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五
她的打扮今非昔比,身穿金線和綢緞做的性感衣裳,裸露出大片蜜色肌膚,手臂與胸口上都用靛青的顏色繪出了精緻的花紋,頭上戴著蠍形的金色流蘇髮飾,腰間佩著三十三顆金珠串成的金帶,還有彩珠的手環、腳環,精緻的臂釧,整個人顯得華貴雍容,她走路的姿態有一種讓人心驚的妖嬈。
我站著沒動,她走到台階跟前,嘴角彎起來,可是眼中並沒有笑意,"愛西絲,你來得真早呀。"
亞莉的臉色一下子就變了,厲聲呵斥:"放肆!公主的名字是你叫的嗎?你是不是想被割掉舌頭?"
"啊,這可是法老允許我的呀。"她微笑著輕輕彈了一下指甲,有些漫不經心地說:"再說了,名字而已,有什麼叫不得?"
亞莉現在沒辦法跟她辯駁法老有沒有允諾她可以直呼我的名字,但是亞莉想找別人麻煩時,從來不愁沒有理由,她馬上衝著跟隨安蘇娜的幾個侍女大喝道:"你們的眼睛都瞎了嗎?公主就在這裡,居然不知道行禮?既然如此,不如把你們的眼睛都挖掉算了!"
那幾個侍女嚇得立刻匍匐在地,連聲求饒。安蘇娜一點也不緊張,還是那種滿不在乎的腔調,"哦,亞莉女官今天要執行宮規了啊,我正好可以開開眼界。"
亞莉被她這種態度氣得臉發白,正要發作,我伸手輕輕攔了她一下,淡淡地說:"打狗也得看主人呢,亞莉。要處置她們,她們的主子還站在這兒呢,總得給她幾分面子吧。就算不給她面子,也得給我父王面子,是不是?"
亞莉笑了,"是,公主說的沒錯。"
"況且,這宮裡的主僕尊卑規矩,下人怎麼會不清楚不懂得呢?如果是蠢人,挖了眼割了舌也是學不乖的,還是不要理會為好。"
"是,公主說得是。"亞莉扶住我,"公主請慢些走。明天還是乘步輦過來吧。"
"不用了,我喜歡走走。"我放下帷帽前的紗,不再去看那個女人。
也許她以前的所作所為不過是拿腔作勢,也許她終於想通:做法老的女人也不錯,以她的品貌才藝,法老肯定會喜歡她,起碼是有一段時間喜歡她。
至於她是不是得意忘形,又或是有別的打算,那和我有什麼關係?
法老的女人多她一個不多,少她一個不少。她是很美,可那又怎麼樣呢?
安蘇娜的嘴緊緊抿成了一條線,用力把臉轉到一邊去。我從她身旁走了過去,沒有回頭。
我走向伊莫頓居住的側室,今天我帶了佩劍來,想好好兒向他討教一二。
"公主。"伊莫頓身邊的那個少年僧侶捧著一大沓東西經過我身旁時,急忙行禮。
"不必多禮,你這是……把這些東西搬到哪兒去啊?"
這些紙草捲上記載的東西可是伊莫頓的命根子啊,他這麼抱著是要去幹什麼?
"啊,祭司他正在收拾東西,這些都要帶走的。"
"帶走?"
"是的。"他垂下頭說,"祭司要遷到宮外的神廟去主持那裡的事情了。"
我愕然,"誰說的?這是什麼時候的事情?那……那這裡怎麼辦?"
"公主。"聽見呼喚聲我轉過了頭,看見伊莫頓站在走廊的那一端,聲音幽幽傳來,像是穿越了時光與重重煙塵,"公主今天來得早了。"
我顧不上禮節,大步朝他走過去,"你為什麼要搬走?"
"宮外新建了一所神廟,需要人照看,所以……"
我愣在那裡,明明是燥熱的天氣,太陽也正在升起,我卻覺得腳底有一陣涼意正蔓延上來。
"為什麼……我一點兒也不知道……"為什麼如此突然,為什麼要離開,為什麼……為什麼他竟然沒有想到要告訴我?
"本來今天想去和公主辭行的,既然您過來了,那我就不必再過去一趟了。"
我覺得喉嚨裡像塞了一團麻,又熱又痛,嚥不下也吐不出。幽暗的走廊裡瀰漫著灑掃後的水汽和燃香的味道,我覺得眼前的人似遠還近,他的形貌、他的聲音、他的氣息……都是那麼恍惚而不真實。
他……他究竟是怎麼想的?在他心中我算什麼?他究竟,有沒有……
"公主,公主?"伊莫頓輕聲呼喚我。
我低下頭,隔了一會兒,才發出有些沙啞的聲音:"是這樣啊,那以後見你……就沒有那麼容易了。"
他輕聲說:"公主想見我,也可以去找我……我也會經常進宮裡來的。"
"你走了,那這裡呢,該怎麼辦?"
"我走後,這裡由卡布達接任。"
我想到那腦滿腸肥、一臉媚笑的傢伙,胸口一陣噁心,"他?他只不過是神官……"
"公主,時間還算充裕,請進來坐坐吧。"他的目光落在我的佩劍上,"我還可以再教公主一次劍法。"
我有些茫然地走進屋去,之前我所熟悉的屋子,此時已經變得空蕩蕩,屬於伊莫頓的東西已經被搬空了,只有桌椅還留在原地。桌上放著兩隻杯子,裡面各有一些殘餘的酒。
我有些疑惑,但沒有心情問他剛才誰來過,可能是卡布達那個終於等到出頭之日的傢伙過來給他送行吧?
他有些歉意地一笑,把那兩個杯子收起來,另換了兩個新的杯子,倒了一些果酒。
我忍耐不住,一句話脫口而出:"你不能不走嗎?"
他看了我一眼,垂下目光,將葡萄汁注入杯中,"法老、宰相、神官……所有人都認為我應該離開王宮。公主不要再想這件事了,我的離開,對您來說,也並不是一件壞事啊。"
我猛地醒悟過來,心裡突如其來一陣酸楚和刺痛,"是他們逼你走的!是不是?因為我,和你……"
"公主!"他阻止了我下面要說的話,那種威嚴和嚴肅的神情我從來沒在他臉上看到過。不誇張地說,那一瞬間我被他的氣勢所懾,竟然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公主,"他放緩了臉色,柔聲說,"公主和我既是師生,又是知己。只是人言可畏,為了公主的名譽,我也應該搬出去的。"
我知道自己剛才失言了。可是……難道我和他,就只是師生和知己嗎?
我睜大了眼睛,想在他的臉龐、眼角、唇邊,找尋一點點我希冀的東西……
卻只見他輕輕地嘆息,然後將頭轉了過去。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去的,只是覺得身體特別沉重,兩條腿像灌滿了鉛一樣,每一步都走得特別艱難。等到了寢宮,我就一頭紮到了床上。
"公主,公主。"亞莉跪在我床邊,聲音哽咽,"公主,我對不起你。其實,其實這件事情我已經知道,只是,只是我沒有告訴公主……"
我沒有出聲,只覺得自己疲倦得厲害,一個字也不想說。
"公主,公主心裡難過,就打我,殺了我,我絕沒有一個字的怨言。公主千萬別悶在心裡,會悶出病來的啊……"亞莉哭出聲來,"公主啊,您有怨氣,就衝我發吧……可是法老和神官們都是如此決定,公主您……您千萬別做什麼傻事,也別苦壞了自己啊……"
我本來不想哭,真的,但是被亞莉這樣一說,我忽然覺得心裡一陣陣酸楚難當。我側過臉,眼裡流下的淚被枕頭無聲而迅速地吸走了。
"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