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〇
在被雷擊中的那一瞬之後,她再度陷入昏迷。起初大家覺得她可能已經死了,然而發現她呼吸心跳都如常,接著懷疑她是不是過於驚嚇短暫地失去了知覺,然而漸漸發現這次的昏迷不同於先前:她居然再也沒有醒過來。
這一睡,居然就是一個多月。她不吃不喝,從未睜開眼睛,身體居然也沒有因為衰竭而死亡。沉睡中的人出現了種種奇怪的變異:她的皮膚變得晶瑩而蒼白,眉目變得舒展而成熟,更奇怪的是,她身體裡居然開始隱約透出一種光芒。那種光呈環形,流轉在她的胸口,彷彿一輪月亮,映照得她幾乎透明。
這種奇特的現象令所有人震驚。不僅是科學家錢從皋教授,就是那個瘋女人都看得呆住了,她喃喃唸著“魔鬼附身”往後退縮,再不肯認這是她失蹤的女兒——唯有那個神棍欣喜若狂,跪在門口對著膜拜不休:“上帝啊……我們有幸目睹這一神蹟,多麼的榮幸!”
神蹟?霍銘洋靜靜地看著沉睡裡的少女,心情複雜。
夏微藍還在沉睡,就如一個被封在冰棺裡的睡美人。細細看去,其實她並不是相非常美的女孩,只是有著明朗而健康的陽光氣息,充滿了正面的能量,令人心情愉快而已——但此刻,沉睡中的她整個人都籠罩在一種光芒裡,美麗奪目,令人不敢直視。
在她的身體裡,似乎有什麼東西正在覺醒。
或許,現在的這個強大到不可思議的結界,其實正是為了保護她而存在的吧?在她身體內的“那個東西”徹底覺醒之前,這個區域將會被開闢這絕對安全的所在,無論是白之月的人,還是克蘭社團,都無法穿透它——就像一個繭,保護著即將破蛹而出的蝶。
可是,當這一隻看似普通的蝶發生蛻變,飛上天空時,這個世界又將會變成什麼樣?
“霍、霍銘洋……”忽然間,聽到她隱約低低叫了一聲他的名字。他心裡一動,低下頭去看她。昏迷中的少女沒有睜開眼,看臉上的表情一瞬間卻有些波動,淡淡的憂愁和眷戀籠罩了她的眉目,那個瞬間,她身體內那種光淡了下去,彷彿回覆成了少女模樣,喃喃說著什麼,臉上有羞澀純潔的光芒。
那是一個普通人類少女的表情,就像是那天在中庭樹下她紅著臉低頭說話的模樣。
他定定地看著她,忽然忍不住俯下身,吻了吻她的額頭。那一瞬,唇上忽然傳來一陣奇特的觸感,有極其強烈的感覺衝擊而來,彷彿一道微弱的電流,劃開了他的內心最深處的記憶。
烈火撲面而來,灼烤著他的身體和靈魂,瀕死的劇痛中,耳邊響起了一個聲音,那是母親,在對著他喃喃,“聽著,孩子,你要活著!不會在此刻死去……因為你的路尚未走完,絕不可以就這樣死去!”
大火熊熊,那個被人視為精神病人的母親用力托著他的腳,將兒子送到了唯一可以活命的窗邊,任憑火舌炙烤著她的全身——她在火裡仰望著他,竟不似母親凝望著最愛的兒子,反而更像仰望著某種神祇。那一刻,年少的他驚駭不已,拚命地想掙脫:“母親……母親!”
“別動!”火裡的女人看著他,慈愛的眼睛裡露出一種可以稱之為“可怕”的強烈光芒,“銘洋,你不會死在此刻,你有你的使命——你一定要活下去!”
“一定等待啊……銘洋!總有一天,你會知道你是多麼重要!”
他有多重要?他不過是一個黑道老大的私生子,因為黑道的尋仇,曾經被活活燒死,又奇蹟般被救活——那是母親用靈魂向白之月交換的結果,從此她永遠被困在了那裡,再也不能回到人世。
那麼久以來,他一直記著母親推開他的手被關入那一道門後的瞬間,幾十年來日日夜夜想著的就是怎樣離開這個世界,去那一邊尋找唯一的溫暖。他追逐著死亡,卻怎麼也無法死去;他追逐著另一個世界的幻影,卻一次次被白之月的力量阻攔。
他知道,因為母親昔年的願望和父親如今的保護,他再也無法死去,必然會在錦衣玉食中過完這一生,哪怕2012真的來臨、哪怕世界覆滅,他都將活著。可是……他們不惜一切地要他活著,帶著無法摘下的面具,帶著無法擺脫的鐐銬?這樣的人生,意義又在於何處?
霍銘洋茫然地想著,直到視線落在床上昏睡的少女的額頭上。那一瞬,不知道是不是幻覺,他忽然看到她睜開了眼睛,對著自己笑,輕輕說了一句話。她笑得如此溫暖、開朗而乾淨,眸子明亮而澄澈,彷彿浮出水面的月亮。那一瞬間,他的心忽然刺痛,竟然不能直視,下意識地閉了閉眼睛。然而等他重新睜開眼的時候,床上的人還是閉著眼沉睡,彷彿從來不曾醒來過一樣。
然而,她剛才說的是什麼?她是說了一句話麼?
“你剛才又聽到什麼嗎?”霍銘洋忍不住心裡的驚駭,轉頭問房間裡的另一個人。聖心居士虔誠地跪在床前祈禱,連頭也不敢抬,更不用說回答了。
“是的,是的!她說話了!”那個瘋女人卻尖叫起來,縮在角落裡指著夏微藍,“那個魔鬼說話了……她說,在她降臨之時,就是世界毀滅之日!”
這是麥美瞳的瘋母親第一次說出這樣清晰流暢的話,讓所有人都吃了一驚。
“她還看著你笑!可怕……可怕啊!”瘋女人聲音發抖,不敢再看床上那個沉睡的少女,對霍銘洋道,“你,你不要再靠近她了!這是個魔鬼!聽著,她會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