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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大清宰相厚黑日常》第46章
第四十五章 禍害成雙對

  一整日做什麼都沒心情,顧懷袖怎麼也坐不住。

  時間在她的念叨之中過去得尤其緩慢,她揉著自己的額頭,將張廷玉書房裡自己能翻的東西幾乎都給翻了。

  字跡,字跡是完全對得上的。

  她甚至看到了角落裡的一大遝詩稿,其中有幾首明顯與她之前惜春宴所用的乃是一成套。

  畢竟那是四時之詩,似乎是按著,總不該缺詠海棠和清明的幾首。

  不用說,為自己捉刀那幾首詩的,定然就是張廷玉了。

  當時張廷玉的字跡也沒有改變過,她甚至將那一張紙條拿出來,是當時在李光地府上對對聯的時候接到的。

  對松江鱸魚的下聯,就是張廷玉螃蟹一聯了。

  中午屋裡這邊要給張廷玉那邊送午飯,顧懷袖想了想,叫人將東西端進來,然後把那對聯歪七扭八地寫在了紙上,直接壓進糕點碟下面,然後才叫人送去。

  她原以為張廷玉看了肯定會回來,可沒想到,那一位在家學那邊的「存墨齋」,看見那一張紙條,卻輕輕地用手指給捏緊了,卷在一起,一面用糕點,一面看著攤開放在桌面上的一本書。

  阿德瞧著自家爺這眯著眼難得愜意的神情,試探著問了一句:「爺,今兒這清蒸蜜棗糕似乎很對您的胃口?」

  張廷玉眉頭一抬,「難吃。」

  「……」阿德頓時無語。

  他將食盒收拾起來,心裡覺得奇怪,既然那麼難吃,那您幹什麼一臉享受的表情?這不是成心讓下面人誤會嗎?

  張廷玉擺手,驅趕他:「若是一會兒有人來問你,二爺怎麼怎麼樣,你就說二爺好好地在家學讀書你,認真得很。去吧去吧……」

  「……是。」

  氣悶了一陣,阿德還是躬身退下了。

  最近這情況真是越來越看不懂了,眼看著府裡頭平靜下來,似乎也沒什麼事情了,二爺也跟往常一樣每天讀書,可阿德老覺得哪裡不一樣了。

  就像是今天這事兒,根本不對勁兒啊。

  還真沒讓張廷玉給說錯,剛剛讓人將食盒送回廚房沒多久,就有個二少奶奶身邊的丫鬟多福看似不經意地從外頭經過。

  阿德一瞧,心裡咯噔的一下。

  然後多福也看見他了,眼底一喜,慢慢地走過來,躬身一禮。

  「二少奶奶遣奴婢來問問,二爺現在如何?」

  二爺嘛事兒沒有,好著呢。

  阿德念頭一轉,卻覺得張廷玉真是料事如神,這人可不就是來了嗎?

  可他雖然想知道這裡頭到底藏著什麼貓膩,卻萬萬不敢多問。

  自家爺翻臉也快,他跟著張廷玉交代好的話回道:「二爺啊,還不都是那樣嗎?每天都在讀書呢,認真得很,咱們都不敢去打擾的。」

  「啊?哦……」

  多福似乎沒想到會是這個結果,她又躬了躬身,竟然回去了。

  娘呀,這到底是出啥事兒了?

  阿德是百思不得其解,乾脆跟張廷玉稟報情況了。

  張廷玉心情還算是很不錯,手指輕輕地用一塊玉佩瞧著桌面,像是什麼曲調。

  他道:「你別問那麼多,趕緊去外面守著,指不定一會兒二少奶奶還要遣人來問的。」

  說起這顧三自然是聰明的,可在這種時候,卻未免有些沉不住氣了。

  顧懷袖果然遣人來打聽了三遍,不過再沒有第四次了。

  她似乎覺得三遍探不出結果,就不要繼續再探。

  剩下的時間,張廷玉還算是落得清閒的。

  如果沒有張廷璐到來的話,這一場事情還算是很清閒的。

  張廷玉慢慢將自己手中的書給放下了,一指自己前面的位置,笑道:「三弟怎麼來了?」

  張廷璐本來只是在隔壁看書看累了,看著阿德方才跑進跑出,有些好奇而已。

  他也過了之前的那一段時間了,到底還是大哥時常教導過的,兄弟情義比較要緊。

  最近府裡發生了一些事情,張廷璐都沒有參與進去,他也不知道自己應該偏幫著哪邊。如今坐在了張廷玉對面,他又覺得複雜了起來。

  「二哥後年便要參加秋闈了吧?看書格外認真了……」

  本來這事客氣話,偏生點中了張廷玉的心病。

  二十九年的時候,正逢上張英被佟國綱祭文一事牽連,張廷玉根本就沒能去參加秋闈。他也知道,即便是去了,也根本不會有結果。

  說什麼科舉靠的是才華,其實是才華、門第和運氣,三者之中才華必不可少,若有門第與運氣,那是錦上添花。

  才氣為第一,可另外的兩樣有時候會影響到兩試的成績。

  張廷玉,便是為後兩樣所累。

  全看殿試皇上金筆點狀元、榜眼和探花,便知道運氣多要緊了。

  本來不算很拔尖的戴有祺憑藉書法討得皇帝的喜歡,黃叔琳因為是北人,所以直接被拔上三元。這殿試的排名,關係到一個人的仕途,在皇帝的口中也不過是輕飄飄的一句話而已。

  說到底,皇帝喜歡的都是好的,不喜歡的轉眼就沒了。

  在李光地府上的惜春宴,那戴有祺也參加了,當時點評顧三的詩,戴有祺直斥其書法不佳,與皇帝意見略有相左,結果此宴一結束,沒多久就被人搞得辭官回鄉了。

  傳聞,那戴有祺辭官離京之後,賦詩三首,痛斥官場污穢……

  這一切,足以說明問題了。

  如今張廷璐的年紀也不小了,指不定會與張廷玉一起參加後年的鄉試和會試。

  張廷玉道:「年年歲歲如此,何談什麼認真不認真的。倒是你,難得來坐坐。」

  他跟三弟兩個,都很默契地忽視了張廷玉跟顧懷袖成親那一晚的對話,繼續在所有人面前演著兄友弟恭。

  張廷璐低著頭,終於還是進入了正題:「我來,是無事不登三寶殿。二哥應當很瞭解我,我也就不多解釋。這幾日娘同我說,跟陳家的親事已經定下了……」

  又是跟陳家的親事。

  弟弟的親事,張廷玉沒道理插手的。

  他只是沉默,覺得自己不說話比較好,可這裡根本只有兄弟兩個人,連攪混水的機會都沒有。

  張廷玉伸出手去,慢慢地端了一盞茶,揭開茶蓋,過了一會兒又把茶杯放下:「既然要娶妻了,也就該成家立業了。你一向是小孩子心性,沒比四弟成熟多少,我想著,若是屋裡多了一個人,就能成熟許多了。」

  完全沒有插手的意思,更沒有人問他是不是願意。

  他們都說,娶妻生子,對他很好。

  張廷璐真有些不明白了,不管他怎麼跟吳氏說,吳氏就是不同意。

  在吳氏的眼底,那刁蠻不知世事的陳家小姑娘是哪裡都好,還說娶個簡單的媳婦兒,沒什麼心機。她不喜歡心機重的兒媳,比如老二娶的這一種。

  所以她極力抗拒,只跟張廷璐說陳家姑娘的好,完全不讓他有什麼反駁的機會。

  親事就在張廷璐無力的反駁之中,被這樣稀裡糊塗地定了下來。

  他想要找張英說,可張英並不大管,只說事情都由他娘拿主意。

  本來這一次,吳氏忽然觸怒了張英,張英雖然忙,可還是把掌家的權力給挪到了大兒媳的手中。

  張廷璐原以為能趁機跟張英好好說一說,可還沒機會說,張英就走了。

  他還是原來的意思,娶個媳婦兒湊合著過也就成了。

  反正除了大兒媳婦是張英親自挑的之外,別的兒子的媳婦兒都是不需要掌家的,到底張廷瓚是嫡長子,所以格外重視一些。

  只可惜,大兒媳嫁進來沒幾天,身子就開始不大好,一日一日地虛弱,用藥給將養著,現在才勉強地見著好。不過這麼多年反反復複,又眼看這是要不成了。

  現在除了張廷瓚,都還沒人知道這件事。

  吳氏是不是清楚,這還難說。

  張廷璐想著這些繁雜的事情,只覺得糟心。

  「二哥的親事都是自己挑的,換到了我的身上,卻只有聽任娘的擺佈了。」

  他就像是被關注太多的木偶,吳氏覺得有什麼好的都要往他屋裡塞,可很多東西都不是他喜歡的。

  只是吳氏畢竟是他娘,又那樣疼愛他,他若不接納,那就是不孝。

  不孝,可是個很大的罪。

  他就這樣一年一年地孝順下來,可這一次……真是有些忍不得了。

  張廷玉卻只覺得有得有失。

  他平日裡是沒人管的,張英只知道有大哥落水之後偏心一事,卻不知道吳氏有找過道士來算命。張廷玉也沒臉去揭穿自己的母親,那樣太顯痕跡了。

  所以,在張英的眼底,二兒子不被喜歡,這是張英改變不了的。

  畢竟,張英沒辦法勉強自己的妻子去關心某個兒子,即便是有那也不過是表面功夫,有與沒有並無區別。

  但是,張英能在自己力所能及的方面補償他。

  比如,親事。

  可從小就受到吳氏關愛的張廷璐,也就沒有這個機會了。

  對此,張廷玉無能為力。

  他只能勸告自己的弟弟:「娘一直疼著你,總歸不會害你的。」

  「人參是好東西,可若天天吃,也不覺得好了,還會補過頭,要命。」

  張廷璐似乎覺得沒必要說下去了,因為二哥的論調,與大哥何其相似?

  他起身離開,算算坐了還沒半刻。

  張廷玉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終於將那茶端起來喝了一口,只微微地一勾唇:「嘗不到人參大補滋味的,病死也比補死強……」

  他被自己此番想法震驚了半晌,又慢慢放下茶杯,卻忽然將手裡的書一扔,起身道:「今兒早些回去,阿德,收拾收拾走了。」

  袖中藏著的,就是顧懷袖那字跡歪歪扭扭的紙條。

  他回去的時候沒有帶什麼人,腳步聲音都很輕。

  窗邊擺著兩盆蘭花,一盆快要謝了,也沒人敢撤下去,光禿禿的;一盆是剛剛修剪出來的,還很漂亮。

  一把剪子在窗臺上慢慢敲著,張廷玉聽見聲音就不走了。

  顧懷袖那沉著的聲音在屋裡響起來,帶著些許的暗恨咬牙。

  「裝!讓你裝!就知道裝!」

  「你就跟你家主子一樣,特能裝!你瞧瞧旁邊小禿,半點遮掩都沒有。哪兒跟你一樣,彎彎繞彎彎繞,長那麼多葉子作甚?活著佔用土壤,呼吸作用浪費氧氣,光合作用你還浪費二氧化碳……你說說留你們有什麼用?」

  「天下烏鴉一般黑,天下宰相都是賊,心賊!」

  「你主子就是心黑,他要天擦黑還不會來,看我不剪禿了你!」

  「哢嚓」一聲,顧懷袖一剪子下去,終究還是沒落到蘭花葉片上,而是半空裡剪了一下,然後怒而扔下。

  雖然不大聽得懂顧懷袖的嘀咕,可這指桑駡槐的意思,張廷玉卻是很清楚了。

  他不聲不響地從窗邊退開,帶著阿德一直往後退,過了約莫有半刻鐘,主僕兩個才重新走過來。

  經過窗外花園之前,阿德先咳嗽了兩聲:「二爺,您慢著點。」

  顧懷袖屋裡一直等得打瞌睡的多歡立刻一激靈:「二爺回來啦!」

  顧懷袖卻是回頭看了一眼,果然瞧見張廷玉從窗外經過,又繞回前門來。

  她心道一聲「總算是回了,來得好」,卻將自己手中的紙條一折,「青黛,給二爺倒茶。」

  背對著門站立,顧懷袖就在那圓桌旁邊,也沒回過身去看。

  張廷玉憋著笑進來,只作自己根本沒撞破她之前的一番言語。

  「今日懷袖遣人來問了三遍,不知可有什麼要事?」

  顧懷袖一聽,嘴角一抽,她扭頭看著張廷玉,阿德還站在外面,畫眉上去收拾他外袍。她冷笑一聲,卻吩咐道:「二爺自己沒長手不知道收拾嗎?畫眉擱下衣服出去,阿德也出去,都給我出去出去!」

  這是遷怒?

  張廷玉揉了揉手腕,他裡頭只穿了一件白色繡銀灰暗紋的衣裳,束了條腰帶,只覺得整個人都十分挺拔。

  好整以暇地往炕桌邊一坐,張廷玉整理著自己袖口,漫不經心道:「果真是有什麼大事了。」

  他越是裝作不知,越是波瀾不驚,顧懷袖就越想抽他。

  她雙手捧了茶杯過來,又放在了案上,端端莊莊站在張廷玉面前:「二爺別揣著明白裝糊塗了,敢情我顧三是在關公面前耍大刀,耍了這許久,竟然還不自知。虧得二爺沒懷疑,沒嫌棄,甚至還配合著小女子做戲,天下胸襟誰又比得過你張二公子呢?今兒小女子權以這一杯茶,酬謝了二爺,聊表寸意。」

  這些話,句句都是意有所指。

  張廷玉本來就是裝瘋賣傻,這時候順從得很,口中道:「我竟不知我張二有這樣本事?不過少奶奶沏茶,可是難得,我便……勉為其難地喝一口。」

  「二爺真是自作多情了,這茶是青黛沏的,妾不過為二爺端來了而已。」

  顧懷袖噎起張廷玉來,那可真是嘴皮子利索,舌頭跟刀劍一樣,吐出來句句話都是紮人的。

  張廷玉被噎得半天沒話,如今倒成了他自作多情?

  回頭想想,可不是他巴巴貼上去的嗎?不是自作多情是什麼?

  這樣想著,其實也得趣。

  他慢慢端起那茶來,茶水溫度剛好,「少奶奶親手端的也是難得。」

  然後一掀茶蓋,一拂茶沫,極盡雅士之風流。

  顧懷袖就這麼將兩手揣在自己寬大的袖袍之中,唇邊忽然泛起一分笑意,看著他。

  那茶水方入口,張廷玉便覺得不對,他含了一口,卻轉瞬就往一旁噴出,嗆得面紅耳赤,差點被咳死。

  「咳咳、咳……辣……咳……」

  那茶水看著沒有任何的異樣,可入口時候就像是在口腔裡點了一把火,張廷玉整個人都給燒嗆起來了。

  他皺緊眉頭,狼狽之間,眼角餘光瞥見自家娘子已經笑趴在一旁,頓覺冤孽。

  太久沒這樣整過人,顧懷袖簡直要笑得掉下去。

  她擦了擦眼角笑出來的淚,艱辛地開口問張廷玉:「今兒多福去廚房的時候,正碰上小石方出來,還在外面坐著洗菜,正是那尖頭小辣椒。今兒做的是辣子雞,便讓他將那洗過辣椒末的水給端來,煮了茶……哈哈……二、二爺,喝著可還好?」

  真是笑哭了。

  張廷玉起身去桌上,拎起那茶壺,只想緩解一下口中這難受的感覺。

  顧懷袖見了,依舊笑得打跌,好心好意地提醒:「二爺,那一壺全是辣茶,您當心了……」

  「當」地一聲,又把茶壺給放下,張廷玉頭上都要冒出青煙來。

  屋裡竟然怎麼也找不出第二隻茶壺來,他頓時明白:顧懷袖今兒打發人去問了他三次,偏生他給端著沒反應,結果這刁蠻女子竟然準備了這麼一壺「好茶」來等著他!還故意將屋裡別的茶具都收拾乾淨,這是要收拾他呢!

  前後一聯想,又瞥見窗臺上被顧懷袖威脅過的蘭花,張廷玉可算是明白了。

  女人心,海底針,猜不得,算不得。

  尤其是這顧懷袖的,可這一壺茶,喝得未免也太憋屈了啊!

  張廷玉真是頓時就憋了一口氣在心口,他念頭一轉,看她得意忘形又張牙舞爪模樣,竟然抬腿朝著她走過來。

  顧懷袖笑著笑著,便感覺到自己面前一片陰影下來。

  她笑聲一頓:「你幹什——」

  沖天生澀的辣味兒一瞬間通過這一個吻,進入了顧懷袖嘴裡。

  她使勁兒推著張廷玉,掙扎,甚至撓他,可張廷玉哪裡肯放手?

  他只一手掐了她精緻的下頜,含住她嘴唇,描摹形狀,舔舐著那兩瓣姣好。而後,卻按著自己之前的想法,以舌分開她兩片朱唇,叩開貝齒,與她之唇舌交戰起來。

  顧懷袖頓時知道什麼叫作繭自縛了。

  她踹了張廷玉一腳,卻只換來他更霸道猛烈的攻勢。

  口腔裡全是那一股味兒,親著親著,顧懷袖眼淚都親出來了。

  等到張廷玉放開她,她已經滿臉都是酒醉一般的酡紅,眼底水霧朦朧。

  「咳咳咳、咳……」

  她捂住自己的嘴,一半是呼吸不過來,一般是被張廷玉嘴裡那辛辣的味道給刺激的。

  一骨碌翻身從炕上奔出來,顧懷袖忙叫:「來人,倒茶來!咳、咳……倒茶來……」

  站得距離簾子最近的多喜立刻進來,「二少奶奶,您怎麼了?奴婢馬上給您倒水……」

  顧懷袖還在那兒咳嗽呢,也沒想太多,一把接過那茶杯就往嘴裡灌水,這一灌就差點哭出來。

  之前是笑哭,現在是真哭。

  一口把嘴裡的茶吐出來,顧懷袖咳嗽更甚:「誰讓你倒屋裡的茶了……」

  好歹青黛終於進來了,連忙把屋外準備好的茶水給顧懷袖倒上,她跟腹中別有洞天一般,咕嚕嚕地灌下去三杯,差點喝得打嗝。

  張廷玉卻已經慢悠悠地坐回了炕上,將衣服下擺一掀,搭在盤著的腿上,兩手手腕則靠在膝蓋上,手掌則是垂下去的。

  他就像是富家的老太爺,或者更像是入定的老僧,一下就顯出那一股子底蘊深厚的波瀾不驚來。

  「多福,給爺倒杯水來。」

  多福聞言,自然過去伺候。

  張廷玉端了茶,叫人捧著盂盆來,含一口茶,頓一會兒,又吐出來,連續幾口,沒一會兒一杯水便都用來漱口了。

  末了,又慢條斯理地叫人拿了綢帕來,擦了手;又換了一張仔細地把手指給擦乾淨了,這才看向顧三。

  顧懷袖摳著那一隻茶杯,只覺得今晚怕是什麼也吃不下了。

  她恨得牙癢,只覺得眼前這一位爺簡直賤透了!

  二人這可算是高下立現。

  「啪。」

  茶杯往桌上一按,顧懷袖氣得連忙擺手:「都出去出去出去……」

  沒把人給整治出來,倒坑了自己。這不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嗎?

  顧懷袖真是差點沒嘔出一口血來。

  張廷玉眉目舒展,自帶幾分悠然,依舊盤腿坐在那兒,道:「撒完了氣,這一回高興了?」

  高興?

  呵呵。

  我不高興。

  你叫沒頭腦嗎?

  顧懷袖無厘頭地想起這麼一句來。

  她有些喪氣,被打蔫的茄子一樣坐回來,腦袋都跟要掉在地上了一樣,半死不活道:「高興……不起來。」

  張廷玉搖頭笑了一聲:「害人終害己。」

  「呸!」顧懷袖啐他,「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唔,譬如你。」

  「……」

  得,張廷玉又成了禍害了,也不知是誰沒安好心要禍害誰呢。

  張廷玉不過是以合理的手段「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了,雖則高明了不少。

  他略帶著幾分得意,只道:「我是禍害,你也好不到哪裡去。一對兒禍害,白頭到老,可就嚇人了。」

  「淨會瞎說。」

  顧懷袖斜了他一眼。

  過了一會兒,她又說:「為我捉刀之人是你?」

  「一半。」

  張廷玉手指輕輕地敲擊著膝蓋骨,也不知是個什麼曲調。

  顧懷袖道:「何解?」

  「四阿哥找了大哥為你捉刀,我大哥偷懶,找了我。」張廷玉倒是坦白,這一會兒也不裝了。

  顧懷袖頓時無言。

  她捏著手指,低著頭,一臉的陰鬱。

  好一個四阿哥,真是處處給自己挖坑,說是要松松手指頭放了她,就是這麼個放法?

  這就像是在籠子裡關了一隻兔子,關了兩三年了,那兔子求把它給放出來。呵,關它的那人松了鬆手,說「好啊」,然後放她出去,結果外面全是他挖好的坑。

  一坑一個準兒!

  這不是要顧懷袖跳下去被玩兒死嗎?!

  她陰測測地磨著牙,心煩得很。

  找了個捉刀的,專給找成未來夫家的人,那時候顧懷袖還沒出嫁呢。

  說不是坑,別說是顧懷袖了,豬都不肯信的!

  四阿哥這心,忒黑!

  雖知這一位未來的雍正爺,沒一點心思是不可能的,可這麼坑,卻是顧懷袖怎麼也想不到的。

  現在自己到底是怎麼嫁進來的?

  「我都跟四阿哥有牽扯了,你怎沒退親呢?」她忽然納悶。

  然後下一個問題就出來了,顧懷袖跟四阿哥有牽扯,那張廷瓚怎麼又跟四阿哥有關係?

  四阿哥找個人捉刀,這可是涉及到欺君大罪,沒道理找個自己不熟的人,即便是熟悉的人,若不是他自己的心腹,也是可怕。

  顧懷袖想到這裡,激靈靈地打了個冷戰。

  她抬眼,張廷玉平靜地望著她。

  他道:「大哥都告訴我了,我何必多疑什麼?能得一次動心不易,不抓住了誰還知道是不是會有下一次?倒是你,又想到什麼了?」

  這麼說,張廷玉是知道他們顧家那一檔子破事兒了。

  家醜不外揚,沒想到卻是被四阿哥這事兒精給抖落出去了。

  她悶聲悶氣地:「你大哥……怎麼不跟你爹一樣?」

  張英是皇帝一党的人,怎麼張廷瓚反而跟四阿哥有牽扯?

  還有,張廷瓚現在在詹事府供職,那是跟太子有牽扯的地方,張廷瓚這裡情況就忒複雜了一些。

  這些事情,張廷玉其實是不清楚的。

  他略略一勾唇:「大哥是家中嫡長子,與父親自然有一些考量,到底是個什麼事情,我們也別胡亂揣測吧。」

  「我只想到一點。」顧懷袖抬眼,與他對視,「你明珠大伯。」

  明珠大伯,納蘭明珠。

  張廷玉的確是要喊明珠一聲大伯的,畢竟張英跟納蘭明珠關係好。

  可是那不過是父輩們的交情,平日裡有什麼場合上去看一句「明珠大伯」大家都高興,回頭來要辦事兒肯定還是翻臉不認人的。

  顧懷袖也不過這麼順嘴一說,張廷玉自然清楚,他手指繼續輕輕地叩擊著膝蓋。

  「你是說,我父親與明珠一樣嗎?」

  他說完,自己搖了搖頭。

  納蘭明珠是老臣了。

  他一面幫著大阿哥胤褆,跟著眾人一起喊大阿哥為「大千歲」;一面又跟太子老師張英稱兄道弟,籠絡住他,算是籠絡了太子,保住自己;只此卻還沒結束,他兒子納蘭揆敘,如今卻在跟年紀還小的皇子們接觸呢。

  好一個官場沉浮過的老手。

  張廷玉又怎麼會不知道顧懷袖話裡的意思?

  「三國諸葛一家乃是謀士家族。諸葛孔明臥龍而出,他哥哥諸葛瑾卻在江東為東吳出謀劃策。但凡有頭腦的謀士之族,都喜歡穩賺不賠的買賣。」

  顧懷袖摸著自己光滑的手指甲,琢磨著什麼時候拿鳳仙花的花汁給塗塗。

  她慢慢地說了,又轉過眼去看張廷玉,「納蘭明珠知道這道理,你父親未必不知道的。」

  可張廷玉搖了搖頭:「要壓,也不該壓在四阿哥的身上,這背後的指不定是誰呢。」

  四阿哥不就是太子的人嗎?

  可……

  若是如此,又何必那麼麻煩?

  憑張廷瓚如今的本事,投到太子麾下都綽綽有餘,沒道理跟個名不見經傳的四阿哥。

  他這麼一說,倒點醒了顧懷袖。

  她是一直站在自己這裡來考慮事情,所以對註定會成功的四阿哥格外關注,卻忘記了,而今的四阿哥根本不露鋒芒,還在韜光養晦之中,要越過年去才會娶福晉呢。

  所以,如果按照這個情勢來推算,張廷瓚根本不可能是為了投靠太子而投靠在四阿哥身邊的。

  ……於是,最後的問題就變成了:張英到底是怎麼想的,他又知不知道張廷瓚的想法?

  張廷玉想起張英跟自己說過的那些中庸的話,只覺得腦仁都疼起來。

  他不願意再去想多了,此事在他心中已經早就有了定論。

  「此事你莫再多想了,我也就是興起了告訴你一回,也好過你日後才知道為你捉刀之人是我,那時候尷尬,又不知是個什麼情況了。」

  其實也不算是什麼大事。

  原本顧懷袖還以為他不知道,沒想到人家兄弟倆都是門兒清,反而顯得她成了個小人了。

  她點點頭,也不說話。

  張廷玉又道:「你昨兒跟我說小陳姑娘跟我三弟的事情,今兒三弟也來找我了,他似乎很不想娶小陳姑娘。」

  很不想娶?

  顧懷袖眉頭一揚,頗為感興趣。

  看著自己一根根修長白皙的手指,顧懷袖那壞心思又開始往外面冒了。

  左右別人過得好不好與她不相干。

  張廷玉都用了「很不想」這樣的詞,那證明張廷璐其實是厭惡那小陳姑娘至極的。

  別人不開心,顧懷袖就開心了。

  她笑得明媚:「三叔跟小陳姑娘一定能夠白頭偕老的。」

  瞧瞧這笑得,一張臉都能掐出水來了。

  張廷玉哪兒能不知道她那壞心思?

  只是這種事,本來也沒法兒改變,略略的一點惡意,又無傷大雅?

  他也不是什麼光明磊落正人君子,自家夫人這樣小肚雞腸又陰險刁鑽,張廷玉索性娶誰像誰了。

  兩個人閒聊兩句,便用過了晚飯。

  顧懷袖想著,只覺得那小陳姑娘嫁進來也是命苦。反正這事情,他們說不上話。怕是嫁進來,也要被休出去。夫妻的日子,可沒那麼簡單。

  比如張廷玉跟顧懷袖的這一夜……

  外頭的丫鬟們一直到半夜都沒睡著過。

  「你走開!別親我……」

  「啊啊走開啦……」

  「好煩……你嘴裡有味兒……」

  「說得跟你嘴裡沒味兒一樣……」

  「……我怎還是覺得辣……」

  「哎,你讓開……」

  「說了別親!下去!」

  「咕咚」一聲傳來,世界終於安靜了。

  美好的明天,在顧懷袖的黑眼圈之中,到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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