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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物語》第141章
一四一

  最後一趟渡輪,載滿遊客,興奮地劃開那一碧萬頃 的洞庭湖水,穩穩的歸去,翻飛的水浪有如歌唱,慶祝又一個工作日的完結。

  奇峻端秀的君山,獨立在這神仙洞府的煙波之中,山中似是生出了眼睛,切切目送一切船隻遠去,那些熟悉的漁人,陌生的遊人,也都回去吧。這般時刻,最好連那些不歸巢的飛鳥都不要來打擾。

  這樣的月夜,適合獨享。

  九厥就是這麼想的。

  君山深處那棵百年老樹的枝椏,不幸成了他的臥榻。已經一滴不剩的酒壺,被粗糙的樹幹與一片湖藍色的頭髮擠在中間,委委屈屈當了枕頭,還得擔著隨時粉身碎骨的危險——它和那個靠在它上頭的男人,離地面怕有十幾米高呢。往下看,月光細碎,碧水沉沉,見不到土,只是一片與大湖暗自相連的湖中之湖,這老樹也是與眾不同,就這麼幹乾脆脆地,疊了滿枝的翡翠綠葉,從水里長了出來。

  它四季常綠,從無枯敗的。

  不過,只有變態的人,才會種一棵變態的,長在水裡的,連名字都喊不出來的樹。

  也只有那隻千年樹妖幹得出這樣的事。

  這可長在湖中之湖的水中樹,數百年前,由她親手種下,為守護,為標記。

  只因這湖水之下,長眠的是故人之女。

  他伸了個懶腰,酒壺到底是骨碌碌地滾下了樹,砸進了正靜沐月光的水面,激起的水花不滿地落下,蕩起的每圈漣漪都是無聲的抗議。

  “很吵啊。難道你不能不喝酒麼?”沉悶的聲音,從樹幹裡冒出來,“您看這洞庭月色,如此靜謐美好,都被您的酒壺破壞了!”

  “你還真是過河拆橋呀!”九厥一拍樹丫,“我可是好心來給你療傷的!”

  “可我沒讓您來喝酒呀!”確定了,的確是這棵樹在說話。

  “沒有了酒,我的人生就是浮雲!”九厥坐直了身子,喋喋不休地教育這這棵樹,“要不是你半死不活的求救信號傳到我這裡,而我又這麼該死的善良,拋下美女好酒佳餚,大老遠跑來當你的救世主,你早腐成朽木,拿去當柴火都不夠資格!還敢對我不客氣!”

  “我又沒喊您來!”樹一點不示弱,“我以為樹妖姐姐會來。她比您好多了,不喝酒,也不會隨便打我的頭!”

  “打你的頭?!”九厥哭笑不得,故意又拍了一下樹丫,“我就是想把你打聰明些。你的樹妖姐姐不知從哪裡找來了你這麼一棵蠢樹,長了幾百年了,光長個不長智慧。你以為你垂死之際發出的‘信號’,能傳到我這兒已經是奇蹟了,還指望她能聽到?”她那會兒不知道在地球的哪個犄角旮旯裡玩兒呢,你以為你那初級的心神傳音術是衛星電話麼。虧得我一直留在中國,哪兒也沒去,不然,等你樹妖姐姐回來,也只能給你收屍了。”

  “我不夠聰敏,也要怪您。我剛被種下的時候,您就以慶祝我新生為由,喂我喝了一大壺酒。您知道,未成年人不可喝酒,會有損腦部發育,而我身為未成年樹,酒也是有害的!”

  “未成年樹……”九厥哈哈大笑。

  幾天前,這棵會講話的樹,樹根盡斷,奄奄一息,幸而還有力氣使出那心神傳音的法術,講求救之音傳給了唯二能聽到它的人,一個便是他這釀酒仙官,另一個自然是將它種在此的,它的偶像――樹妖裟欏。只怪它太過虛弱,傳出去的法術距離有限,只被九厥聽到,那遠在異國的樹妖自是渾然不知。

  “你確定沒有看清楚,襲擊水墓的人是誰?”九厥止住笑聲,突然問。

  “我都講了六百次了,只見了一團雲霧,時明時暗,速度奇快,直下到水中,我連還手的時間都沒有,便被那雲霧裡的利器割斷了樹根。”樹長長的嘆氣,很是愧疚,“我受樹妖姐姐之命,在此守護水墓數百年,一直平安無事,那些覬覦水墓中寶物的蝦兵蟹將們,連靠近水墓的機會都沒有,莫說他們,;連這裡的洞庭龍君都對水墓敬畏有加,從不敢騷擾。”

  “這就有趣了。”九厥撓了撓鼻子,“得是多大膽的傢伙,才敢如此明目張膽……”

  洞庭湖上,君山之中,湖中有湖,樹照水墓――這棵生在水裡的樹,用她柔韌強健的密密樹根,將這位於深水之下的墓地緊緊纏繞,用最簡單有效的方法,保護著長眠在墓地中的人。它的樹妖姐姐告訴它.墓中那個叫諸葛鏡君的女子,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一個人的女兒。在她活著的時候,她保她周全,它逝去了以後,她仍要保她安寧。所以,它被樹妖姐姐種在了這裡,她將這塊隱秘的水下墓地交給它看守,任何不速之客,不得靠近。

  可是,數天前那從天而降的神秘傢伙,輕易便突破了它的防禦,打開了數百年來未被人踏足的墓地。它在奄奄一息的當口,只記得那團東西來也快跑得也快,在墓地裡盤旋了一圈,也沒有幹什麼出格的事,便走了。

  “您方才不是進了水墓麼,發現什麼蛛絲馬跡了麼?”樹問他。

  九厥的雙腿懸在半空,很無聊地晃悠,說:“對啊。沒發現什麼蛛絲馬跡,襲擊者乾淨利落。”他頓了頓,狡黠一笑,“不過,這傢伙拿走了水墓裡的一樣東西。”

  “是什麼?”樹有些著急了,它沒有親眼見過水墓之中的情景,只聽它的樹妖姐姐說過,水墓中有很珍貴的東西。也正是這東西,常常惹來些水妖精怪在附近盤旋。

  “告訴你有什麼用,難道你還能把它找回來不成。”九厥又敲了敲它的“頭”,“安心養傷吧你,少說話。”

  樹又嘆了口氣,沮喪地沉默了。

  九厥又躺了下去,雙手枕在腦下,望著漸漸高昇的月亮。

  其實,他不為賞月,也不為醉酒,這一趟洞庭之行,到了最後,變得並不僅僅是為一棵樹療傷那麼簡單。

  水墓之中的諸葛鏡君,逝去數百年,屍身不腐,宛若深睡。

  與防腐技術無關,只因她的身體裡,曾有一半仙家血統――水神子淼,凡女雪裳,她的親生父母。

  子淼沒有見到女兒的出世,在那場懲罰他與凡女相戀為名的大旱裡,他用他全部的精元化為甘霖,救蒼生於災劫。

  所有人都以為四方水君子淼,在那一場甘霖裡形神俱滅。殊不知,在他決定化身為雨前,曾從自己的眉心取出一滴水珠,封在一隻手鐲中,留給了未出世的女兒。

  這水珠,是他精魂的一部分,是他留在世上的,唯一的,照看與陪伴女兒的眼睛。

  這只鐲子,從諸葛鏡君出生起,便一直戴在她的腕上。

  被搶走的,正是這只鐲子。

  因為這鐲子裡有水神的“眼睛”,當知道這件事的妖精越來越多時,得到“水神之眼”便成了他們最大的願望,它們相信只要沾了水神的仙氣,自己的修煉便能一日千里。

  這也是那樹妖將這棵笨蛋樹種在這裡的根本原因。

  當然,這一系列的背景資料,他並不打算跟這棵並不太聰明的樹講,太費神。

  他從水墓中上來之後,在樹上思考了蠻久,到底是什麼傢伙搶走了水鐲?

  以笨蛋樹的描述,這傢伙絕非修為低淺的小妖,若本身已經夠強大,又何須搶走這“水神之眼”以助修煉?!

  奇怪哉呼!

  九厥翻了個身,看著身下那片沉睡的湖水,它那麼安寧,連一點波紋都沒有。

  但,為何總覺得,有些看不見的東西,正在水下蠢蠢欲動,呼之慾出?!

  他皺起眉,任自己的迷惑化進月光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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