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轅也是走過張府多年的老大夫了,原本是個怪老頭,現在也是個怪老頭。
他心情好的時候會給你說病情,不好的時候都懶得搭理人。
原本張廷玉那邊為著什麽頭疼腦熱的小病都要請他,上官轅一點都不想來,哪裏想到一號脈,居然是個喜脈,上官轅也樂了,好歹顧懷袖還是懷過孩子的人了,怎麽也這樣糊塗?
眼看著張二夫人擰著眉頭,隔著簾子的看他,上官轅老神在在得很:“沒多久,也就是不到兩個月,還要小心著。夫人舟車勞頓,南邊北邊來回地跑,疏忽了倒也正常。隻是您這一胎比往常要弱,得好生看顧著,如今還沒坐穩……”
不是……
顧懷袖有些反應不過來。
怎麽忽然又有了?
不是說女人三十歲之後很難懷上孩子了嗎?
兩個月不到,那就是在江南有的。
顧懷袖看了一旁已經愣住的張廷玉一眼,卻記著上官轅說的話。
她問道:“您說這一胎有些弱……意思是……”
“您也不必太擔心,隻是說可能不是那麽強壯罷了。您孕中多小心就是,日子開心一點,補補身子,別上上下下地走,更穩妥一點。”
上官轅隻交代這些事情,孩子不會有事,隻是顧懷袖剛剛有了孩子之後就在船上,身子有些須乏,若不仔細地補起來,這一胎可艱難著。好在孩子還小,又回了京城,很快就能好起來。
張廷玉雖然不是頭一次要做父親,可聽見消息還是難得笑了起來。
他眼底帶著暖笑,瞧了顧懷袖一眼,卻道:“上官大夫先給我夫人開個調養的方子吧,您這邊請。”
看張廷玉這客客氣氣又透著傻氣的模樣,顧懷袖看了青黛一眼,摸著自己的腹部坐在了羅漢**。
她又有孩子了?
這感覺……
有些驚喜又有些害怕。
上一次懷孕,已經是很久之前了,算算張若靄今年都八歲多了,便知道顧懷袖如今這一胎來得多不容易。
畢竟,張廷玉就一個孩子的話,子嗣未免也太過單薄。
如今有孕,倒似乎一下就好了。
現在也沒個什麽煩心事,安安心心在府裏養胎就好了。
現在有個張若靄,顧懷袖想著若是個女兒就好了,兒女雙全,雖則這兄妹歲數差距有些大了……
青黛看著顧懷袖在那兒想得出神,忍不住笑了一聲:“夫人您剛才還嘀咕說二爺傻,卻沒想著自己如今的樣子也傻氣極了。”
“興許是老天爺看我這兩年性子安分了不少,又賜我一個孩子……”
顧懷袖抿著唇,還是笑出了聲。
“若隻有靄哥兒一個,我倒是也不覺得怎樣……隻是,多一個又有什麽不好?”
正說著話,外頭丫鬟們都說二夫人又有了喜,都傳得高興呢,張若靄聽見就跑進來:“娘,娘!你肚子裏又有了小娃娃嗎?”
他眼睛裏亮晶晶地,到了顧懷袖的身邊,難得進了家學之後,還有這樣跳脫的一麵。
顧懷袖戳他額頭:“如今看著倒像是我的胖哥兒了,還是個蹦蹦跳跳的,不像你爹一樣,老板著一張臉!”
張廷玉還在外間跟上官轅說話呢,這會兒就聽見裏麵娘兒倆開始編排起自己來,又是好氣又是好笑。
上官轅剛剛寫完了方子的最後一個字,看見張廷玉那笑容也難得露出幾分笑來:“張大人看著卻是很高興的。”
“自然高興了。”
張廷玉拿起了上官轅寫的那個方子,仔仔細細地看了看。
看完了,張廷玉才道:“您開的這些都是比較補身子的,我夫人在舟上就勞頓許多……”
一路跟著龍船回來,能不勞頓嗎?
張廷玉也是無奈。
上官轅卻知道張廷玉到底是想問什麽,無非是他之前說的模棱兩可的話罷了:“夫人的胎像不是很穩,頭幾個月要小心一些。因為南巡來回地走,所以身子有些虛,早年的病雖然調養好了,可身子骨較尋常婦人還是弱上一點。不過夫人性子本身不多幽怨,所以這些年來都不錯。但是一懷孩子,就要格外注意著。若是照看得好,胎定然是不會有問題的。”
說到底,還是張廷玉關心則亂。
上官轅是什麽人?
根本就不是那隨便說話的人,每句話都有分寸。
他說了沒事,那就是沒事。
張廷玉擔心是人之常情,可他這大夫看著就糟心了。
早說過了,上官轅不是尋常大夫。
張廷玉聽出來這意思了:“您的意思是,也就是身子弱一些,可能折騰一點,旁的不會有事?”
“隻要別太折騰,一切都好。”
之前顧懷袖懷孩子的時候,張廷玉已經對這些事情有些了解了,這會兒也明白到底是哪些事情需要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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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sp; 他叫人送了上官轅走,這才進了屋,看見顧懷袖已經摟著張若靄,聽他背書了,便涼涼道:“你們娘兒倆剛才說我什麽呢?”
張若靄回過頭,隻道:“爹你別打擾我背書,快點走開。”
說著,做出了一個趕人的動作。
張廷玉冷笑了一聲,上去就提著張若靄的後領子,直接將人扔了出去:“臭小子我可告訴你,你娘現在肚子裏有了小娃娃,需要靜養,你失寵了。以後不許太鬧,太鬧當心我叫你德叔揍你!”
張若靄無言被拋棄在了簾子外麵,手裏還拿著一本書。
開什麽玩笑……
他這麽英俊風流瀟灑的一代小胖子,怎麽可能被他娘嫌棄?
他爹簡直是睜著眼睛說瞎話呢!
張若靄小胖子鬱悶了一陣,倒是也聽話之前聽青黛姑姑說了,現在他娘怕吵,張若靄這麽疼他娘,自然舍不得吵著他娘,索性坐在外頭看書。
張廷玉讓顧懷袖躺上去睡了,一會兒出來就看見張若靄,他似乎是想起了什麽,隻給張若靄勾了勾手。
張若靄見了,便跟上他爹的腳步,一直到了外間台階前頭。
“爹?”
張廷玉轉身,站在台階下,看著張若靄,隻道:“以後你會多一個弟弟或者妹妹,以後你娘不僅關心你一個,也不僅疼你一個,她還要疼弟弟,疼妹妹,若靄會不會不高興?”
“是若靄的弟弟或者妹妹,若靄跟娘一起疼。”
張若靄沒懂他爹到底為什麽說這句話,撓了撓頭,“再說,我娘疼弟弟妹妹,難道就不疼若靄了嗎?如果娘不疼若靄了……”
對啊,如果他娘不疼他了,他怎麽辦?
張若靄一下抬頭看著他爹:“爹,我娘要是不疼我了怎麽辦?”
“我這不是在問你怎麽辦嗎?”
張廷玉知道,每個孩子都有擔心母親不疼的日子,可是他覺得自己的兒子很聰明,疼了他這麽多年,那麽多流言蜚語,也是該玩的玩,做人的大道理,其實也早就知道了,現在他要問問張若靄,想要考考了。
張若靄回頭看了屋裏一眼,忽然勾手指,叫張廷玉靠近自己,然後踮腳湊到他爹的耳邊,悄聲道:“我娘肯定不會不疼我,若靄生下來的時候那麽大一團肉,我娘可心疼了。現在我看我娘的肚子,肯定生不出若靄這樣大個兒的來。還有啊,爹……你真的不是怕自己失寵嗎?”
聽說以前爹娘很恩愛,可是有一段時間,張若靄覺得他爹很仇視他。
現在張若靄開始擔心自己那個弟弟或者妹妹的安危了,最大的問題,是幫助弟弟或者妹妹逃脫自己這個賊老爹的魔爪啊!
“……”
張廷玉心放回去半截,另一截被這沒良心的小子給啃了補心去。
他沒忍住,一巴掌拍在張若靄的頭上:“缺心眼的小子!你娘那麽多心眼子,你怎沒學去半分呢?!”
“我娘把滿世界的心眼子都長完了,你都說她疑神疑鬼,最近兩年才好了許多,不還說心眼子少點人也舒坦嗎?怎的現在又來罵我?”
張若靄大叫委屈。
張廷玉沒想到他是個不開竅的,恨不能直接拍死這小子,關鍵時刻讓人著急。
不過……
父子兩個台階上下對望一眼,倒是也心知肚明,於是一個背著手出去辦事,一個用卷成一卷的書蹭了蹭自己的額頭,又回去看書了。
張廷玉夫人顧氏又懷孕了的消息,相關的人很快就知道了,比如一向跟張府這邊走得近的孫連翹。
她隔了幾日,備好了一些禮物來看她,一來就跟慣例一樣給顧懷袖號了脈:“上官師兄說得倒是不錯,你這一胎可得好生照顧,別大意了。”
顧懷袖剛剛進了湯,看孫連翹神情輕鬆,倒是也放下了心來,心裏想著也就是身子不大好,所以弱上一些,補補就回來了。
她讓孫連翹也坐,隻問:“最近京城可有發生什麽事情?我好一陣沒在這裏,剛回來又得了喜脈,所以都還沒顧得上。”
“要說大事也沒有什麽大事,眼看著進了夏天,皇上就直接往暢春園去了,朝中安定,唯一的事情……興許就是張大人緝捕江南反賊的事情,不過如今隻有個眉目,這件事,你肯定比我更清楚。不過,前天倒是出了件不大不小的事情,在宮裏……”
一說宮裏的事情,大事是小事,小事是大事,根本分不清到底是大是小。
孫連翹雖說是小事,可顧懷袖覺得她一旦說,這件事肯定不小。
於是顧懷袖感興趣地問道:“出了什麽事?”
“還不是毓慶宮嗎?”孫連翹道,“原是說太子爺去歲不大對頭,叫了太醫去診治,好歹治了幾個月,開始見好。今年正月裏跟著皇上南巡,似乎是去了外麵,這腦子就跟著好,可沒想到……剛剛回京沒多久……”
精致的細眉一抬,顧懷袖看向了孫連翹。
太子……
似有狂疾。
能害死了自己的兒子,雖不是親手,說是弘晉是犯急病發燒死的,可跟他殺的又有什麽區別?這件事也有康熙當時那一道聖旨的責任,所以興許這是康熙沒有因為這件事廢太子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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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個要緊原因就是,胤礽還沒犯了他的皇權。
可之前在江南都還好好的,剛剛回了京城就犯狂疾?
顧懷袖那心眼子又開始活絡起來了。
她嘴上卻說:“興許是京城裏事情多,壓抑得慌吧。”
“興許吧。”
孫連翹眼神微微閃了一下,就將話題給繞開了,說別的輕鬆一些,什麽年家有女初長成,年羹堯今年又本事了,隆科多也加官進爵了,八爺手裏忽然又多了翰林院幾個人……
諸如此類,京城裏每天都在發生。
孫連翹坐了一會兒,算著快要到下朝時候,便起身退了。
她剛剛出府,就被自己身邊的丫鬟給扶住了。
“少奶奶,您最近是太累了……”
太子一回來,孫連翹就要開始忙了,能不累嗎?
她苦笑了一聲,如今顧寒川在朝廷裏當了個吏部主事,卻是去年沒考上,多半是也考不上了。
孫連翹隻想著給顧寒川謀個好差事,別的卻是懶得想了。
神仙們打架,她就是下麵的小嘍囉。
今天在顧懷袖麵前提這件事,隻是想試探一下她到底知道不知道,或者說四爺做這些事情到底告訴不告訴她。
知情的人越少就越安全,果真是四爺的風格。
今日看情形,顧懷袖還不知道太子的事情。
想著,孫連翹使人往四貝勒府去,略通了一下消息,又被問及顧懷袖有孕一事,遞消息的一一說了,胤禛又揮揮手讓人去了。
看樣子顧懷袖這個孩子不大容易,胤禛也沒了不少孩子,他想著若有什麽事情,怕是不指望著顧懷袖辦了。
揣了幾本折子,胤禛便朝著宮裏走。
太子回來,胤禛也要上去拜會拜會,更何況昨天太子忽然鞭笞了一名宮人,差點闖下大禍,不能不去看。
毓慶宮還是昔日的模樣,外頭森嚴的戒備,如今已經沒了,不像是去年那樣。
胤禛進去,卻被告知胤礽還在後頭跟他的正妃側妃們飲酒。
胤禛心道一聲“糊塗”,旁邊老十三也來了,兄弟兩個見了,胤禛道:“太子也真是……”
胤祥隻坐了下來,依著太子身邊太監說的,在外頭等著。
裏頭人通傳了,太子一會兒自然會來。
現在這裏就兄弟兩個人,胤祥很自然地問道:“難不成是宮裏又進了什麽新人?太子前一陣不是還好好的嗎?”
甚至還說要戒了女色,沒兩天又搞上了,真不知道是個什麽德性。
後院裏,正是一副喝酒行樂的模樣。
太子跟在皇帝的身邊,哪裏敢尋歡作樂太甚?
如今剛剛回了自己的毓慶宮,妻妾成群,自然歡喜。
胤礽瞧著圍坐起來還有些戰戰兢兢的妻妾們,石氏坐在最中間,側麵就是林佳氏。
太子太久不曾看見這張臉,如今倒是忽然想起來,竟然朝著林佳氏這邊走了兩步,一手輕浮地放在林佳氏的背上,將酒杯湊到了林佳氏的唇邊:“小美人,太久不見你,如今看著還是那病歪歪惹人疼的模樣……張廷玉夫人三十幾的女人了,又懷了孩子,你們肚子都不爭氣。瑤芳,再給爺生個兒子吧?”
林佳氏放在桌子下麵的手抖了起來,顧懷袖,又有喜了?
她的孩兒才去了一年,那個女人竟然敢有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