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五
“我不是在開玩笑,公主。”他低聲在她耳邊道,語氣凝重,“這是求婚,請您務必明白——如果您願意,我想帶走您。”
她在那樣的語氣裡顫抖,彷彿一瞬間被某種突如其來的強大力量擊中,竟然無法回答一個字——是的,這個人是在提出大膽的建議,在向她描述一種全新的生活!永遠的離開翡冷翠,離開那些令她不安的人和事,在碧海的那一邊平靜安寧地生活到死。
這樣的生活……是可能實現地麼?或者,是值得冒險去試一試的麼?
舞曲在迴旋,無數的燈火在閃爍,華麗的裙裾和馥郁的香氣瀰漫在鏡宮裡,牆上的鏡子映照出她忽然亮起來的眼睛和泛起紅暈的臉。
阿黛爾張了張口,正要回答什麼,卻聽到門口的賓客發出了一陣低低的喧嘩,彷彿潮水般的退了開來,有迎賓的侍從拉開了門,大聲傳話——
“二皇子伉儷駕到!”
阿黛爾的神色在剎那凍結,話語也被凝結在舌尖。
“哦?”費迪南伯爵也是怔了一下,吐出一口氣,“你哥哥果然來了。”
回過頭去,看到了挽著純公主坐入沙發的西澤爾。
這一對夫妻是翡冷翠貴族中的貴族,但是一貫很少露面。所以當今夜他們毫無預兆地聯袂出現在公主的舞會上,登時引起了無數人的矚目。
西澤爾穿著一身銀黑兩色的軍服,金色的綬帶斜過肩頭,肩章上流蘇垂落,蒼白的臉上帶著一種世家貴族才有的氣質。他的妻子、晉國的純公主挽著他的手臂,烏黑筆直的長發垂落到腰際。美麗的臉上有一種冰雪般的神色,在一群金發的西域貴族裡是如此皎皎不群,彷彿一尊來自東方的女神像。
在萬眾矚目之中,西澤爾挽著妻子的手走進來,和她附耳短促地交換了一下意見,便選了一個靠窗的位置,他走過去,拉開了椅子請妻子先坐。這一對年輕夫妻低調地坐了下來,西澤爾把玩著桌上放著的雪茄,看著身側妻子對侍從低語。嫻熟地按照兩人各自的喜好點了飲料和酒品。
這一切做的非常自然而到位,無聲地暗示出這一對夫妻之間的默契和親密。讓所有探究的目光都被折斷在無形的空氣裡。這是一對璧人。所有人在第一眼看到他們時都那麼想著——包括阿黛爾在內。
然而,她很快就覺得有什麼不對勁——窗口另一雙眼睛也在注視著他們。那雙眼睛是如此地沉默而熱烈,引起了她的注意。這是一個穿著白袍的詩人模樣的年輕男子,有著捲曲的黑髮和碧色的眼睛,面容清秀文靜,眼裡卻含著強自壓抑的熱情,彷彿幽暗的火。
阿黛爾依稀記得他似乎很早就來到了舞會現場,卻獨自坐在窗前喝酒,一支舞也沒有跳,眼睛一直望著窗外。此刻看到西澤爾一行進來,眼裡卻忽然煥發出了光芒。
然而,讓阿黛爾震驚的,卻是他長袍裡露出的袖口——
華麗復古的款式,金色的繡花在水晶燈下奕奕生輝。
那一瞬,有一種冷意彷彿電一樣貫穿了她的脊背。她猛然甩開了費迪南伯爵的手,幾步走到了西澤爾面前。張了張口,彷彿有一句話要衝出咽喉。西澤爾彷彿覺察出了妹妹的反常,默默地抬頭看著她,卻沒有說話。
席間的所有貴族再度不約而同地把目光投向了回到這幾位教皇兒女身上,看著這三個人的一舉一動——每一雙眼睛裡都帶著惡意的探究和好奇。
阿黛爾絞著手,深深呼吸,終於強迫自己安靜了下來,露出微笑。
“親愛的哥哥嫂嫂,你們來的可有點晚,”她屈膝行禮,“我非常掛念你們。”
“阿黛爾公主。晚上好。”純公主站了起來,落落大方地回禮。用流利地希伯萊語道,“原諒我和西澤爾來的晚了一些——因為我們晚飯時正在開一個重要會議。”
“沒有關係,我親愛的嫂嫂。”阿黛爾微笑著回禮,“聽說嫂嫂雖然是晉國公主,但是宮廷舞卻跳的非常好——作為晚到的謝禮,今晚能否讓我欣賞到嫂嫂的美妙舞姿?”
“真是不好意思,我有空應該多來陪陪公主,”純公主微笑著用扇子抵住下頷,看了一眼身側沉默的丈夫,“可惜我作為他的機要秘書,忙得連去舞會和戲院都抽不出時間來——阿黛爾,你應該責怪你的哥哥,是他讓我沒有盡到做嫂嫂的職責。”
“哥哥,嫂嫂說的難道都是真的麼?”阿黛爾微笑起來,走上去坐在西澤爾身旁,不露痕跡地拿走了他手邊的雪茄,“我一直知道你不是一個好哥哥,卻第一次知道原來你也不是一個好丈夫——看來你應該再去一次聖特古斯教堂好好的懺悔,哥哥。”
她最後一句話裡帶著某種深意,然而西澤爾一直只是淡淡的微笑,握著一杯紅酒,默不作聲地聽著兩身側個美麗的女子對話,眼睛卻是越過了人群,看向鏡宮的另一個角落。
費迪南伯爵倚著壁爐,正在和H伯爵夫人低聲親密的交談,但是似乎直覺到了這邊的目光,他驟然抬起頭來,對著這一對兄妹所在的方向揚了揚酒杯。
兩道目光在空氣中碰撞,彷彿可以聽到某種隱秘尖銳的聲音。
這邊,姑嫂在親密的交談,說著貴族女子間的一切時髦話題:絲綢裙子,香水,玫瑰,胭脂,溫室裡培育的名貴花朵……而周圍的貴族們和藝術家們在談論著各種話題,男子們為了表現自己的博學和幽默幾乎是不惜用盡了一切方法,話題也是廣泛得令人吃驚:從天文學到園藝,從紅場裡的賽馬到大競技場的角鬥,無所不涉。
“哎喲,各位大人。說起宗教和神,你們是否知道就在一個多月前,東陸真的出現了神蹟呢?”最後,似乎是為了炫耀自己的博學,英格拉姆勛爵開始說起了東方的神秘宗教,“在鬼節那天夜裡,至少有一百個東陸人號稱在天空裡看到了龍!”
“龍!”貴族們驚呼起來,“是那種生有雙翅會吐火的魔獸麼?”
“但願女神寬恕你們!”英格拉姆勛爵喊道,“要知道,在東陸龍可不是邪惡的東西。它沒有雙翅,也不是魔鬼的夥伴——它是皇帝的守護神,是至高無上的神獸。”
“那麼它為什麼會在鬼節出現?”一個老貴族摸著翹起的鬍子懷疑地道。
“噓……那些看到的人們都說,那是因為魘蛇出現在帝都了。那是魔鬼的化身——是死去人怨氣結成的怪物。”英格拉姆勛爵壓低聲音道,“而龍守護著皇帝,在皇宮上空和魔鬼激烈的搏鬥了一夜。那天夜裡電閃雷鳴,落下的雨都是血紅色的!”
“是真的麼?”一個動物學家抬了抬眼鏡,瞪大了眼睛。“那我可要去東陸一趟,看看有沒有人揀到一片蛇鱗或者一滴龍血,好把它放到玻璃皿裡化驗一下。”
貴族們轟然大笑起來,顯然對於藝術家們這種誇誇其談並不相信。然而,阿黛爾卻停止了交談,側過頭去傾聽著那邊的談話,露出了不易覺察的緊張。
英格拉姆勛爵沒有在意大家的嘲笑,開始滔滔不絕地繼續說起來。他談論著東陸的神秘宗教,說到了東陸那些不信神的人們侍奉的種種偶像,以及侍奉偶像的巫女。
那些擁有法力的巫女從小居住在神廟裡。作為神魔的妻子被祭獻出去,一生無法生育。
在他說到幾十年前東陸的獵殺女巫行動和咬尾蛇符號時,阿黛爾臉色微微一白,終於難以克制自己,閃電般地抬起頭。看了一眼不遠處的談話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