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三
“沒什麼。”埃及可沒有青梅竹馬這詞,也沒有梅子竹子。
他的手伸過來,輕輕覆在我手上。
他的掌心很熱,可是指尖微涼。
我想抽回手,他握住了,我沒有抽出來。
河水潺潺流淌,蘆葦沙沙作響。
65
河水就像時光,又到了尼羅河日落的時分。
我遠遠的望著太陽緩緩向地平線落下去,覺得心情異常的平靜。
身邊坐的這個人是誰,在這一刻變得並不重要。
只是……他的平靜,似乎也融在這河水裡,融在這風裡面,融在這讓人不能直視的燦爛夕陽之中。
“我和安蘇娜從很小的時候就認識,她是部族的公主,我是祭師的兒子。”
他低聲說,他的聲音聽起來……空靈,是的,以前我形容不出來。他的聲音總讓我覺得縹緲不可捉摸,但有實實在在的從耳中穿過,是一種既飽滿充盈,又滑若游絲的感覺。
“我和安蘇娜小時候其實並沒有說過話,我們的關係也不親近,我那時候……認識的人是她的姐姐波爾莉,她是個好姑娘,溫柔,細心,美麗……但是我們不可能的,我雖然是祭師的兒子,可是我娶不了部族的公主。但是,這艱難的決定不用我來做,而由我們鄰近部族替我做了。他們向族長求親,要娶波爾莉。”
“婚禮那天,前任法老的軍隊踏平了兩個部族,所有人,除了戰死的,就是淪為奴隸了。我……卻恰恰在那天缺席。”
他說的平靜,不過,他很喜歡那個波爾莉吧?所以在她婚禮那天避出去了。
“我沒有了家,四處流浪,後來神殿的神官收留了我,我成了他的弟子,一天一天長大,他教我許多東西,稱讚我是天才。我回故鄉看過,那裡已經變了樣。”
我看看他。
“那裡成了王家之谷,死寂之地。”
我有些意外。
原來,他的故鄉在那裡。
那裡被法老弄成了墓地,任憑是誰,看到自己生長的家鄉變成了別家的墓地,那心情總不會好受。
這麼說起來我和他還算是有仇的,嗯,世仇。
“我們的部族並不大,就算不是法老,也會有別的大部族去侵擾我們,鄰近的那個部族之所以要與我們聯姻迎娶波爾莉,就是因為想要彼此團結的原因。但是這個舉動,大部族是不會容許的,那天就算不是法老,大概也會遇到別的敵人……這些是我後來才明白的,所以我並不覺得仇恨。法老雖然殺了一些壯年,但是他留下了剩下的大多數人,並且沒有把他們全部變成奴隸。我後來還遇到了我的父親,他是病死的,他也並不怨恨。”
我沒說話,替他倒了一杯水。
他碰也沒碰:“後來我的師傅成了大祭祀,可是不到一年他就被毒死了。我接替他的位置,雖然名正言順,卻有許多人不服,說我來歷不明,神力不夠,等我把這些事一一理清,我發現自己已經成了一個快要三十歲的男人了。法老請我遷入宮中,起先是為了祈神,後來就長駐在那裡。我在法老的宴會上又見到了波爾莉,還有安蘇娜。”
我該說句什麼?人生何處不相逢?
“波爾莉的年紀也不小了,法老對她寵愛不再。安蘇娜當年只是個小姑娘,現在卻風情正盛,她們認出了我,波爾莉說她可能被後宮的其他女人下了毒,讓我幫幫她。我替她找了一些藥,波爾莉的身體還是很虛弱……和安蘇娜也是這麼才又重新認識了。”
我還是沒插嘴。
其實現在這情形,等於他向我坦白,或者告白。
怎麼形容都行,反正他說著,我聽著。
要我原諒接受,他再遮遮瞞瞞是不行的。
“安蘇娜想要和我在一起,但是那不行,以前我是族裡的祭師繼承人,現在我是埃及神殿的大祭祀,我告訴她,就算我喜歡她,我們是怎麼也不能夠在一起,她不肯放棄,也不想嫁給法老。後來她想辦法,做了你身邊的隨伴。”
我點點頭:“我當時猜她是為了躲避法老,可是後來我又覺得自己想錯了。”
“不,她那時候是為了躲避法老,你記得嗎?你到神殿來的時候,法老也來了,說要替你選擇女伴,其實……那是我向他提議的。”
我轉頭看他。
這傢伙居然那時候算計我?
“我說你太孤單,有女伴會好些,法老才這樣說的。我只是……只是想讓安蘇娜有個可以躲避,可以緩衝下的地方,不用直接面對法老那種目光。她的年紀已經不小,再留在後宮,是一定會成為法老的女人的。我希望她能有另一條路,先避開法老,或者可以離開宮廷,或者可以嫁人……”
那她後來又做了我老爹的女人啊?
伊莫頓什麼時候把我兩隻收都包在他手掌中了,我竟然沒發覺。
“因為……後來安蘇娜叫我不要和你接近,不要理會你……我不能夠答應她。她發怒了說我欺騙她,說我不公平。為什麼我可以那樣拒絕她,但是卻和你接近。我解釋不了,我本來喜歡過波爾莉,後來,遇到了你,控制不住自己的心緒。但是對她,我一直覺得她像個小妹妹,小時候跟在我和波爾莉後面,路都走不穩,我對她,實在沒有那種感覺。然後那天爭吵之後,她突然就成了法老的女人。”
我說:“你撒謊,你和她……在她的住處,是我親眼所見。”
“我後來猜想大概是被人看到了,但是沒想到是你親眼看到的。”他說:“你叫個侍衛過來。”
我說:“什麼?”
我看看他,喚一個侍衛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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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侍衛過來之後,看見沒遮住臉的依莫頓,倒是很意外,還沒來得及行禮,依莫頓的手輕輕抬起來,在他臉上虛虛一撫,這個動作看起來既飄逸又優美,但是卻……不像有什麼用處。可是奇怪的就是他放下手之後,那個侍衛的兩眼就有點迷迷怔怔的似乎是困極了,又像是還沒醒,或是……啊,像是白日夢遊!
依莫頓回過頭來說:“這一手本事,這世上原來有五個人會。我們部落族長的夫人會,我父親會,我也會,還有波爾莉他們姐妹兩個人也會。夫人和我父親早就去世,
波爾莉和安蘇娜也死了,現在也只有我一個人會用了。”
我目眩神馳:“你這是怎麼用的?當初你怎麼不教我?”
我其實不必問就知道答案,他苦笑:“這也不是什麼正經本事,你過去是公主,現在是女王,你要誰的命都可以,犯不著用這一手。”
“誰說沒用?要是遇到刺客什麼的,這一手完全可以防身。”我興奮的說:“教我教我。”
那個侍衛還在那裡發怔,我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他好像一點感覺也沒有。
他輕聲說:“你怎麼扯遠了?我是想告訴你,你看到的那時候,安蘇娜正對我用了這
一手。那一刻我是沒有知覺的。”
“我又不是傻子,法老的女人就像銅烙一樣,那是絕對沾不得的,燙手。況且,我對她,從來也不是那種感覺。”他說:“你要不肯信,我也沒有辦法再解釋了。而且,安蘇娜也已經不在人世,我不可能拉她來給我作證。”
就是啊,安蘇娜反正不在了,你怎麼說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