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六
"亞莉,別說了。"我的難過,並不全是因為突如其來的分離。
而是……他對我,始終若即若離,似近還遠。我始終看不透他,讀不懂他。我們那麼長時間地相處相知,到了分離的時候,我還是得不到他的那句話。
伊莫頓,伊莫頓,我到現在仍然不知道,我是不是從頭至尾,在唱獨角戲。
你為什麼不肯給我一句明確的回答?
我抬起手臂遮住眼,似乎這樣,就可以讓眼淚不再流下來。
3
"公主。"
我意外地抬起頭,"什麼事?"
我練字或者專心做什麼事的時候,亞莉是從來不打攪我的。
"法老來了。"
啊?我意外地放下筆,站起身來,理了理身上的衣飾。小曼坐在我旁邊,正在擺弄我用葦草給他編的一隻小蟲。老實說,我的手藝不怎麼樣,可是曼菲士開心得很,新得來的寶劍都不顧了,一門心思地擺弄那玩意兒。
這不早不晚的,老爹他來做什麼?
平心而論,他是個好老爹,雖然他平時挺忙的--做法老啊,工作可不輕鬆。這時期的官員分工沒那麼明確,而且權力比較集中,什麼事都要他親自決策,包括軍政、民事、經濟、農業……我要是他早被累趴下了。
我攜著小曼的手緩緩地從內殿走出來。法老已經進來了,坐在中間的椅子上,安蘇娜緊緊地靠在他身邊,倆人坐著一個錦墊。我愣了一下,那麼我朝法老施禮,不等於一併敬了她?
我不排斥小人得志,你想耍威風儘管耍好了,可是這種不懂得看人眼色的人就討厭了。你以為你是誰?王妃嗎?看到我進來了,就算不行禮也得站起身來吧。
我還沒出聲,小曼已經皺起了眉頭,一手指著她說:"你站起來!"
法老臉色有些僵,拍拍安蘇娜的手,"唔,你先起來吧。"
她有些僵硬地站起身來,然後居然像剛想起來自己該幹什麼似的,朝我和小曼分別躬身行了個禮。只是她平時身段多麼妖嬈靈動,行這兩下禮時卻僵得像木頭似的,半點兒風情也沒有了。
小曼還不太滿意,說:"你下次別搽那麼多香油在身上,味道好沖。"
法老呵呵一笑,給安蘇娜解了圍,"好啦,我也難得來一次。你們姐弟倆做什麼呢?"
"我們練了一會兒字。"我回答道。
"呵呵,好孩子。"
法老問了幾句我們的衣食住行,以及這些天都做了什麼,然後又誇我那天送的米飯好吃易嚼,即使不拌著菜吃,也有甜甜的味道,是一樣好東西。我說:"父王喜歡吃的話,我這裡還有一些米,讓他們給您送過去,您慢慢吃。新米要等下一季才能種出來,那時候就可以天天吃到米了。"
"天天吃倒也不用,我還是很喜歡吃麵包的。"他說,"對了,你以前不是跟伊莫頓學劍嗎?"
我有點兒警惕,不早不晚地提這個問題做什麼?伊莫頓人都已經被趕走了,難道這件事還不算了結?
"是啊,以前有空的時候就去學一學,不過大家都說我根本不用學,劍術也厲害得很呢。"我謹慎地回答。
法老笑呵呵地說:"是啊,我的愛西絲可是神的寵兒啊,哪有什麼不會的東西。"他頓了一下,"不過安蘇娜前幾天和我提起,說她也學過劍術,正想和人一起……"
打住!
我眼一瞪,小曼已經搶先說了:"她是什麼身份,想找人玩,應該去找女奴和後宮裡的那些女人去。我可聽說後宮裡會劍術的女人不是一位兩位啊……"
好你個小曼,倒是挺我沒商量。不過父王后宮裡的女人,你惦記什麼呀?
法老也覺得兒子說得對,不過他這個人吧,就是耳根子太軟,慣孩子是一方面,寵女人也是一方面,兩方面一結合,他還真有些缺乏魄力。不過這只是在家裡,在外面,他領兵打仗,殺宿敵決政務,沒有一樣不果決的。
用現代的標準看,他倒是個標準的新好男人,出門頂天立地,回家窩囊受氣。
可問題是,老爹你寵的這個女人又不是我們姐弟倆的媽,她想要權勢富貴的話,就從別的女人那裡分搶好了。是不是後宮那些女人擁有得太少,她看不上眼,於是想從我們這裡搶奪?
我雖然對權勢不怎麼在意,可是小曼卻不同,他對於政治這兩個字有著天生的敏感性,這宮裡除了我和法老,他對誰都保持一種本能的懷疑和警惕。亞莉私下和我說過,這孩子從小到大,遇到的暗殺即使算不上月月有,也是年年見了。也真難為他,從一點點的嬰兒長到這麼大,躲過、挺過那麼多次的明槍暗箭,實在不易啊。
"哎呀,你這孩子呀……"法老拿小曼沒辦法,只好看向我,"愛西絲啊,以前安蘇娜不也是在你身邊做女伴的嗎?而且,而且你現在也沒什麼人教導……"
"父王,此一時,彼一時啊。"我微笑著看向他。安蘇娜這女人明顯跟我合不來,幹嗎還纏著我老爹讓他強出頭"撮合"我們,"您剛才還說我是神之寵兒呢,我還需要別人教導嗎?再說了……"我看看安蘇娜,她也正看著我。
"就算需要人教導我,我也會自擇人選,就不勞煩父王和不相干的人操心了。"
話不投機半句多,法老和安蘇娜只好走了。小曼揚聲說:"亞莉!亞莉!快拿香草來燻燻,那味道沖死人了!"
他們人一走我心情倒好了,"行了你,我天天也抹很多東西的,沒見熏著你啊。"
"那不一樣!"
亞莉忙不迭地答應一聲,真找了束香草來熏,看來她也憋著氣呢。
安蘇娜到底打的什麼主意?如果只為了後宮爭寵,她這麼做可不明智。
"小曼,"我都喊習慣了,他也聽習慣了,"你叫西奴耶和他手下的人去查查安蘇娜的出身,查仔細點兒。我總覺得她很古怪,好多事都說不清楚。我記得她的部落已經沒了她才進宮的,按說她如果想報仇,早該動手了。既然她不想動手,又做了父王后宮中的女人,那就應該安於富貴,可她從頭到腳沒一處地方是安分的。如果她還圖謀什麼的話……"
小曼嘻嘻一笑,撲過來摟著我的脖子,"我前幾天就讓西奴耶去查了。安蘇娜是挺討厭的,在姐姐眼皮底下做那種事,為了給父王留面子我們又不能把她怎麼樣。哼,別看她現在神氣,等到……"
我笑笑。等到父王遇到下一個美女,或是父王不再庇護她的時候,小曼讓她坐著死她就不能趴著死。
權勢有如毒藥,令人難以自拔。我已經習慣了,並充分享受著做公主的日子。
我看看窗外,太陽又快要落下去了。
小曼拉拉我的披紗,"姐姐,你想什麼呢?"
我回頭對他笑了笑,沒有說話。
其實有些事想透了就沒意思了,比如伊莫頓被遷走的事,小曼事先肯定知道。
但是……
所以,有的事要仔細想,有的事,則要得過且過。
凡事都斤斤計較的話,日子就過得太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