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一
“神啊,她倒是每守寡一次就變得更漂亮一些了!難道真的是魔女麼?”
“可不是。剛剛二十歲出頭,卻已經死了第二個丈夫了!上一個也罷了。高黎國王畢竟是快入土的老人了。但大胤國王可是連二十都不到!——實在是奇特,這個女人就像被詛咒了一樣,真不愧是魔鬼的孩子。”
“噓……不要亂說,小心異端仲裁所的人把你抓去燒死在火刑架上。”
“這個和異端仲裁所又有什麼關係?”
“開玩笑,你難道不知道如今異端仲裁所的聖裁騎士就是西澤爾殿下麼?他怎麼能容許自己的妹妹被人議論?——誰都知道他們是不可分離的一對,嘿嘿。既便是教皇兩次遠嫁阿黛爾公主,西澤爾殿下卻又兩次把她奪回。”
“真是個可敬的哥哥——最會嫉妒的丈夫在他面前也會相形見絀。”
“不過聽說公主這一次回來後變得活躍開朗很多。”
“哦,也許她只是暴露出了放蕩的本性而已。”
“嘿嘿,也是。聽說她在自己的宮殿裡沒日沒夜的舉辦舞會,邀請了翡冷翠幾乎所有的貴族和藝術家。那些男人們紛紛向她獻慇勤,她也來者不拒。但——幾乎是像被詛咒了一樣,每個成為公主入幕之賓的男人,屍體很快都會浮起在台伯河上。”
“哦,天哪!這太可怕了——是真的麼?”
“是真的,台伯河上撈屍人可以證明我的話。”
“太可怕了……這對魔鬼的孩子!但願女神寬恕他們!”
外面的議論聲不絕於耳。民眾雲集在街頭,遠遠看著這輛飛馳而來的金色馬車,露出又是厭惡又是懼怕的神色,交頭接耳議論紛紛,用詞下流齷齪,不堪入耳。
一直到車過日落大街,人群的議論聲才漸漸遠去。
費迪南伯爵默默地看了身側地公主一眼,發現她的臉色平靜如石雕,似乎那些鋪天蓋地而來的詆毀不能損害她分毫。她只是靜靜坐著,膝頭放著一大束溫室裡培養出的白玫瑰。他這才注意到她清晨起來時穿了一件黑色的喪服,馬車朝著聖特古斯大教堂的墓地奔馳。
公主今日,難道要去拜祭什麼人麼?
“停一下。”車過嘆息橋。那個雕像般的公主忽然開口了,眼睛盯著窗外某處,臉色唰地蒼白。車伕的技術了得,四匹灰色駿馬齊齊嘶喊一聲,頓住了腳步。
阿黛爾抬起手指,將馬車的簾子撥開了一條縫,重新往橋下看了一眼。費迪南伯爵清楚地看到她的手指在微微顫抖。停了片刻,她忽然道:“伯爵,麻煩你來幫我看一看——我的眼睛不是很好。”
“是。”費迪南伯爵側過身來。然而剛把眼睛貼上車窗,他就怔了一下,觸電般地抬起頭來看了公主一眼,很快又重新穩住了神,裝作認真地看著外面:“唔……公主,那個路邊賣花姑娘在賣的是三色堇、雛菊和紫羅蘭。您喜歡那一樣?”
阿黛爾冷冷回答:“伯爵,我問的不是路邊的賣花姑娘。那邊那座河邊白色別墅的門廊裡,站著一個黑頭髮的東方女人——是不是純公主?”
“什麼?這不可能——您一定是看錯了。”費迪南伯爵吃驚地脫口,“二皇子妃是多麼尊貴的女人,又怎麼會輕易離開坎特伯雷堡、來到台伯河邊的平民住宅區呢?”
他再度貼近窗口,仔細地看了一眼,吹了一聲口哨:“哦……雖然我很不願反駁一個絕世美人,但是公主殿下。您真的出錯啦!那根本不是純公主。”
“是麼?”阿黛爾看了一眼,忽然微微冷笑,“那個女人半張臉上都裹著長頭巾,伯爵卻能一下子辨認出不是純公主?”
費迪南伯爵一怔,一時沒有回答。阿黛爾重新凝視著窗外,然而那個黑髮女子卻在廊下一閃而入,進了那幢白色的房子——隱約看到一雙男子的手打開了門,伸過來緊緊抱住了她,然後那雙手迅速地把她拉入了房間,門隨即關上。
她看不到那個男人的臉。但是那雙手的手腕上有著金色的繡花,似乎是手工精良的襯衣鎖邊。在黯淡的門廊裡閃耀了一下,隨即隱沒在門後。阿黛爾蹙眉,想看得更仔細一些,然而因為中毒的關係,眼裡卻彷彿蒙著一層霧氣,怎麼也看不真切。
那個女人很快就消失了。阿黛爾卻怔怔地坐在馬車裡,臉色蒼白。
馬車靜靜停在嘆息橋上,車伕不知道公主究竟在做什麼,只好耐心的等待。
一陣喧鬧聲驚破了這難耐的寂靜午後。無數平民驚呼著朝著河邊跑去,看著一隻從橋洞裡悠悠撐出來的小舟,船頭上濕淋淋地橫著一個東西。
“天哪,又是一個!”路邊有人恐懼地低聲喊。
“好像那個人的衣服還值點錢,看來不是個失足的醉鬼。”另一人人眼尖,立刻從屍體的服裝上判斷出了死者的身份,“快快。跟我上去搶屍體!把它抬去埋了,說不定能撈到一筆錢買酒呢。別讓該死的科爾搶先了!”
一群貧民彷彿見血的蒼蠅,從各個方向向著台伯河碼頭衝了過去。
阿黛爾忽然從失神中轉過了視線,開口:“伯爵,麻煩你去幫我看看好麼?——那條撈屍船上剛剛撈起的是誰?”
“好。”費迪南伯爵微微一震,不易覺察地皺起了眉頭。
他拉開車門跳了下去,迅捷地走下碼頭,推開人群擠進去,往那個船伕手裡塞了一個銀幣,取得了許可後,他低下頭翻看了一下那具濕漉漉的屍體。只是一瞬,阿黛爾看到他彈簧般地站直了身子,塞給了收屍體的人幾枚金幣,低聲囑咐了幾句什麼。然後,便急急地朝著停在嘆息橋上的馬車走了過來。
等他回到馬車上時,看到一滴淚水正從公主的臉頰上滑落,無聲落入那束白玫瑰中。
“是拉菲爾先生麼?”她的聲音慘然,竟已是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