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五九
“胡說!姐姐今天已經和我完成了婚典,她是我的王妃!”
“愛西絲不愛你,現在我回來了,她不會再和你在一起的。”伊莫頓看起來很好脾氣的和他解釋:“但你仍然是她最重要的弟弟,這一點我也承認。”
現在不是將這些的時候吧?我看看曼菲士,再轉頭看看烏納斯,最後目光還是移回伊莫頓的臉上。
他看起來……這麼真實,他,他怎麼會再次出現的?我明明確認的,他已經死了,我親手將他封入了石棺,把他埋葬在了帝王谷。
現在的這個人,這個人他怎麼會,怎麼……
我心裡有個聲音在說,他可能是假的,是冒充的,或者,是象曼菲士他們以為的那樣,是,是無法解釋的恐怖來歷。但是我的手還是緊緊抓著他,我們還是緊緊的靠在一起,伊莫頓的一隻手臂環著我的腰,我沒有半分想離開他身邊的意願。我的理智不知道去了哪裡,現在的胸口好像不知道被什麼東西充滿了,那麼酸楚,那麼燙熱,像是就要裂開了一樣。我嘴唇動了一下,用盡自己的力氣也只還是說出了三個字。
“伊莫頓。”
“讓你傷心了,你怪我嗎?”
“不……”我微笑著,卻感覺有熱的液體湧出眼眶,留下面頰:“我……我愛你,此情不渝,永不後悔。”
伊莫頓含笑點頭:“我亦是……就算是最後的時刻,我也在想著你。我只恨自己不能再回你的身旁,許下的誓言無法應諾,我怕你難過,我不放心你一個人……”
“伊莫頓,你是,怎麼回來的?”我話一出口,卻緊著換了一句:“不不,你先回答我,你還會不會,再離開我?”
“不,不會。”他的聲音在河水起伏的波浪聲裡,像是暮鼓晨鐘:“因為你的愛才讓我能夠回來,這一生我絕不會再離開。”
159
太陽落進了茫茫的沙漠之中,夜色彷彿一張巨大的絹紗,溫柔的一下子罩住了整個視野。
我們從河裡上來,我身上的衣裙上半身倒是沒事,下半身都被濺濕了,太陽一下去風就涼起來,衣裳貼在身上,風一吹直打哆嗦。
奇怪,伊莫頓的身上,為什麼,沒有水?
我們兩個上了岸,女奴們已經湊過來,她們不知道伊莫頓已經過世的事情,看到他也不覺得害怕,一個宮女說:“陛下快換下濕衣吧,晚上風涼。”是的,身上的水淌在腳邊迅速積了一灘。而挽著我的手走上岸來的伊莫頓,身上竟然不濕。
我心裡不知道為什麼一下子想起了聊齋,握著伊莫頓的手也緊了一下。
他是實在的,不是什麼鬼影子。
那他為什麼不沾水的問題我也不再去細想了,總之,不明白的事情不止這一件,最重要的是,他回來了就好。
就算他是妖怪,是殭屍,是什麼惡鬼,那也沒關係。
總之他還是他。
曼菲士在一邊看著,眼光閃爍。我知道他琢磨什麼,他的手還緊緊扣在劍柄上,一雙眼死死鎖的盯著伊莫頓,嘴裡說:“姐姐你去更衣,我和他……有話要說。”
“你還是先顧你自己的事情吧。”我朝凱羅爾的方向示意,然後說:“伊莫頓,你跟我來。”
他優雅的向曼菲士致意,然後跟在了我的身後。
尼羅河的漲水期到了,嘩嘩的水聲灌滿人的耳朵。
塔莎卻是知道伊莫頓已經死掉的人,她從殿裡迎出來的時候,手裡拿著一個陶盤,裡面盛著葡萄與蜜瓜,嘩啦一聲全打碎跌在地下,人愣愣的站在那裡,面如土色,手腳發顫。
“扶夫人下去休息,今天實在太勞累了。”
旁邊的女奴也緊張,她們倒不是怕伊莫頓。她們是害怕在這大喜的日子裡塔莎打破東西,就算她地位很高恐怕也會受些責罰。
“塔莎,你好好休息,不要多說話。”
她根本無法開口回答,那些女奴急忙簇擁著她下去了。
另幾個朝我走來的,我搖頭說:“不必了,我自己換,你們下去吧。”
她們緩緩退了下去,我看著疊好放在涼塌邊的一件常穿的裙袍,腳步卻沒動。
“你去換,我不會走。”
伊莫頓知道我在想什麼,他說:“你放心。”
這三個字說得聲音並不高,但是其中的認真與堅決我可以聽得出來。
我點點頭,走過去拿起裙子,到簾幕後去換衣。
外面燈亮,簾幕後的內室要暗一些,我隔著紗幕能看到他就站在那裡,沉穩而安靜的身形。
我覺得莫名的酸楚和悲傷,熟悉的,那種失去的感覺。
明明他已經回來了,我卻仍然沒有真實感。
我把衣帶匆匆系攏,站在遠處深吸幾口氣定了定神,去了枕邊的東西走出來。
伊莫頓站在那兒,緩緩回過頭來看我,微微一笑。
那笑容正如我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那樣從容,那樣溫和,高貴而又親切。
只是,比那時多了……那樣深沉的愛意,就在他的眼中,像是深潭一樣平靜而深邃。
“你瘦了。”他柔聲說。
“你……是怎麼回來的?”
我沒有問,你是怎麼死而復生的,我不想提起那個死字。
他拉起我的手,在指尖輕輕吻了下去。
他的唇是有溫度的,他的觸摸是真實的。
可是我覺得……不夠。
我總怕下一刻我就會醒來,發現此情此景不過是一場夢。
“我們……坐下說吧。”
我把手裡的東西拿出來:“我……在密諾亞找到了這個。”
是那管笛子,我後來想過,這個由伊莫頓送了給我,而我又無意中不記得將它遺落在了哪裡,應該是伊莫頓將塌它收了起來一直帶在身邊。然後他偷繪密諾亞的軍港圖的時候,就將其藏進笛管中間以掩人耳目,隨身帶一管木笛實在是很平常不起眼的事。後來……他一定發覺事情有變,所以將笛子藏匿起來的。
“依你的聰明,其實很多事情,都可以猜出來了吧?”
“我想聽你告訴我。”
他點點頭:“好。”
“陛下!”
我轉過頭,塔莎正站在殿門外,她端著托盤和水瓶,神情僵硬而緊張的看著我,然後緩緩走過來,在我們身前屈下膝:“陛下勞頓一天,先喝些水吧,食物馬上就可以奉上。”
她聲音雖然力持鎮定,可還是在隱隱發顫。
我心裡一軟,知道她是不放心我,雖然恐懼,卻還是堅持著走過來了。
這時代的人對鬼神的恐懼是極重極深的,她們對神的信仰有多深,對惡鬼的恐懼就有多重。即使是最忠心的奴隸,最勇猛的武士,最親近的家人,也不得不懼,不的不怕。
“塔莎,你不用怕,也不用告訴別人。”我微笑著柔聲說:“伊莫頓是大神官,身有異術,所以他能夠去而復回,你不要害怕,也不用為我擔心。”
塔莎應道:“是。”把水瓶放下,手微微發顫。她取過桌上的金盃,將水緩緩倒進杯裡,目光還是不敢去望伊莫頓。
說是一回事,事實是另一回事。
怎麼說呢?埃及人期望的死後的世界,還有永恆的安樂,以及或有一日已逝去的人可以歸來,不過是一種嚮往,打個貼切的比方,就是葉公好龍。雖然人人都這樣說,這樣盼,但是真的看到一個去了又來的,還是如葉公見龍一樣。
我不知道此時我怎麼還能夠向這些,或許,這可以讓我的思路靈活一些,讓自己更輕鬆自在一些。
“唔,你去吩咐擺飯吧。”
塔莎放下水瓶,又行了一禮,緩緩退了出去。
“不知道曼菲士這會兒是不是在召集神殿的人,要對你不利呢。”我笑:“這事兒他肯定幹的出來。”
“不要緊的。”伊莫頓低聲說:“神殿那一套我最深知。”
“是的。”
我說了這句話就沒有再出聲,抬起一隻手,輕輕地觸摸他的眉毛,鼻樑,只見緩緩地畫到他的嘴唇上。
“你在這兒,真好。”
“是,我以後再也不離開了。”
我苦笑:“我知道你這話是由衷的,可是,我卻不知道自己能不能信。上一次你也說會回到我身邊,再也不離開我。可是……你缺失約了。”
“以後再也不回了。”
我們並肩坐在一起,雖然這裡離河有些距離,但是漲水時的嘩嘩聲響這裡也隱隱可以聽到。
“我之前在密諾亞的時候,也在一隻留意他們的軍力。密諾亞稱霸海上,水軍無敵,雖然一時沒有對埃及有所盤算,但是將來也未必每一甌。就算密諾亞王太后自己不思進取,比泰多人,亞述人甚至巴比倫人也都有可能盤算著和他們聯手。只是之前我一直沒有線索。密諾亞島嶼密諾亞王宮幾乎是全部設防的所在,水軍平時巡邏,但是軍港所在卻是絕密。我在那裡耗時良久,四周可能的大小島嶼都想辦法試探過。呵,說到這個,神殿的格拉多斯,倒也是和我打的同一個主意。他是米肯尼人安插在密諾亞的,我知悉他的秘密之後,想辦法搜索過他的密室,他也一直想要探聽這個最大的軍事機密,卻始終得不到。他所探到的,與我的結果結合在一起,已經將大部分的小島全都摒除在外了。這一次我與你告別之後再回去,經過聖島看到火神像的時候突然想到,雖然島上有地火,時時有爆發毀滅的危險,但是,說不定最不可能的地方,反而就是我們要找的地方。”
“所以……你,就去冒險了?”我閉起了眼:“你難道覺得密諾亞的機密值得,你拿命去換嗎?”
“是,它是不值得。可是,你的快樂卻值得。我希望可以幫你,我希望你平安無憂,快樂。”
我已經猜到的事,再聽到他說出來,心中的感覺絕不會一樣的。
我轉過頭,忍住要決堤的眼淚,低聲說:“可當我知道的時候,你知道我在想什麼?我想是我害了你,不是因為我,你不會赴死……”
他從背後用抱住我,臉龐靠在我的肩膀上。
“別哭,不要再流淚了,我已經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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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會盡力,讓你幸福。”
我垂下頭看著自己的手。
人沒受過什麼挫折的時候,要說起想要的幸福來,那是頭頭是道。要美貌,要財富,要智慧,要權勢,要為所欲為要天下無雙……
可是越成長,對幸福的要求也就越淡漠,越稀少,最後,你如果問一個歷盡風霜的成年人,你幸福不幸福,你要怎麼樣才會幸福……那人也許會告訴你答案,也許,會很迷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