顧懷袖不由得看了張廷玉一眼,張廷玉問她:「想到什麼了?」
「成本低,中間還有一些奇奇怪怪的支出,高於成本,最後獲得一筆暴利……這生意,還是漕河上的生意吧?」
聰明。
張廷玉想的跟她差不多,他手中撫弄著一管洞簫,隻道:「南來北往的生意,最能賺錢,一般從南到北帶了東西去,還要帶東西回來,可是帳本上幾乎沒有另一筆支出和收入。也就是說……他隻賺這一筆。」
「這又說明什麼?」顧懷袖也覺得沒道理,可還沒想到張廷玉那裡去。
張廷玉道:「整個江南,只有一種生意的利潤,大到能無視別的生意。而沈恙,不也是削尖了腦袋,準備進去分一杯羹嗎?」
「你是說……」
顧懷袖明白了,鹽商。
可羅玄聞哪裡來的本事當鹽商?
現在鹽商們相互之間已經劃出了地盤,誰也不能伸手,就是沈恙這樣成名的大商人,也很難他們的肉給割下來,區區一個羅玄聞……
「羅玄聞比起沈恙,唯有一點好。」張廷玉起身,在屋裡踱著步,「麻雀雖小,五臟俱全。因其大,沈恙吸引四方目光,人人對其嚴防死守,沈恙不得其門而入;因其小,羅玄聞可以蚊蚋之微而混入其中……一個在外,一個在內……你說這二人,往後會如何?」
說著,他竟然笑了起來,頗有些興味。
沈恙肯定是不會讓人先打入鹽商內部的,他要不就是直接搶人家的地盤幹活,要不就是自己另起爐灶。至於羅玄聞,因為實力不濟,只能從中間慢慢地蠶食……
要說誰快,還真很難斷定。
顧懷袖笑了笑:「我看還沒那麼簡單,若是半路上羅玄聞被沈恙給抓住,必定是你死我活。而且這帳本……不是官鹽,只能是私鹽了。」
抓住了是要砍頭的。
想想羅玄聞膽子也大,一面是沈恙架在他脖子上的刀,一面是朝堂擱在他腰上的鍘,這人竟然還能這樣淡定地做生意。
人人都說富貴險中求,「險」到他這個地步的,倒是少見了。
帳本遞迴去,顧懷袖不大想看了,太危險。
她終究還是惜命啊。
張廷玉卻渾然不在意,這火燒不到他的身上就成。
正想著事情,外面忽然傳來了一陣喧嘩。
阿德進來說:「葉員外拎著葉家大公子來找您了。」
拎?
顧懷袖剛剛想著這一個詞,之後便明白了。
還當真是拎。
原來自打解決了祖墳的事情之後,葉員外心知自己兒子把張廷玉給得罪狠了,哪裡有在人家門口燒紙錢的道理?
最近張家的丫鬟對著葉家,那真是能吵得多厲害就有多厲害。
葉員外心裡想著,若葉家的祖墳真跟張二爺有一星半點的關係,他家的僕人也不該這樣囂張。
原本葉員外就覺得不可能是張廷玉,這一回就更確信了自己的判斷。
明年葉朝成還要趕考,張英萬一又被點為主考官,到時候不是得罪人了嗎?
左思右想,為了自己兒子的前途,葉員外還是拎著葉朝成做戲道歉來了。
張廷玉一副大度模樣,直接扶起了葉朝成,「都是朋友,何必這樣苛刻?葉員外真是言重了。」
葉員外沒想到張廷玉這樣好說話,看樣子往年似乎還真的誤會了張家。
不過要他們葉家拉下面子來求好,那是不可能的,現在不過是未雨綢繆。
等到葉朝成這邊高中,葉員外自然揚眉吐氣了,到時候張英還要看他的臉色的。
想著,葉員外便笑了出來。
張廷玉卻很坦然地告訴也葉朝成,他再有本事,也得要先過了鄉試才好。鄉試主考官趙子芳跟張英的關係很不好,所以想靠張英也沒用,況且明年後年張英不一定能變成會試的主考官。即便張英是,那也得葉朝成能熬過會試。
他這樣一說,葉員外跟葉朝成都愣住了。
幾個人說了一會兒話,葉員外跟自己兒子試探了張廷玉一番,竟然發現張廷玉已經做好了不中的準備,頓時愕然。
一直等到他們離開,回了葉府,都覺得張廷玉是在開他們玩笑呢。
到底是不是玩笑,明年八月九月就清楚了。
現在張廷玉也不多辯駁,回來跟顧懷袖收拾著用飯,後面的日子便開始忙碌著過年的事情了。
桐城這邊過年很熱鬧,張廷玉帶著她出去逛描繪,一起放河燈……
京城的親族也都寄來了東西,就是江寧那邊的廖逢源跟鄔思道都有東西送來,只是更出人意料的還是沈恙的那一份。
過年時候收到這一位爺的禮物,張廷玉夫妻兩個沒覺得驚喜,都覺得驚嚇。
張廷玉隻道:「拿出去給丫鬟婆子僕人們分了吧。」
顧懷袖看著那一大堆的東西:「吃的拿出去餵豬狗,或者是喂小石方養的那一隻畫眉鳥,用的都拿出去當了吧,不妨事的,有一筆銀子入帳也好。」
張廷玉又道:「給他回禮嗎?」
顧懷袖想了想,「回禮啊。」
「……」他皺眉,有些不悅。
顧懷袖卻不解釋,隻一笑,道:「青黛,把咱年前不要了的陳茶給包起來,叫人寄給江南沈爺。」
青黛愕然,裡裡外外丫鬟們都沒想到。
「二少奶奶,那……那茶餅都有些開始發霉了呀……」
「哦,那給沈爺寄二兩銀子,叫他自己買著喝吧。」
顧懷袖渾不在意,吩咐了人,便叫他們走了。
聽著顧懷袖這一系列的吩咐,張廷玉樂不可支:「他倒是個倒霉鬼,不知怎地招惹了你,大過年收到這樣的回禮,真不知得悶多久。」
口中為沈恙惋惜著,張廷玉那表情卻是全然的幸災樂禍。
顧懷袖笑罵他「虛偽」,自己也樂呵,「他活該就是了。倒是給廖掌櫃的和鄔先生等人的禮物已經備好了,一會兒也讓人送出去。」
她想著,準備出去張羅,「我出去看看給下人們準備紅包,還有外頭的事情,一會兒回來。」
張廷玉看她出去,想著康熙三十一年又要這麼過去了……
年復一年……
年復一年。
顧懷袖今年又給小石方準備了個大紅包,這一回裡面封了一張銀票。
小石方捏著隻覺得紅包薄薄的,有些愕然。
「二少奶奶……」
顧懷袖逗弄著他廊前掛著的那一隻畫眉鳥兒,笑道:「我忽然想起京城張府裡,還有個叫畫眉的丫鬟,回頭你畫眉鳥兒給她瞧瞧,也不知那妮子怎麼想……」
說到底,還是忽然之間想到京城了。
顧懷袖回過頭,看見小石方穿著舊襖子,有些心疼他:「帳房那邊沒給你支月錢嗎?怎的這樣虧待自己,連身新衣裳也不穿?過年就得把自己收拾得乾乾淨淨,回頭來才好說新一年的事情。眼看著你這樣大的人了,回頭看看哪家姑娘要你。」
前面還好,一說到這個,小石方就搖頭:「姑娘家嫌棄我,我還不喜歡她們呢。」
「什麼小氣話?」顧懷袖笑了一聲,「年紀差不多也該婚配……」
她忽然頓住,看見有個傢夥嘴裡叼著個大鴨腿從廚房裡偷偷摸摸出來,眉頭一皺:「好小子!你偷吃的這是我的八寶鴨吧!」
李衛脖子一縮,嚇得叼著鴨腿撒腿就跑:「二少奶奶饒命!小的就是餓了啊!」
小石方在後頭一皺眉,隻覺得李衛屢教不改,回頭得拾掇拾掇他。
不過……
「您也別動氣,我預備著怕他偷吃,已經在外頭隔著的那一盤八寶鴨裡灑了辣椒水……」小石方平靜地說著。
顧懷袖一怔,有些沒想到。
小石方這邊話音剛落,已經跑到圓洞門前面的李衛就慘叫了一聲:「辣辣辣辣死了!」
阿德抬著東西從前面路過,一腳就給李衛踹了過去:「大過年的說什麼呢?趕緊自己呸三聲!」
「呸呸呸!」
李衛一手拿著鴨腿,一手使勁兒給自己舌頭扇氣,模樣頗為滑稽。
遠遠地,顧懷袖看著,差點笑彎了腰。
她抹了一把笑出來得眼淚,有些喘不過氣來了。
小石方想上去扶她一把,終究忍住了:「二少奶奶,不要緊吧?」
顧懷袖擺擺手,一手扶著圓柱,隻道:「不妨事,我就笑上一會兒……」
李衛這傢夥,到底是不是那個李衛,顧懷袖也不怎麼關心了。
現在他在內宅之中,每天都要鬧出點什麼笑料來,倒是解了許多人的煩悶。
顧懷袖笑夠了,伸了個懶腰,卻看見多喜從園子那邊跑過來,手裡端了個紫檀木匣子。
「多喜?」
「二少奶奶,外頭家丁說有人轉交給二少奶奶您的,說是新年的節禮。」多喜將外頭說的消息說了,也不知道是誰。
顧懷袖心說也許是哪個街坊鄰居送的,可看見那小葉紫檀的匣子的時候,便有些遲疑。
「光是這匣子便要值好些銀子了,沒問到是誰送的嗎?」
她問了一句。
多喜也不解,方才外頭婆子將匣子轉交過來的時候便有些含糊不清。
她隻說自己聽見的:「方才婆子說,外頭門房和家丁們本要追問,不過送禮人騎馬來,說東西只要送到您手裡便成,您一看便知道是誰送的。那人說完便走,聞說看方向是出城了。」
「這倒是奇了……」
說著,顧懷袖上前來將前面的鎖牌拉開,輕輕一掀,匣子開了。
開了。
顧懷袖笑容僵住,渾身的血都冷了那麼一剎。
——匣中鋪著茶白的錦緞,隻放著枚翡翠扳指。
作者有話要說:1更。又遲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十一點我再爬出來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