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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大清宰相厚黑日常》第一八六章 峰回路轉
張廷玉已然瘋了。

閱卷出禮部,所有考官房官乃至於知貢舉,都隻有這一個想法。

張廷玉則淡淡解了名牌扔給交接之人,準備休息了。現在已經讓人將今科會試的名單排了出來,五六千人參試,有資格參加殿試的也不過數百。

除了中途有一個房官被張廷玉氣暈,兩個房官差點摔桌子走人以外,整個順天貢院的氣氛還算是相當和諧。

走出來的那一瞬間,房官之中竟然少有人敢上前與張廷玉搭話的,更不用說那兩名副總裁,就差被張廷玉氣得癆病發作了。

如此總裁官,真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但凡是他看中,別的考卷覺得不好答卷,都要據理力爭一番。

偏偏最憋屈的是,此人有大才,一般人還跟他理論不上!

臭不要臉的張廷玉!

什麽老先生!

整個一老油條!

真要跟張廷玉理論起來,他就一條:我和稀泥!

禮部自有專人將最後拍出來的名單給抄錄走,張廷玉手裏事先得了一份。

當初排名次的時候,大家都不知道誰是誰,張廷玉隻知道自己落了範琇的答卷,其餘的隻有個模糊的印象。

畢竟他身邊就有李錄予跟彭會淇,若是被這兩個人逮住把柄,張廷玉也就不用混了。

他這一回本是看中了那個叫做戴明世的,可萬萬沒想到這個戴明世隻考了一場。

此人為狂士,性格不羈,會試頭場考完,竟然直接出去喝花酒了,一宿醉在青樓裏不知道回去,直接被取消了會試資格。

當時張廷玉就在考場裏,聽說了此事,隻大歎可惜。

偏偏在閱卷的時候,這戴明世的答卷異常精彩,連彭會淇跟李錄予也完全沒法挑出錯來,隻可惜這人後麵兩場根本沒成績,想錄他也不成。

戴明世啊,太狂!

張廷玉一路往回走,一路就覺得天意弄人。

禮部抄錄之後,會在杏花開的時候,找個吉日放榜,所以會試放榜又稱之為“杏榜”。

掐指一算,是黃道吉日也就是明天,怕是背後不知道多少人要詆毀張廷玉了。

他也不在乎,這一場差事他算是辦得很好。

畢竟,如今他要討好的人是皇帝,皇帝覺得他這差事好了,那就是什麽都好。

回家仔仔細細地沐浴一番,張廷玉才覺得自己像是個人樣。

因為忙著會試的事情,也不回房睡,這幾日即便是回府也都是睡在書房。

現在夫妻兩個終於有時間好好說上話了,兩個人吃了頓飯,便在屋裏坐了一會兒,沒多時便滾到**去。

這幾天可把張廷玉給憋壞了,隻讓顧懷袖連翻身的力氣都沒有了,他才憐惜地撫著她鬢角:“會試明日早晨便放榜,你二爺我算是要交差了,隻恐最後這兩日要出亂子,不過也不是什麽大事。你可想看看名單?”

會試放榜,張廷玉有名單,顧懷袖自然想看。

她連忙讓張廷玉扶自己起來,拿了那一份名冊便看了起來。

頭名施雲錦,為會元,第二名呂葆中,第三名賈國維……

一看到第四,顧懷袖就笑了:“方苞?”

這人乃是張廷玉的同鄉,同出於桐城那個小城之中,張家世代書香,方苞這裏也不差。隻是因著當年這人跟汪繹交好,所以張廷玉與方苞並沒有什麽交集。

如今張廷玉當主考官,錄了個同鄉,不知道回頭會不會為人所詬病?

顧懷袖繼續看下去,“這個林之濬,就是你想要提拔的那個吧?在第十,也算是不錯了。”

“選卷之後,我曾拆了卷來看,確是寫得不錯。不過你可想不到,林之濬這一份答卷,乃是我從地上撿起來的……”

並不是隻有主考官才有落卷的權力,試卷經糊名易書的時候就要挑一回,犯了皇上名諱的,格式不對的,都要扔掉,這是第一輪的粗選,很少有人折戟於此了;其後便是進房閱卷,下麵的十八房官閱卷的時候,見著不成的答卷也都扔到一邊,在這裏就要落第二輪,等到了張廷玉他們主考官這裏,才是落第三輪。

遇到抬轎這種特殊的情況,自然另當別論。

不過主考官可以巡視閱卷場,隨便看落卷,若是遇到有不錯的便可挑出來。

林之濬的這一張答卷,便是張廷玉從地上撿起來的。

這個落了林之濬答卷的考官,自然也跟張廷玉掐了起來,最後張廷玉以口舌服人,讓這一名房官氣得摔了茶碗。

好歹,張廷玉也將這一張試卷給撿了起來,計入了最後會試榜中。

張廷玉如今一說,顧懷袖也明白,隻道:“這林之濬也算是一朝鯉魚跳了龍門……你倒是辦事一絲不苟……”

聽著她埋怨,張廷玉隻仰麵躺著,神情舒緩至極:“彭維新也在,也算是他又本事,可我卻沒給他開過什麽方便之門的,即便他妹妹嫁給了四弟,也礙不著我什麽事。我心裏最不舒坦的還是這個戴明

明世……”

“戴明世我卻是知道,外頭傳說這人會試隻考了頭場,後麵兩場沒去,枉你之前還說想要提拔他,如今卻是自己個兒打臉了。”

顧懷袖笑他,隻看著這上麵長長的名單,末了又道:“戴明世也是桐城人啊……”

張廷玉、方苞、戴明世,都是桐城的。

小地方小城,也出不少的名人。

她看著大部分的名字都是不認識的,隻記得了一個査嗣庭,後世鼎鼎大名的金庸就是這一家的後代。査嗣庭乃是査慎行的弟弟,査慎行是四十二年的進士,如今他弟弟說不定也能中個進士,兄弟一起前後腳中,也算是一件趣事。

翻著翻著,她就累了起來。

眼皮子磕著磕著,顧懷袖就想要睡了,她索性就名冊往旁邊一扔,等扔完了又忽然之間撿回來:“宋犖家那個教書先生吳士玉,我看見了,可得罪你的那個範琇呢?”

範琇這人不還是奪會元呼聲很高的嗎?

顧懷袖看著他,隻恐他挾私報複出什麽事。

張廷玉隻笑了笑,“不過是一枚絆腳石,如今已經被我當成踏腳石了。你且看,明兒起來,你夫君我肯定被麻煩纏身,然後不出一日,我就要出名了。”

會試的答卷,像是鄉試一樣,若是禮部與鴻臚寺核對無誤,也要刊印出來的。

不過大量刊印肯定需要時間,一時半會兒搞不定,倒是落榜舉子可以自己去查卷。

所以果真如張廷玉所言,第二天起來,張廷玉真的出名了。

原本眾人寄予了厚望,整日裏將張廷玉噴得狗血淋頭的範琇,落榜了!

這張廷玉竟然如此大膽!

範琇因為有八爺撐腰,一直都是沒將張廷玉給放在眼底,說這樣的人不配閱他的卷。

他罵得越是厲害,按理說張廷玉就越不敢落他的卷。

一則,範琇本身是又才華的人,落卷的可能很低;二則,張廷玉若是落了他的卷,難免就有挾私報複的嫌疑,一般人都不會讓自己置身於這樣的罵名和嫌疑之中;三則,範琇背後有八爺黨的操縱,自然會控製著,不讓範琇落卷。

可如今,會試杏榜一放,烏泱泱幾百人之中,竟然找不到範琇的名字!

範琇落榜了!

這個消息,立刻在京城士子之中炸開了!

與主考官矛盾最大的士子落榜,多震撼人心的消息?

轉瞬之間,街頭巷尾全數開始談論此事,有人說範琇目中無人,活該;有人說張廷玉公報私仇,挾私報複,該查!也有人一句話不說,不想選邊站隊,如今局勢如何,誰也說不準。

在範琇落榜的消息傳開的同時,昨日從禮部回來的閱卷官們,也終於將當日閱卷場上的種種消息給帶了回來。

比如周房官與張老先生的“抬轎”之戰,張廷玉從落卷之中再次舌戰房官,一個又一個的人,一種又一種的消息……

除了範琇之外,還有一個人沒有料到結果。

林之濬本來已經將張廷玉這人劃入了謝絕來往的行列,因為他以為自己這一回落榜落定了,甚至人都已經收拾好東西離開客棧,眼看著就要出京畿,哪裏想到半路上被人截住,說他名列杏榜第十!

當時林之濬就愣住了,半天沒醒過神來。

等狂奔到杏榜之下的時候,林之濬才真的相信,自己沒有落榜。

他的試卷,被張廷玉從房官扔掉的一堆試卷之中扒了出來,然後將他的名字抬到了杏榜上。

在杏榜放了的這一天,林之濬也匆匆去領回了自己的答卷,頭場的試卷答得最好,還有張廷玉的批語,字字句句落到實處,甚至有許多地方與自己見解完全一致,隻是張廷玉目光更長遠,見解更精深。

這時候,林之濬才知道,人雲亦雲是多可怕的一件事!

原本他以為自己中第無望,豈料天降一件大喜事,差點將他整個人都砸暈。

林之濬捧著試卷便到了張府門口,朝著府門叩了三個響頭,口呼“張老先生受學生一拜”。

杏榜剛放,張廷玉自然不會搭理他。

他還在屋裏跟顧懷袖下棋,隻叫了阿德出去傳話:“殿試過了還有會試,在這裏謝我幹什麽?讓他準備殿試去吧。”

顧懷袖掃了阿德一眼,阿德樂嗬嗬地就出去了。

照著將話給林之濬說了一遍,林之濬感激涕零,又多番道謝,這才捧著自己的答卷回去與自己多位朋友看了,頓時覺得張廷玉這主考官十分有水準。

不過範琇的事情還在進一步地發展,林之濬本身便是一名寒士,認識的人也不多,更沒幾個人關注他,眾人都看範琇取了。

範琇服不服?

服個鬼!

他自命才高八鬥,絕不可能落榜!

今科會試竟然沒有自己,簡直是奇恥大辱!

範琇轉臉直接去取自己的答卷,準備要眾人好好看看張廷玉的嘴臉,他就不信自己這一張試卷還能被評成什麽樣。

結果那貢院出來的主事取卷的時候,聽見範琇這個名字,格外多看了範琇一眼,那意思儼然是:原

來你就是範琇啊!

還沒等範琇從那人的眼神之中回過味兒來,答卷已經取來了,範琇一看便有些愣住。

交上去的時候隻是薄薄的一張,今兒怎麽這樣厚了?

一翻開才知道,裏頭全是貼的紙條,一開始還是圈點的批語,後麵就是大張大張的紙,到了後麵,房官與主考官抬轎留下的駁斥之語,已然比他本人的答卷字數還要多了……

範琇頭上冷汗一下就下來了。

他沒比那個房官周涵好到哪裏去,一字一句地看著。

從頭到尾,八爺給他安排的這個房官的駁斥,就那樣蒼白無力……

最開始薦卷的時候還誇到了點子上,可後麵就越來越找不到東西誇,以至於完全是張廷玉的壓倒性勝利。

他透過這一張答卷,仿佛能看見那個主考官提筆時候的昂然姿態,那種以才傲視所有人的輕蔑與孤傲。

範琇從到了京城開始,說過張廷玉多少壞話?

一直以來,都說是張廷玉不配閱自己的卷,如今看看張廷玉竟然連批語都是字字珠璣,他想起自己曾經那些狂言從口出,一時之間竟不知作何感想了。

班門弄斧,真正的班門弄斧……

範琇恍恍惚惚地,連宮裏傳旨的太監來了都不知道。

試卷可以讓查,可也要封存禮部。

今日不少大臣參劾張廷玉,說他會試包庇胡亂取士,重點提了範琇,所以現在皇帝是來提範琇的答卷的。

那一封答卷,就從範琇的手中到了康熙的手裏。

朝堂眾臣都還沒散,張廷玉是剛剛完了會試的事,連著十八房官若沒要職在身也不必上朝。

所以,現在在朝堂上噴張廷玉的還不少,明目張膽地。

沒一會兒,太監將試卷呈上來,厚厚的一遝。

下麵某個大臣還在說張廷玉膽大妄為,見著那答卷從自己身邊過,頓時傻了眼,一時竟然忘記自己後麵要說什麽了。

答卷到了康熙的手裏,一份朱卷乃是易書之後的,一份墨卷乃是原卷。

但看墨卷不覺得怎麽稀奇,是一篇還不錯的章,可若是再看朱卷,便覺得觸目驚心!

房官用藍筆,主考官用墨筆,在朱卷之上貼批語,你一條我一條,這上麵竟然來來回回貼了十幾條!更有甚者,最後貼在邊緣的都已經成為了長長的宣紙,乃是主考官最後駁斥房官的一幅批語。

康熙越看越是訝然,張廷玉被這範琇詆毀很多,他是知道的,可沒想到張廷玉竟然真的敢落了範琇的卷。

不,張廷玉根本不知道這是範琇的卷,被落卷也是範琇活該。

除非張廷玉已經本事到能夠憑借一個人的風認出一個人來了。

這事還的確不好處理。

說這試卷可以吧,張廷玉洋洋灑灑駁斥了這麽大一堆,還有理有據,根本無法反駁。要駁斥張廷玉,就要再找個高才之輩來,可放眼朝野,哪裏有這樣的人?

說這試卷不行吧,那也太違心了。

康熙琢磨了一下,索性道:“來人,將此答卷及房官主考官批語抬轎駁斥,盡數抄錄於杏榜之上,三日之內,若有人能駁倒張廷玉,便讓這範琇上杏榜!”

滿朝武都傻眼了!

萬歲爺您這不是欺負人嗎?!

哪裏給您找得出駁斥張廷玉的人來啊?

這壓根兒就是要範琇上不了榜啊!

其實康熙還真沒這樣想,他是惜才,所以覺得範琇還有救。

可明顯,老八在士林之中聲名太好,讓康熙忌憚了。

張廷玉這一回,盡管大大地出風頭才好,沒了這依仗,老八還蹦躂個什麽勁兒?

康熙就是在用張廷玉敲打胤禩,隻希望他早日明白才好。

即便是太子不中用了,也輪不到他來。

張廷玉這裏卻是能將康熙的心思給琢磨透的。

他自己寫了那樣長的駁斥,就是要揚名立萬的。

那答卷一抄錄到杏榜旁邊,整個京城再次轟動了。

答卷抄了一小幅,房官與張廷玉抬轎時候寫的批語卻從牆這頭拉到牆那頭,根本看得人停不下來!

不知多少人抓耳撓腮,也想不出該怎麽駁斥張廷玉。

單單憑著這一份試卷,範琇之才自然得到眾人的認可,可更可怕的卻是……

範琇如此高才,與張廷玉相比,不過螻蟻!

原本厲害的範琇,隻成為張廷玉的一塊墊腳石,讓他轉眼之間站到了士林頂端。

而這一切,還不需要害怕皇帝不高興。

因為,皇帝默許了張廷玉這樣做。

第一天過去,有人試著寫駁斥,可寫完了又不約而同地扯了不敢叫人看;第二日,京城裏有人不信邪,索性去拜訪曆屆狀元,請帖都遞到了錢明世的府上,隻可惜無一人敢出來做駁斥;第三天,範琇已經接受了現實,眾人也已經接受了這個結果。

這一回,範琇

是輸得心服口服。

他這才知道,八爺也不是萬能的。

如今看著範琇沒戲,八爺那邊根本就沒人搭理他了。

眼看著範琇已經孤立無援,再沒個人搭理,今科會試他就要栽在自己的狂妄自大上……

沒料想,最後一日,峰回路轉!

第三日的黃昏,眼看著就要揭榜走了,張廷玉看夠了戲,也出盡了風頭,想著皇帝估計還是惜才,所以他出發了。

一路晃到了杏榜下麵,張廷玉從旁邊一張桌案上提了筆,一手背著,一手提筆在牆上寫字。

揭榜的人都愣住了,因為想要看看結果,所以也有不少人來。

其實沒幾個人見過張廷玉,可見過的人都驚叫了起來:“是張老先生!”

瘋了!

那現在這又到底是個什麽情況?!

張廷玉已經將範琇打得翻不了身,如今又出現在這裏,難道還不放人一條生路嗎?

頓時有人開始破口大罵起來,說張廷玉不要臉。

然而,張廷玉不為所動。

他提筆寫了抬頭——

駁丙戌科會試總裁官張公廷玉批範公琇卷書。

然後刷拉拉一片全是駁斥的話,他將自己此前列出來的所有觀點一一打了回去,又是洋洋灑灑一大篇,中途還蘸了好幾次墨。

寫到末尾,張廷玉再寫落款:臣張廷玉為範公琇駁。

所有人都愣住了……

這……

張廷玉簡直……

簡直了!

抬頭是“駁張廷玉”,落款是“張廷玉駁”!

自己駁斥自己!

張老先生,您這人幹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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