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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大清宰相厚黑日常》第二零一章 好大雪
石氏侍奉在太子的身邊也有些年頭了,隻可惜子息太少。

如今看著太子忽然又近了林佳氏的身,不知怎的就想起當年的一幕來,她有些不敢看。

林佳氏的唇邊已經放著那一盞太子喝過的酒盞,胤礽是要叫她喝,可林佳氏有些不敢。

她唇上的口脂顏色頗淺,自去年出過那樣的事情,她身子看著沒什麽問題,卻是永遠也不能再有孩子了,現在聽見顧懷袖有了孩子,便是心亂如麻。不能再有身孕的消息,由太醫院那邊診了出來,可一直沒有傳出去了,乃是四爺在背後給她撐著。

林佳氏之前錯了一回,如今想要再幫四爺辦事,自然隻能聽話。

她又開始做以前的事情。

四爺這人心狠心黑,她不敢再不聽話了。

現在心裏隻跟針紮一樣,可她想起碧秀那邊傳回來的話,也隻能乖乖地張開嘴唇,那顏色淺淡的口脂在白玉一般的瓷酒杯上留下一個印子。

胤礽見了,隻覺得心裏癢癢,竟然重新斟了一杯酒,挨著林佳氏方才喝酒的位置,連著那口脂一起和著酒吞了進去。

石氏見狀,手抖了一下。

幸得這時候外麵太監來報,說四爺跟十三爺在外頭候著太子。

石氏連忙道:“太子爺趕緊去吧,四爺跟十三爺可念叨著您,別讓這兩位爺久等了。”

“我是太子,又是他們的哥哥,該他們等。”

胤礽笑了一聲,在走之前,又勾了林佳氏的下巴,讓她抬著頭,看她低眉順眼,乖乖巧巧,忍不住壓低了聲音:“乖,等爺晚上回來疼你。”

整個席麵上所有的女人,一瞬間對著林佳氏怒目而視,大罵狐狸精。

林佳氏等著太子走了,才緩緩將頭低下來,一句話不說。

這裏坐著的人,有幾個不知道她去歲的喪子之痛?

如今轉眼就來嫉妒她了。

可沒有一個人知道,她不過飲鴆止渴罷了。

太子爺都走了,大家也懶得多留,沒一會兒就各找各的借口散了。

石氏看林佳氏還坐著,卻是心裏知道她身份的,順口便道:“你若再得太子的寵愛,能為太子誕育子嗣也是好的。你年紀雖然也大了,可看看張顧氏,也沒比你小幾歲,還是有孩子,雖然聞說胎像弱一些,可到底養得好,肯定是無虞……”

林佳氏聽著,握緊的手指微微地鬆開了,隻緩聲道:“妾身是個福薄的,別人的好日子也豔羨不來……多謝太子妃開導了……順其自然吧。倒是那張顧氏,乃是張廷玉唯一的夫人,府中又沒有別的小妾,若是交好了張顧氏,就等同於交好了張廷玉。您看太子如今在朝中艱難,多少大臣動不動就彈劾他?妾身想著,與其繼續這樣下去,不如拉攏一個人來製衡這些言官……”

很少說這些事情的林佳氏,如今忽然說起來,竟然頭頭是道。

石氏有些愣住,之前都沒跟林佳氏說話,如今聽她一說,像是經過那一場事情就通透了。

“你的意思是……”

給張顧氏送禮啊,就這麽簡單罷了。

林佳氏也不答話,隻這麽看著石氏。

石氏頓了一會兒,卻苦笑道:“我們在宮中,又哪裏有旁人那樣方便?各位爺都出去建府,唯獨咱們太子爺……”

“您不是還有母家嗎?”林佳氏微微一笑,“妾身也有母家,可一則不如您的尊榮,二則妾身不過是個側妃,您才是與太子爺同進退的人,隻有您才能代表了太子。如今妾身年紀大了,也不想什麽恩寵不恩寵的,隻想和和樂樂地過下去……倒是您,畢竟是正妃,要想辦法讓太子爺更倚重你的好。”

太子妃豈是什麽都不懂的人?

若真能拉攏到了張廷玉,事情可就簡單了。

隻可憐石氏根本不知道太子跟張家有過什麽齟齬,這些事情隻有林佳氏一個人知道,如今她利用的就是太子妃什麽也不知道。

“張英老大人乃是張廷玉大人的父親,又是太子的老師,咱們不表示表示也說不過去……再說,送東西也不過隻是個契機,隻要讓張府知道太子爺有這個意思就成了。”

對,這些都是世人眼中的表象。

這些也是石氏看得到的,所以她相信了林佳氏。

在林佳氏離開的時候,石氏就派了人去庫房挑禮物。

林佳氏就站在回廊外頭,一麵慢慢地走,一麵等著宮女出來。

過不一會兒,負責給張府挑東西的宮女終於出來了,見著林佳氏便見禮:“奴婢給側妃主子請安。”

“起來吧?”林佳氏淡淡笑了,“可是太子妃叫你出去遞消息?”

這話問得直白,宮女不敢說。

林佳氏隻道:“問問罷了,你趕緊去吧。”

碧秀就在林佳氏的身邊,忍不住奇怪道:“主子,您這是……”

“我做什麽,要你多話不成?”

林佳氏瞥了碧秀一眼,卻是不由自主地冷笑。

石氏身邊的宮女剛剛離開不久

,遞了個消息,給了門口的太監,結果沒多久那個太監又被人叫住了,又一個宮女上來,隻跟他道:“錦繡姐姐可剛走,我們太子妃說再加一碗補身子的安胎藥,就是上次太子妃喝的那種,記得叫人驗過毒再去。”

“哎,好嘞。”

小太監應聲表示自己知道了。

那宮女看著人走了,這才眼神一閃,沒見石氏身邊那宮女回來,這才鬆了一口氣。

消息遞出宮外,又是大費周折一場,終於由瓜爾佳氏都統府將禮物給送了過去。

這幾天張府的門檻都要被踏破了。

顧懷袖上一次懷著張若靄的時候,張廷玉隻是個還沒會試的舉人,如今她又懷了孩子,張廷玉卻已經是朝中重臣,這一回上趕著來送禮的可不少。

平日裏朝廷之中的大臣們都沒有送禮的往來,生怕被康熙給知道了,張廷玉也延續他父親的風格,走的是清流一派的路子。

這麽一個未來的重臣,用什麽法子才能巴結?

這會兒法子不就上來了嗎?

張廷玉夫人懷孕了,總不能不收禮吧?

為著孩子,那也得收啊!

人情往來就是這樣,從來沒個結束的時候。

最近顧懷袖翻了翻張府這邊的禮單,三兩天之內收到的東西都已經堆了一個小庫房了。

她不由得感歎了一句,張廷玉的能量是越來越大了。

今天與張廷玉同科的年羹堯上門來拜訪,也是要說要張廷玉請喝酒。

他還帶著妹妹年沉魚,年沉魚隻是想來看看顧懷袖,年羹堯打正門進,年沉魚卻從偏門這邊去後院裏看顧懷袖了。

顧懷袖才是沒想到竟然迎來了這樣的一位嬌客,當年年沉魚還是個小姑娘,見著她被她給氣哭了,現在看年沉魚卻是氣質沉穩了,更出落得閉月羞花一樣。

青黛來說的時候,顧懷袖還完全沒想到竟然會有這樣的一個人來看自己,差點嚇得摔了茶杯。

女人對女人,不管年紀大還是小,比自己美的那一個,不是仇人,至少也是對頭。

年沉魚隻是來看看她,沒想到張二夫人卻沒見著什麽老態,心裏又是失望,又覺得很好。

顧懷袖已經為人婦,年沉魚想著隻把她劃為了半個對頭,也在繡墩上坐了下來。

年沉魚肯定是要去宮裏選的,不過事漢軍旗,如今這樣貌和家世,定然是以後那一位皇子後院裏麵的人。

她現在年紀也到了懂事的時候,因為在家耳濡目染,比尋常的姑娘看著懂事許多。

現在雖還覺得看著顧懷袖不自在,可到底不會像是當年一樣被氣走了。

顧懷袖隻饒有興致地看著她:“我記得當年你還是個小姑娘,今日一下就長成大姑娘了,倒是我,一下成了個老妖婆,往後見了你,怕就是我掩麵哭著走了……”

說實話,顧懷袖對年沉魚的印象還不壞,能被她氣得哭著跑走的小姑娘,當年的印象著實太深刻了。

她隻覺得可愛,年沉魚也沒什麽惡意。

“今兒你想著來看我,雖是跟你哥哥一起來,像是順帶來看我,可我怎麽覺得,是你想來看我,所以刻意走了這麽一遭呢?”

話都要被顧懷袖給說完了,年沉魚也不知道說什麽好。

她攪了攪手裏的帕子,眼似秋波般明媚,隻笑道:“我不過是想來看看你有沒有變醜,現在有點失望罷了。”

顧懷袖一聽,也笑了,這小姑娘,真是有意思得很。

年沉魚隻瞧著她腹部,又看了看顧懷袖的臉,真真是她見過長得最漂亮的。

越看就越是鬱悶,年沉魚腮幫子鼓了鼓,埋下頭有些泄氣:“我爹老說我遲早能成為最漂亮的,看這要等到什麽時候……”

“你平時都是這樣對外人說話,說真話的嗎?”

顧懷袖忍不住擰了眉,如今看看年家就這麽一個幼女,若她沒猜錯,這就是後世鼎鼎大名的年妃。

可……

算算這日子也距離進宮選秀不遠,怎麽還是這樣什麽事都不懂的樣子?

年沉魚的父親便是年遐齡,哥哥年希堯與年羹堯,上麵還有,隻是年沉魚跟他們都不熟了。顧懷袖這樣的話,似乎也聽過,不過年沉魚不大明白,她隻是想起來看顧懷袖一遭,卻沒想到顧懷袖竟然也這樣說。

“沉魚這樣有什麽不好嗎?”

也不是不好。

小姑娘這樣是很好,可不大適合入宮。

想必年遐齡等人也很頭疼吧?

顧懷袖笑道:“你不想想,若我是個心腸黑透的人,聽了你這樣說話,會不會以為你跟我其實有仇,以後逮著機會就算計你呢?”

年沉魚愣了一下:“我哥哥跟張老先生不是同科嗎?你為什麽要害我?”

“……”

得,顧懷袖沒話說了。

她按了按自己的額頭,也是被年沉魚給氣笑了。

到底年沉魚的事情還是留給年家頭疼吧,顧懷袖最近正愁沒樂子,忽然就來了年

沉魚,可讓她有些小驚喜。

她一麵言語逗弄著她,樂得不得了,外頭就有人來報,說又有一撥送禮的。

顧懷袖隻道:“禮單呈上來,照舊給人賞錢,讓他們走了吧。”

“夫人,別人都能走,不過有個石都統府來的,說是端了碗以前宮裏娘娘們喝的安胎藥來給您,說……說給您補補。”

方才臉色還掛著笑,這一瞬間卻已經收斂了下去。

年沉魚隻覺得顧懷袖博古通今又風趣幽默,才說了不少的話,還想繼續說呢,這會兒忽然見著顧懷袖變了臉色,倒是被顧懷袖給嚇了一跳。

她沒敢說話,便見顧懷袖整個人的身子都緊繃了起來,不過隨即她又手上一鬆,整個人狼洋洋地朝著躺椅裏倚去,緊接著她就笑了一聲:“太子妃的母家嗎?安胎藥……”

人人都怕出事,不敢送什麽安胎藥,都送不會出錯的東西。

石氏倒是好,竟然敢送安胎藥?

她就不怕她喝了這藥,有什麽三長兩短……

年沉魚看著下麵人捧上來的一碗藥,不知怎的有些發抖。

她從小膽子不大,心眼子也少,隻覺得顧懷袖的神情雖然看上去與方才沒有什麽兩樣,可整個人都透著一種難言的危險感覺。

顧懷袖眼皮子一搭,道:“去問那送禮來的人,哪一位的意思,多給賞錢,方才你說這人,可是他還要看著我將這一碗藥給喝下去?都問問。”

在顧懷袖的認知之中,石氏應該沒這麽傻,不可能不知道安胎藥的事情,石氏在宮裏混著,豈會不知道這些忌諱?

要不就是下麵人搞鬼,要麽就是石氏也跟太子一樣瘋了。

石氏與顧懷袖可謂是無冤無仇,從某個角度來說,她們還算是朋友。

可如今,石氏母家送來了不少的東西,像是有示好的意思,可同時多了這一碗安胎藥,意思就全然變了。

細數毓慶宮之中,也就那一個林佳氏跟自己有仇了。

她這一胎不大安穩的消息,風聲是遮不住的,原也沒想過遮,可林佳氏這是幾個意思?

能說動太子妃做這樣的事情,隻怕是花了不少的心思吧?

四爺那邊說,林佳氏不能再有孕了,那如今這一碗安胎藥,可就是意味深長了。

那一碗藥被人端進來,放在了顧懷袖手邊的幾案上。

顧懷袖看了一眼,沒動,她看年沉魚有些嚇住,隻對她道:“不是什麽要緊事,一會兒我處理完了,再陪你說話。”

年沉魚一張臉有些泛白,忐忑地看了顧懷袖,終究還是一句話都沒說出來。她聽出來,這是太子妃叫人送來的東西,聽說太子很厲害,年沉魚距離進宮也沒多久了,她隻怕若到了太子身邊,那才是大禍臨頭。

顧懷袖卻不知她心裏想的是什麽,現在也顧不上。

她看著那一碗藥,感受到的卻是某些不大好的東西。

一個女人對另一個女人的嫉妒和……

憎恨。

隻有顧懷袖清楚,這一碗安胎藥到底代表著什麽。

從一個沒有了孩子也不會再生育孩子的女人那裏算計出來,終於到了一個即將再為人母的女人麵前。

顧懷袖抬手,緩緩地端起了這一碗藥。

拿進來的時候就已經驗過毒了,顧懷袖眼簾垂著,隻拉開了唇角,微微一笑。

年沉魚想伸手去拉她的手,覺得這一碗藥不能喝,可是手伸到一半,就已經觸到了顧懷袖忽然抬起來的眼。

顧懷袖笑她:“你這樣成算淺的姑娘,如何能在宮裏活?若是有一日,也有人給你端這樣的一碗藥來,你喝還是不喝,不喝怎麽辦,喝又怎麽喝……何曾想過清楚?”

青黛原也是想上去阻止的,可沒料想年沉魚更沉不住氣。

現在聽了顧懷袖的話,年沉魚有些怔忡。

“夫人這……”

顧懷袖另一隻手一擺,隻道:“藥我喝了,多謝太子妃美意了,隻說這藥,我喝得很舒坦。”

她才不相信,石氏蠢到露這麽大一個破綻給自己。

藥沒毒,盡管喝了就是。

旁人再嫉妒,再憎惡,孩子就在她的肚子裏,沒人能奪走,隻是她今日曾麵臨的這些憎惡,不會消減,也沒有必要消減。

總有一日,顧懷袖要讓她拿命償的。

她一口一口地喝完了玉碗之中盛著的藥,接了青黛遞過來的帕子按唇角,才道:“藥喝完了,把碗扔出去。”

青黛一怔,而後應一聲“是”,這才捧了碗出去。

顧懷袖神情舒緩,靠在躺椅上,手指敲擊著藤椅的扶手,看著年沉魚:“方才你說什麽?”

年沉魚隻覺得方才的場麵分明是凶險異常,可顧懷袖一點都沒露出什麽駭然來,年沉魚兩手握著,隻低聲道:“您膽子真大……我若有您這樣的膽子……”

“女人還是膽子小比較好。”

顧懷袖聽樂了。

“你可是疑惑,我明知旁人不懷好意,可還是喝了

這一碗藥,到底死為了什麽吧?”

年沉魚聞言點了點頭。

顧懷袖道:“因為我知道,旁人的嫉妒不會使我有任何的傷害,嫉妒也好,憎惡也罷,好心也好,壞心也罷。我不想它們,它們也妨礙不到我。旁人越是不喜歡我,我越是要高高興興過日子,舒坦地看著他們不舒坦。這才是舒坦的活法……”

她向來有這樣一副怪理論。

當年一盤杏仁酥,鬧出那樣大的一樁事情來。

如今林佳氏沒當年風光了,顧懷袖也敢憑借自己老辣的心機和判斷,直接飲下一碗安胎藥。

卻不知,這兩年,到底誰進誰退,誰上誰下了。

年沉魚坐了也夠久,聽著顧懷袖的話,還有些怔忡。

前麵來人說年羹堯有事要先走,年沉魚也起身,跟顧懷袖告別了。

顧懷袖叫丫鬟送她出去,年沉魚掀開簾子便走。

照樣從偏門出去,可等到要上馬車的時候,才看見年羹堯打馬過來。

年羹堯看她臉色似乎不大對,便問道:“妹子,怎麽了?”

年沉魚隻扶著丫鬟的手道:“剛才我去看張二夫人,說是石都統府叫人送來了一碗安胎藥,夫人問了兩句,就一仰頭喝了……”

“……喝了?石都統府?”年羹堯也是倒吸一口涼氣。

年沉魚也知道一點,可畢竟不深,她有些楚楚可憐地望著年羹堯:“二哥,剛才沉魚好害怕……”

年羹堯伸出手來,摸了摸她的頭,心下微沉,隻溫聲道:“往後若是入宮,或者指給皇子當福晉側福晉,多的是比這還凶險的……你想想,張二夫人都能做到的,你也能做到的。”

年沉魚好想說自己不想去,可她知道自己逃不過。

心下惻然之際,卻又想起顧懷袖那一句話……

旁人的嫉妒不會使我有任何的傷害……嫉妒也好,憎惡也罷,好心也好,壞心也罷……我不想它們,它們也妨礙不到我。

旁人越是不喜歡我,我越是要高高興興過日子,舒坦地看著他們不舒坦。

“這才是舒坦的活法……”

年沉魚回頭看了一眼斜後方張府的朱漆大門,忽然道:“哥哥,我覺得我這一輩子可能都沒她漂亮了。”

年羹堯隻笑:“說什麽胡話呢?你以為張二夫人是妖精不成?女人總會老的,你沒見著,她也沉了許多嗎?等她老了,你就是最美的。”

以前她也這麽想,可現在不會了。

年沉魚笑了笑,沒說話,隻被她二哥扶進了車。

車馬噠噠地去了,張府門口又恢複了平靜。

顧懷袖坐在屋裏,想著剛剛走了的年沉魚,又想想今日收到的一碗安胎藥,笑說道:“誰算計誰還不一定呢……”

石氏怕是還被蒙在鼓裏,可這一回,消息總能傳回去了吧?

林佳氏隔空算計她,警告她,顧懷袖也回敬她一回。

這樣不聽話的狗,四爺養著也是辛苦。

不過太子的狂疾,還是得慢慢治呢。

她閉著眼睛,躺在躺椅上,看著窗外繁陰,隻道快盛夏了。

七月裏,顧懷袖這一胎就坐穩了,隻是的確是折騰,吐了兩個月,後麵才算是好了,不過又開始睡不好,吃不好,連石方做的東西都吃不下,天底下也沒哪個廚子能做了。

這不是石方的問題,是顧懷袖的問題,隻能喝喝補湯,多吃應季的水果。

懷張若靄的時候那麽輕鬆,她幾乎以為生孩子就是那麽簡單的事情了。

現在她被折騰得人都瘦了一圈,唯一得了個好消息,興許是這一胎竟然是個雙胞胎,肚子看著格外大些。

眼看著夏天飛快地過去,顧懷袖也開始加衣裳了。

等她的衣裳加得厚厚的,眼看著就要裹成個球,困擾了張廷玉大半年的一件差事,也總算辦好了。

一念和尚,也就是今年南巡時候冒了朱三太子的名,想要刺殺皇帝的南明亂黨,已經被抓住了,如今正朝京城扭送,約莫今年年底就要到了。

張廷玉總算歇了一口氣,回來擁著顧懷袖,在她麵前給她擺棋譜,隻道:“如今一念和尚被抓,他嘴裏多半能撬出朱三太子的消息……哎,你說雙胞胎這名字怎麽取?”

“照舊先起個小名喊著吧。”

顧懷袖懶得不想動,如今已經是年底,算算她這個孩子怕是要正月裏生。

生過一次孩子的人,倒也不那麽怕了,什麽事情都有個數,隻是注意著一些便好。

閑了的時候,張廷玉便去院子裏找梅瓣雪來煮茶,或者趁著她睡覺的時候給畫個像,府裏又得了康熙賞的一座鎏金鏨銀琺琅質的西洋鍾,看時間倒是準了。

日子就那樣滴答滴答地過,顧懷袖生產這一日竟然正逢著除夕夜,原本算著還有幾日才臨盆,沒想到外頭天冷路滑,倒差點讓她給滑了,於是就立刻躺**生孩子去了。

把個張廷玉給急的,又找不到別的法子,隻在外頭走來走去。

冬日裏頭雪冷,丫鬟們都在外頭,一麵心裏火熱,一麵

瑟瑟發抖。

暖黃的燈光照著瑩瑩白雪,四十六年的最後一日最後半個時辰,張府添了個小子;四十七年的頭一日的頭半個時辰,張府添了個女兒。

於是,前麵那個男娃叫除夕,後麵那個女娃叫正月。

一胎生了兩個,闔府上下真是個喜氣洋洋,連著正月裏紅包都被二爺下令添了不少,伺候起來就更盡心了。

張若靄之前還在想,弟弟好還是妹妹好,沒料想一口氣竟然全有了,現在每日下學回來,就奔到他娘跟前去看兩個小家夥。

正月比較嬌貴,似乎是生來腸胃裏不大好,喂奶也吐,隻能溫和地將養著,不過睜眼很快,沒三天就睜開了,也顯得靈活爽透;除夕就略遲鈍一些,懶得動,餓了都隻願意張張嘴,奶娘不喂他還索性不搭理了,脾氣老大。


張廷玉左手抱著一個,右手抱著一個,看著兩團玉雪可愛的娃娃,隻笑道:“正月像你,除夕也像你。一個像你的機靈,一個像你的懶怠,倒是齊活兒了。”

顧懷袖還躺著坐月子呢,聽了隻掐他:“帶孩子去吧,管他們像誰。”

張廷玉偏不走,看除夕蒙頭大睡,隻跟頭小豬一樣,心裏也愛得慌,不過回頭看著唯一的女兒,便彎唇笑了。

正月睜著眼,望著張廷玉,不哭不鬧。

“正月乖……”

正月眼睛眯了一下,也不知是不是笑,但是透著股歡喜味道,不過也不知是不是看到張廷玉那邊抱著的除夕,竟然“哇”地一下大哭出來,隻把張廷玉哭了個措手不及,他有些手忙腳亂,忙叫人出來幫自己抱著,一時狼狽至極。

顧懷袖笑得打跌,心道女兒果真是自己的貼心小棉襖!

張廷玉沒好氣道:“笑得你,這簡直比若靄當年還折騰。這倆是胎裏就折騰,往後有你哭的!”

顧懷袖什麽都不好,就是樂觀,她豁達地笑笑:“我看胎裏折騰,出來反倒不會折騰了。”

其實孩子們都挺乖,顧懷袖都喜歡。

夫妻兩個說著話,屋下頭加了條地龍,暖烘烘的。

阿德兩手揣著從外頭進了屋簷下,滿頭滿身都是雪,看見石方那邊提了個砂鍋過來,樂嗬嗬打招呼道:“石方師傅,剛燉了東西嗎?怎的自己端來了?”

“方才兩個徒弟不聽話,跑出去放爆竹了,我回頭收拾他們。”

石方走過來,將那還燙著的鍋子遞給了丫鬟,隻叫她們小心,一會兒端進去給顧懷袖用。

他回頭看阿德:“您這是才從外頭回來?”

阿德笑笑,將自己身上的雪都給拍落了,又給手裏嗬嗬氣,才道:“外頭才遞了消息近來,說是一念和尚招供,年前抓到了個朱三太子,也不知是真是假,宮裏來人傳話,叫二爺去呢。”

說著,阿德抖了抖腳,隻怕把寒氣帶進屋了,這會兒感覺著暖和些了,才道:“石方師傅,我這就進去了,也不配您說話了。”

石方微僵著的唇勾了一下,露出個平和靦腆的笑來,才緩緩道:“您去吧。”

外麵門簾被人打起來,阿德進了外間,便給張廷玉報消息。

石方站在外頭簷下,還沒來得及挪步走,便聽見張廷玉的聲音:“抓住了便是好事,想來是錯不了的。可是當初一念和尚招供時候說的那個老叫花子?”

“刑部谘是這樣說的,宮裏也是這樣說的。”阿德道。

張廷玉的聲音似乎慢慢的,隻道:“這人便該是朱慈煥了,錯不了。我這邊換身衣裳即刻就去,你先去給爺備轎子,一會兒進宮。”

“哎,小的這就去。”

阿德應聲又退出來,也沒注意到這個時候石方還沒走遠,便趕著冒雪準備進宮的行頭了。

石方順屋簷下走到廊盡頭,入眼所見,皆銀裝素裹,美不勝收。

然則一抬頭,見著京城鉛灰色的天,他由是低低一聲歎:“今年,好大的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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