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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大清宰相厚黑日常》第44章
第四十三章 食色性也

  到底小石方還是命硬,活著的這幾年,遇到過兩次磨難了。

  頭一次差點被凍死,還是在好幾年前了,這一次又遇上,也真是奇了。

  青黛一面張羅屋裡的事情,一面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顧懷袖心想也是,小石方的情況很兇險了,又是用上好的人參勾著,把命給勾回來的。

  最近顧懷袖也沒有去看小石方,在外人眼底,她甚至根本不在意一個廚子的死活,充分表現出了一個上位者對下屬的冷漠和無情。

  可張廷玉卻是清楚的,進門這也有幾日了,頭一次開口求他,竟然是為了一個廚子。

  府裡不是沒有人參,可畢竟那東西金貴著。上面的主兒們覺得,這樣的東西怎能浪費在一個廚子的身上?

  即便是廚房裡的大廚們,心疼著小石方,也不可能有辦法弄到人參來。

  又恰好趕上四弟廷瑑發燒,府裡有什麼珍貴的藥材都不許動,都給四公子準備著,生怕到時候出個什麼急事。

  老夫人發話了,府裡珍貴的藥材,誰要敢動,也就不用在府裡待下去了,直接找了人牙子發賣出去。

  顧懷袖沒辦法,也出不得門,剛剛進門在府裡還沒站穩腳跟,也唯有一個張廷玉可以依仗了。

  張廷玉也是不問,只吩咐了阿德去辦事,上午時候出去,下午便帶回來一根上好的人參。

  囑咐過照顧小石方的丫鬟,好生地將這人參用了起來,總算把小石方的命給留下了。

  兩根人參,從當初的顧府,到如今的張府,顧懷袖跟人說,這是他命裡該有這兩個劫數吧。

  小石方的事情,就起了這麼個風波,之後卻很奇怪地便風平浪靜下來。

  聽說浣花被人打殘了,扔給了人牙子,到底去了哪兒,誰也不知道;張廷玉身邊那個掌事丫鬟芯蕊,也莫名地消失了。

  那是老夫人放在張廷玉身邊的人,就這麼不明不白地被弄了出去,也沒個人出來指摘。

  顧懷袖之前還當是芯蕊被自己責罰過,賭氣不來了呢,後來才知道,竟然是根本來不了了。

  張廷玉似乎是早就知道了,波瀾不驚地。

  因為這幾天忙著照顧張廷瑑,一應人都被免了晨昏定省,老夫人整天守在四公子的床邊,寸步不離。

  大房那邊隔兩天去看一回,也盡盡心意;至於二房這邊,顧懷袖想著那一日的事情,挑了帶來的一些好東西過去,結果第二天丫鬟去就發現那些東西被扔在花園的角落裡,早不知被糟蹋成什麼樣了。

  那個時候顧懷袖就清楚了,這老太太還真不是一般地不待見她。

  可是別的房都往四公子那邊送東西,二房不能因為老太太使喚人扔了東西,就不搭理四公子了。

  面子功夫總是要做的。

  顧懷袖今日依然叫人往那邊送東西。

  青黛才去了沒半個時辰就回來了,臉拉得老長。

  張廷玉已經直接去家學那邊看書了,顧懷袖就在屋裡擺棋盤,日子過得悠閒。

  她一抬眼,瞧見青黛那一張臉,慢條斯理道:「被扔出來就被扔出來了,有什麼大不了的?整個府裡都知道我們二房丟臉,你又何必更丟臉地拉長了臉回來?」

  青黛眼圈一紅,「都是您從嫁妝裡好生挑出來的東西,送進去,老夫人竟然連看都不看一眼就叫人扔出來。這一回,可沒頭一回客氣了,只說咱們房裡出來的都是晦氣的,會妨了四公子。」

  顧懷袖心裡何嘗不憋屈,可仔細一想想張四公子病了的原因,又釋然了。

  她那一日聲色俱厲,使了連番的手段。張廷瑑不過是個小孩子,看到自己的貼身丫鬟被那樣按著打,還有之前的兩個小廝,怕早就嚇住了。

  他興許還沒明白自己到底是哪裡錯了,竟然引出了那樣的禍事。

  一面是凍著,一面卻是嚇著,如今才會這樣高熱不退。

  只是大夫已經說過了,並沒有什麼大礙,吳氏整天守著,是慈母之情太甚太過,有些小題大做了。

  可下面做兒子的,誰敢這麼說她?

  就連張廷瓚都沒有一句話,他們這不受寵的二房,自然也沒資格評點什麼了。

  「罷了,明兒挑些不值錢的去也就是了。」

  顧懷袖擺了擺手,渾然不在意。

  她一手端著茶杯,一手擺棋,問道:「小石方怎麼樣了?」

  青黛壓低了聲音:「剛剛來報說已經清醒了,可以下地走……只是……」

  「只是什麼?」

  捏著棋子的手一頓,卻還是按照之前的軌跡,把棋子按了下去。顧懷袖的眼光微微閃動了一下,就聽見青黛那壓抑著哭腔的聲音。

  「幾年前石方小師傅的右肩就被砸中過,當時是救起來了,可是右手常常使不上勁兒。大夫早說過,受不得風寒濕冷,就怕留個什麼毛病。幾年前凍了一場,前兒又凍了一回,怕是往後年年都要疼了。」

  原本肩胛骨那一塊,就是裂了骨頭縫子,那時候年紀小,長好了,一直注意著,只除了天寒濕冷的時候隱約作痛,就不見得有什麼大的影響了。

  可這一回,卻是徹底地將以前沒治好的病根子給凍出來了。

  寒氣紮根進骨頭縫子,又怎麼拔得出來?

  那就是別人說的風濕,可小石方的肩膀和手,卻比這個還要嚴重的。

  顧懷袖放下了茶杯,只覺得這茶水再暖和,也暖和不了自己的手。

  她道:「終究是我沒護好他……」

  可是除此之外,又能怎樣?

  難不成要她治了那壞事的張廷瑑?

  一個被人利用,不長心的孩子……犯事兒的丫鬟跟小廝都已經打殘的打殘,發賣的發賣,連芯蕊都已經被人送走了,她還能朝誰去報復?

  聽說這事兒的後續處理是張廷瓚經手的,就連這樣的結局,都是吳氏跟他吵過之後才堅持下來的。

  張廷瓚也不知是怎麼想的,當時他叫人把芯蕊發賣出去之後,老夫人就雷霆大怒。

  可張廷瓚並沒有搭理她,而是一意孤行,將這些人都處理了。

  作為張家的嫡長子,張廷瓚的確很厲害。

  顧懷袖不得不承認,盛名之下,還是有兩把刷子。

  只是這一種做法,何嘗不是息事寧人?

  不過除了這樣的法子,也找不出更好的了。

  她歎了口氣,道:「罷了,你出去吧,照看著小石方那邊,我過一陣就去看他。」

  「是。」

  青黛躬身退下。

  二房這邊是安安靜靜,上房那邊也似乎沒有什麼風波。

  眼看著四公子終於能睜眼吃飯了,吳氏總算是松了一口氣,幾天沒合上的眼皮子一搭,就累得睡了過去。

  張英知道四公子病了的消息,卻只回來過一趟,匆匆看了一眼,又去忙自己的了。

  吳氏想找張英鬧,可根本找不見張英的人,也只能作罷,自己守著張廷瑑。

  現在人一沒事兒,整個人就送下來。

  長安跟王福順家的,只把吳氏往屋裡扶,放床上,讓她好生睡上一覺。

  「你去前面看著四公子那邊,我在這邊守著老夫人吧。」

  王福順家的剛剛放下簾子,便這樣對長安說道。

  長安點了點頭,一句話不說地就出去了。

  她回了四公子的屋子,剛剛給睡過去的四公子掖好被角,便聽見簾子一響。

  長安一怔,回頭:「大爺?」

  張廷瓚無聲地走進來,也沒讓人通傳。

  他站在門口,長安連忙迎上來:「您怎麼來了?」

  張廷瓚道:「四弟怎麼樣了?」

  「剛喝了一副苦藥,才睡過去,大爺不必擔心,下麵人都盡心伺候著呢。」長安臉上浮著兩團紅暈,笑容淺淺的。

  她在老夫人身邊伺候了好幾年,是從小丫頭的時候起來的。

  這些年大少奶奶的身子不好,府裡的事情大多還是老夫人管著,大少奶奶只是在一邊看,插手的時候少。所以,作為吳氏身邊的掌事丫鬟,長安管著的事情很多,竟然也逐漸歷練出了個大家風範。

  張廷瓚似乎跟她很熟,這時候也不怎麼客氣,只道:「我跟四弟說會兒話,你先出去吧。」

  長安溫順地低頭應了一聲,從張廷瓚身邊退走。

  她正好在簾子旁邊,蘭花指這麼輕輕一掀,就撩開了簾子,正要走出去,卻又這麼回頭望了張廷瓚背影一眼,才慢慢地重新將簾子放下,出去了。

  張廷瓚對身後的一切毫無察覺,只是坐在了床邊。

  過了約莫有一刻鐘,他才道:「裝病可裝夠了?」

  那被裹在被子裡的張廷瑑縮了縮,慢慢地把一張臉從錦被下面挪出來,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看著自己的大哥。

  他不敢說話。

  張廷瓚又道:「知道自己錯了嗎?」

  「……」

  張廷瑑年紀還小,他垂下眼去,又想要把臉給蒙起來。

  「可知《左傳•宣公二年》有一句關於晉靈公的話,怎麼說?」

  張廷瓚並沒有阻止他,只是平淡地問著。

  張廷瑑兩隻手扒在錦被上,捏緊了,低聲道:「過而能改,善莫大焉……」

  「起來回話!」

  他看著自己這四弟怯生生的動作,眉峰一斂,聲音卻陡然變冷,像是高山陡崖,結了冰的峭壁一般。

  張廷瑑似乎被嚇住了,他翻開錦被,穿著白色的中衣,光腳站在地毯上:「左傳曰:過而能改,善莫大焉。」

  「沒吃飯嗎?」

  張廷瓚依舊皺著眉。

  「過而能改,善莫大焉!」小身板裡,之前積壓著的一切,似乎都爆開了,他紅著臉,大聲地念出來。

  可是念完了,就哭了。

  張廷瓚看他站在那裡哭,也不去勸,只道:「知道錯在哪兒了嗎?」

  「我害死了浣花,還害了那個廚子,又害了芯蕊姐姐……」張廷瑑抽抽搭搭地說著。

  也就還是個小屁孩,說什麼男兒有淚不輕彈,都是高看了他。

  張廷瓚歎氣:「你知道自己害了人,而今卻縮在被子裡,我張家家訓,可有這樣教過你?」

  張廷瑑不想哭,可是一想起那一天晚上自己看到的一切,他聽了浣花的話,發話懲罰了那個小廚子,結果晚上浣花就被人打得血肉模糊。

  他娘說的那蛇蠍一樣的二哥和二嫂,尤其是二嫂,竟然那樣可怕。

  張廷瑑隱約知道自己是做錯了什麼,可是不敢出來說自己做錯了什麼。

  他縮在被子裡,惶惶不可終日,聽見浣花跟芯蕊都被人發賣出去了,更不敢出來了。

  「男子漢大丈夫,膝下有黃金,有淚不輕彈。有過則改,無則加勉。」

  張廷瓚開口,將張家家訓背出這麼兩條來,然後看他,「而今你錯,錯在何處,自己想清楚,要怎麼改,也要你自己想清楚了。」

  張廷瑑記得這兩句,張家的兒子,出生來除了會開口叫爹娘,之後會說的都是家訓之中的話。

  他們不懂這些的意思,可是往後先生會慢慢教。

  所有人都說大哥很厲害,不管是張廷瑑身邊的人,還是那些完全無關的人。他只知道,如今大哥給自己指了一條明路,而他正不知如何是好。

  「……廷瑑明白。」他光著的腳板,感覺到了寒氣,站在那裡還沒自己大哥的腰高,小蘿蔔頭一樣。

  張廷瓚歎了一口氣,伸手出去摸他頭:「你十歲了,也該知道些事情了,不要整日縮在你娘的懷裡,混在脂粉堆裡,哪兒有什麼男兒氣?你就是被娘給慣壞了。」

  張廷瑑知道,娘對他是極好的。

  可為什麼,大哥要這樣說?

  張廷瑑略微不解,他忍不住為吳氏辯解:「娘待我們不是極好嗎?長安姐姐也對我好,原來的浣花姐姐也對我好……他們說危險的東西不讓我碰,還說我遲早能跟大哥你一樣。」

  他的眼神太天真,天真得讓張廷瓚連苦笑的心思都沒有。

  人人都活得跟他張廷瓚一樣,這世界會多可怕?

  「罷了,你慢慢就懂了。等父親回來,肯定會責斥你,你自己放機靈一點,該認的錯,該改的過,都記好了。我去家學看看你二哥……」

  說完,他就拍了拍張廷瑑的小肩膀,讓他上去躺著。

  張廷瑑一骨碌地爬上去,重新蓋好錦被,卻忽然想起來,連忙叫住張廷瓚:「大哥——」

  「怎麼了?」

  張廷瓚有些疑惑,不知道廷瑑是不是還有什麼事。

  張廷瑑只是提醒他:「娘說了,二哥二嫂都是蛇蠍,要咱們離遠一些,二嫂好可怕的,你別去看了吧。」

  「……」

  張廷瓚的身形,一下就頓住了,他只覺得那一瞬間自己渾身都冷了一下:「誰說的?」

  張廷瑑只覺得自己大哥的神情很奇怪,他又隱隱約約地害怕了起來:「娘、娘跟、跟……跟之前的浣花姐姐,都這樣說……大哥,你、你怎麼了?」

  「……」

  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又怎麼可能回答張廷瑑呢?

  想起自己二弟那欲言又止的神情,張廷瓚隱約覺得,自己似乎是漏掉了什麼。

  他知道自打有過落水一事之後,吳氏就再沒給過衡臣好臉色。

  畢竟,他是一房的嫡長子,不能出什麼差錯。彼時也天賦驚人,聰穎能幹。吳氏一向喜歡他,他帶著二弟一起玩,吳氏也是滿面的笑容。

  可那之後,只要他一跟衡臣走近,吳氏便要罵他。

  這麼多年,罵不回來,吳氏就不再管了。

  兒子大了,翅膀硬了,她也管不了了。於是剩下的心思,都投在了廷璐跟廷瑑的身上。

  可張廷瓚萬萬不會想到,今日會成自己這還不知世事的四弟口中,聽到這樣讓他心冷的一句話。

  娘說,二弟二弟媳都是蛇蠍。

  蛇蠍?

  張廷瓚都不知自己應該怎麼想了,他回轉身,一步一步走到張廷瑑的榻前,給他掖好被角:「聽好了,這話不要讓我聽見第二次,你娘她胡說八道,婦人之見,愚不可及。廷瑑,你二哥二嫂都是好人,不是什麼蛇蠍。不許你對外再說一個字,我若要聽見第二次,家法伺候。」

  張廷瑑縮在被窩裡,有些害怕地點了點頭。

  張廷瓚卻忽然覺得自己的口氣太可怕了,他摸了摸張廷瑑的頭,道:「你二哥二嫂興許不大待見你,可他們確是好人。都是一家子的兄弟,往後這樣的話,千萬別說了。」

  換了一種說法,還是一個意思。

  可張廷瑑又迷糊了,娘跟大哥的說法,完全不一樣,他該聽誰的?

  張廷瓚又掀了簾子出去,長安正在外面泡茶。

  她聽見聲音,手抖了一下,又裝作若無其事,倒了七分滿:「大爺,外面天冷,喝杯熱茶再走吧?」

  張廷瓚掃了一眼,擺擺手,心情不大好,臉色抑鬱地出去了。

  長安站在原地,雙手端著一杯茶,又慢慢地放下。

  她撈了自己烏黑油亮的一根大辮子,理了理,又走進屋裡,看見張廷瑑乖乖躺在上面閉著眼睛裝睡,又放下簾子退出來。

  怕是張廷瓚千算萬算,都算不到,四弟竟然是被吳氏跟下面的丫鬟攛掇起來的。

  張廷瑑不是什麼都不懂,可也不是什麼都懂。

  一個孩子,對身邊的人都很信任,尤其是對他好,照顧了他那麼久的人。

  相比起來,張廷瑑跟自己二哥,生疏得很。

  這些都是問題……

  遇到事情,他會下意識地選擇相信更親近的人。

  還沒有學會懷疑的孩子罷了……

  長久泡在後院,也不是辦法。

  張廷瓚打定了主意,卻沒有去家學,而是直接出了府,往宮裡詹事府去了。

  阿德遠遠地瞧見了大爺出去的背影,倒是有些納悶兒。

  今兒大爺這神情不大對啊,就跟天上要下雨了一樣。

  他摸了摸自己的頭,又端著手裡一盆蘭花往二房院子裡走。

  剛剛進門,便有丫鬟跟他打招呼,阿德客氣得很,一一應了,才進了屋,躬身道:「二少奶奶,爺在家學那邊新剪了一盆蘭花,說您若看著還好,就給擺上。」

  顧懷袖正擺棋盤,擺得頭疼,見阿德進來了,便讓他把花搬進來看看。

  這天氣越來越冷,一過了十月,蘭花都開始謝了,這怕是今冬見到的最後一盆了。

  眼一轉,她就瞧見那邊那一盆光禿禿的蘭花了。

  那一盆都要凋謝了,想是今早出去的時候,張廷玉瞧見了,特意又打理了這麼一盆送回來。

  顧懷袖不由得笑了一聲,道:「你順手給擱在窗臺上吧。」

  「哎。」阿德喜滋滋地應了,嘴巴裡卻沒停,「您是沒見著,二爺修剪這盆蘭花的時候,真跟對著個漂亮姑娘一樣,那個認真仔細的……」

  這是在給自己的主子說好話呢。

  青黛在一旁做針線活兒,剛剛紮下去一針,聽了這話也抬起頭來:「就你能說話,二爺都要被你誇到天上去了。」

  顧懷袖望著那一叢蔥蘢的挺秀的,又看看被自己一剪子剪禿了的,頓時有些無言起來。

  她看了阿德一眼,又伸手去拿棋子:「阿德可是他們爺的好跟班兒,什麼事都清……」

  什麼事都清楚。

  顧懷袖想想這府裡的事情,忽然轉了口氣,笑眯眯道:「青黛,去給阿德搬個小凳子來。」

  阿德嚇了一跳,趕緊擺手:「二少奶奶您這是做什麼?」

  「我有話要跟你說說,你站著也累,我讓你坐著說。」顧懷袖似笑非笑。

  阿德一哆嗦,瞧見顧懷袖這笑容是對著自己的,一顆心立刻涼了半截兒。

  他尋思著,只覺得自己其實沒得罪過二少奶奶啊,這……

  「您這不是折煞小的嗎?您要問什麼直說就是,小的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不敢有半分隱瞞的……小的站著回話就成,站著回話就成……青黛姑娘你別勞動了,小的就站著,站著舒服……」

  他一副惶惶然的樣子,逗笑了顧懷袖。

  她也不跟阿德開玩笑了,默許了他站著,便問道:「你跟在爺身邊多少年了?」

  「爺上學開始,小的就跟著了。」

  阿德心說這才是對了,他老早就想說了,可二爺定然不應允。然而這些事情不告訴二少奶奶,萬一二少奶奶誤會了二爺可怎麼辦?

  顧懷袖微一斂眉:「那二爺又是幾歲入學的?」

  「六歲。」這些事情,阿德記得很清楚了,「咱二爺那個時候可是神童,大爺都未必有他聰明的。學塾裡的先生,是當初跟老爺同科的進士, 都誇咱二爺將來前途無量呢。」

  前途無量?

  神童?

  還說「大爺都未必有他聰明」的。

  可現如今,怎麼成了這樣的局面?

  顧懷袖也不是那不走心的蠢貨,她看著阿德似乎很自然的炫耀,心裡卻明白張廷玉身邊這小廝,其實是有想法的伶俐人。

  她順著阿德的話問道:「你們二爺哪兒有這麼厲害,若真這麼厲害,如今連個功名都沒有。」

  阿德垂著頭:「小的跟著二爺的第五年,出了點事兒。大爺跟二爺出去玩……」

  屋裡靜悄悄的,只有阿德的聲音。

  他說完了好一會兒,顧懷袖也沒接話。

  她端了微微發冷的茶,輕歎了一口氣:「看大爺現在是好好的,想必都沒事了吧?」

  「二少奶奶真是個明白人,哪兒能有什麼事啊?大爺福大命大,燒了一場便沒事了。我們二爺,知道自己是犯了錯,當時那麼多人,再跳下來救大爺哪兒趕得及啊,還是二爺一起把大爺拽起來的。」

  說著,阿德神情之中,終於洩漏了輕微的不滿。

  不過他畢竟跟在張廷玉身邊有幾年了,性子也漸漸地變得沉穩下來,這一點不滿,很快就被阿德給掩蓋住了。

  他沒看顧懷袖,規規矩矩地盯著自己腳尖前面三尺地面。

  「可是府裡人人都忘記這件事。固然是咱們二爺貪玩害了大爺,可大爺也是二爺救起來的,咱二爺是欠了大爺的半條命。天下哪兒有不疼自己身上掉下來的肉的?」

  「這話小的只敢在您面前說,換了別人萬不敢吐露一個字。」

  下人編排主子,若是捅出去,阿德就是個被打死的命。

  可他現在選擇繼續說,甚至都沒看顧懷袖表情。

  「二爺在大爺屋外臺階上跪了三天,也沒個人搭理,不但她自己不搭理,還讓下人們都甭搭理。扔了藥碗出來砸二爺,讓他別跪著,老夫人心煩。您若是仔細地瞧,二爺右邊眉骨還有道淺疤呢。」

  顧懷袖心裡明白了事情的起因,慢慢地點了點頭。

  「你倒心疼你家爺。」

  「二爺待下人們寬厚,小的們只求二爺高興了。」

  阿德並不覺得自己今兒說的這些有什麼,他跪下來,「咚咚咚」給顧懷袖磕了三個實打實的響頭。

  「二少奶奶,您是二爺放在心尖尖上的人,打那事兒過去這麼多年,小的就沒見二爺還這麼在乎誰過。興許也就大爺能跟您一比。小的眼睛雖拙,可看得出您不是一般人,只盼著您跟二爺能白頭偕老,小的就高興了。」

  「呸!二少奶奶跟二爺的事情,何時輪到你個跟班的來操心了?我都還沒操心呢。」

  青黛聽了阿德的話,立刻啐他一口。

  原本沉重的氣氛,忽然一掃而光。

  顧懷袖也輕笑起來,只道:「你二爺那邊還等著你伺候呢,把你額頭擦擦,趕緊去吧,這話我不告訴別人。」

  她擺擺手,讓阿德去。

  阿德爬起來,實誠地笑了兩聲,退了出去。

  青黛盯著他背影,卻跟顧懷袖說:「二爺身邊的人,倒是有意思。」

  顧懷袖現在算是終於理清了這府裡跟自己最大一樁事情的根由,心情也好了不少。

  知道原因在哪裡,即便不能解決這個問題,她也覺得心裡踏實。

  她側過身子,繼續擺棋盤。

  下午天將黑的時候,前面來人說老爺終於回來了,是跟大爺一起從宮裡回來的。

  可剛剛一到家,四公子就去祠堂跪著了,老爺在祠堂裡訓斥了一會兒,又請了家法,好好伺候了自己幼子一陣,這才去找了吳氏。

  沒過半個時辰,去聽消息的多福便回來說,府裡又有點大事了。

  張英說,吳氏年紀大了,眼看著嫡長子張廷瓚已經成人成才,大兒媳婦又是個懂事的,便讓她把府裡的事情,都轉給陳氏處理。

  不過陳氏身子畢竟不大好,長安跟王福順家的清楚府裡的事情,先讓這兩個下人幫襯著,一步一步來。

  不過一個時辰,這些事情就被張英給交代好了。

  吳氏在屋裡大吵大鬧,張英心煩,宮裡還有事忙,根本不在屋裡留。他臨走時候讓四公子跪上一夜,便直接上了轎子回去繼續辦事了。

  府裡這一番交替,也不過就是短短的一個多時辰,張英風一樣地回來,又風一樣地離開。

  一直等到張廷玉走進門,顧懷袖的眉頭都是鎖著的。

  「二爺回來了。」

  顧懷袖這才注意到,走過去給他撣了撣衣裳上的雪,「往後叫阿德帶把傘,碰上這樣的大雪天,也好遮遮。」

  張廷玉點點頭,卻沒說話。

  他看見擺在窗邊的蘭花,又收回目光:「在屋裡待著,若覺得無聊,我書房裡右邊的兩架書,你若看得進去,盡可以去看。」

  「……嗯?哦。」

  她心不在焉地應了一聲,把他外袍遞給多福,讓掛了起來,才道:「府裡的事兒,你可聽說了?」

  「左右不與我們這一房相干,聽說了又怎樣?」

  他笑一聲,拎過茶壺,給自己倒了一杯熱茶,姿態卻是超然的很。

  顧懷袖心說你繼續裝,卻也不拆穿他。

  這事情是從他們二房這裡起來的,最後他們這裡倒是最安靜的,顧懷袖也不知該說什麼了。

  她只道:「大爺的手段,真是厲害的。」

  目光一轉,顧懷袖忽的想起什麼,從他右邊一道長眉上掠過去。

  張廷玉道:「大哥本就是以後當家的人,當然厲害。今兒早早地歇了吧。」

  他在家學裡讀了一天的書,想了一天的事兒,只覺得頭疼欲裂了。

  顧懷袖卻拽著他袖子,皺眉看他,「其他人下去吧,二爺這裡我伺候著。」

  張廷玉怪道:「你何時有這麼勤快?」

  「……二少奶奶我一向這麼勤快。」

  顧懷袖先是被張廷玉給噎了一下,可接著又給張廷玉噎了回去。

  她拽著他,坐在已經擺好的棋盤前面,把一枚黑子擺到他面前:「這棋我擺到一半,擺不下去你,你再擺一遍給我瞧瞧。」

  張廷玉捏了面前一枚黑子,卻用那興味的眼神瞧著她。

  顧懷袖敲了敲棋盤,喚回他注意力,只平靜道:「今兒你不擺,我倆就在這裡坐一夜,也不必去床上歇了。」

  張廷玉:「……子曰:食色,性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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