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月光從巴掌大的換氣口照進來,落在地上,像一碗流動的水銀。
她靠在牆角,眼神呆滯,她已經習慣這樣坐著,可以一整天不動。
一陣涼風送來,她鼻子嗅了嗅,猛然間,眼神有了波動,同時,她的呼吸開始變得急促,雙手的指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生長,如鉤子一般的抓撓著石壁。
“夫人,夫人,您怎麼了?”丫鬟在外面聽到動靜,從換氣口發現了她的異樣,跑了進來。
剛摸到她的肩膀,就被她一揚手掀飛了,撞到石壁上,痛得幾乎昏過去。
丫鬟看到夫人一手抓撓著石壁,一手揪著心口,知道夫人又發病,嚇得不敢停留,一口氣爬上石階,從洞門鑽出去,反身擰動機關,把洞門關死。
她靠著洞門慢慢滑坐,因為後怕,雙腿發軟,好一會,才落下淚來。
她哭的自己劫後餘生,也哭夫人的可憐。
夫人因為患了怪病,只能躲在這個建造在地下的洞內,不見天日。
雖然老爺對她感情很深,幾乎每天都來看她,但是她覺得其實夫人的心早就死了,沒有情緒波動,如同古井一般沒有波瀾,甚至一整天連一句都不說,除了每五天給予的紅湯吊命,知道她還活著,還要吃東西,否則夫人真的跟個死人差不多。
老爺呢,看似愛夫人,但還是跟夫人的幾個妹妹生下了很多孩子,拋去夭折的,光活下來的就有七子八女,幾乎每年都有妾室懷孕。
老爺看來是喜歡夫人的容貌,納得不是她的親妹妹就是庶妹妹,再不濟也是堂表親,甚至連嫁過人當了寡婦的堂妹也被他收到了後院。
老爺有能力有家業,但這麼做也太過分了……夫人心裏肯定不好過。
這時候,她聽到洞內傳來夫人痛苦的低泣,趕緊抹了臉上的淚水,隔著洞門勸道:“夫人夫人,奴婢這就去請老爺來,您等一等。”
“不用去了!”身後有人出聲阻止。
“四小姐……”
潘四小姐皮膚雪白,目光幽冷,雖然容貌出眾,但氣質完全不像塞外美人般活潑熱烈。
看到她,丫鬟捏了一把汗,這可不是個好相與的主兒。
潘四小姐剛在父親的兩個客人那裏碰了釘子,躲在避人的地方哭了一會鼻子,忽然想起自己的悲慘命運全怪這個囚禁在地下的“怪物”,便腦袋一熱,找了過來。
父親難得允許客人在家中居住,所以今天來的兩個男子,必然不是一般人,父親一定十分看重。只要其中一個開口要她,讓她徹底脫離這個家,讓她做什麼都願意。
可偏偏遇到兩個該死的斷袖。
洞內又傳來一陣陣充滿痛楚的嗚咽,丫鬟緊張的道:“奴婢還是去請老爺來吧。”
話音剛落,洞門那邊傳來恐怖的抓撓聲,伴隨著夫人極為壓抑的呻吟,“家裏是不是來外人了?”
丫鬟納悶,夫人怎麼知道的?
“是來了外人,還是兩個,就住在中院的客房內。”潘四小姐道。
沉靜了片刻,突然洞內的夫人開始撞門,但是石門構造堅固,她根本撞不開。
“夫人,您別撞了,多疼啊。”
潘四小姐見狀,忽然想到了一個主意,湧起一股快意,對啊,只要她闖禍就好了,反正這樣下去,自己也活不成了,不如鬧大一點,魚死網破。
她想到這裏,上前要去擰打開石洞的機關,丫鬟見狀,攔著不許,“四小姐,萬萬使不得啊。”
“使不得?奇怪了,夫人偶爾也會在月下散步,今夜月色這麼好,夫人想出來賞賞月,有何不可?”
“那是夫人病情穩定的時候,她現在分明是發病了。”丫鬟將四小姐的手向後拽。
“夫人的病情這幾年來一直很穩定,月下散步本來是一件尋常的事情,你一個奴婢憑什麼干涉?!”潘四小姐使勁一推,加上方才丫鬟被夫人甩出去,身上本就帶著傷,被狠狠一推,支撐不住,跌倒在了一旁。
趁此幾乎,潘四小姐擰開機關,石門緩緩移開。
一個黑髮如瀑,面無血色,雙唇鮮紅的女人走了出來,對著月光抬起了頭,眼神迷離,在空氣中嗅了嗅,彷彿聞到了極致的香味,表情陶醉。
她完全被味道吸引,迷醉一般的循著味道追了過去。
這個家來了生人……新鮮……腥甜……
她像一個被欲望征服的野獸,在黑夜中遊蕩……
——
宋映白因為黎臻剛才的冒犯,心情不佳,回到床上久久不能入睡。
憑什麼讓他占他便宜,就是口頭上的也不行,自己鬥嘴明明很在行,就這麼輸了,越想越不甘心,盤算著明天把便宜占回來。
時間一點一點過去,宋映白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失眠了。
突然,他看到門上出現了一個披頭散髮的人影,看身高體態應該是個女人,她慢慢靠近,然後站在門板前,動也不動的立著。
還來?有完沒完了?不是都告訴你,我是斷袖了麼?!
這時,人影轉身離開,從他窗前經過,向旁邊黎臻的房間方向走去。
宋映白坐起來,目送人影移動出了自己的視線,他無奈的撇嘴,黎臻也說他不喜歡女人了,你還要去?去吧去吧,他可沒我這麼好脾氣。
剛要躺下繼續醞釀睡意,就聽砰的一聲巨響,好像是隔壁被人破門而入了。
宋映白趕緊蹬上靴子,抄起佩刀沖了出去,來到黎臻房門口
兩扇房屋的木門全被撞掉,他一驚,一邊走一邊喊道:“黎臻,發生什麼事了?”
就見有一個女人撲在黎臻床上,聽到動靜,她猛然回頭,表情猙獰的露出滿口雪白的利齒,
黎臻雙手抓著女人的兩個手腕,想把她從身上推開,而女人則張著嘴巴,不停的朝他脖子咬去。
他便改成一手抓著她的兩個手腕,然後用騰出來的手,抵住她的下巴,讓她沒法咬自己,雙方僵持著。
宋映白用刀庫狠狠砸向女人的後腦。
挨了一下,女人毫無反應,只是一味的想朝黎臻的脖子下口。
“殺了她!砍掉她的腦袋!”
雖然在潘家,但也只能殺人了,宋映白抽刀朝女人頭上砍去,這一刀,彷彿剁在了一塊結實的原木上,全不似人類該有的硬度。
因此,脖子竟然只斬下來一半,但女人也受了不小的衝擊,怪叫一聲,惡狠狠的瞪向宋映白。
黎臻趁此機會,一腳蹬開她,從床上坐起來,抄起旁邊的佩刀,毫不遲疑的將刀刺進女人的心臟。
女人躺在床上,腦袋掉了一半,心窩處插著黎臻的刀,雙眼放空,微張的嘴巴露出兩顆牙尖。
短暫的靜止後,她突然雙眼大睜,直挺挺的坐了起來,雙手伸直,身子穿過刀刃,就這麼朝握住刀柄的黎臻沖了過來。
見狀,宋映白一刀劃出,斬掉了女人的腦袋。
腦袋從床上滾下去,掉在了腳踏上,眼睛緩緩閉上。
因為死亡,她臉上終於恢復了平靜。
宋映白這才看清她的長相,她有一張很漂亮的臉,年紀不過十六七歲,有幾分像之前“爬床”的女子。
黎臻來到桌前,喝了一口茶,“我本來都睡著了,結果突然就聽砰的一聲,等我反應過來,已經有一個人影朝我壓了下來,想咬我的脖子。”
“這是僵屍吧?滿嘴獠牙,你看,把她腦袋砍下來,也沒流一滴血。”宋映白心有餘悸的道:“沒想到住在潘家也不安全。”
黎臻皺眉:“老潘非得解釋清楚不可。”說完,往屋外走去,看樣子是去找老潘理論。
剛走到門口,潘躍泰就風風火火跑了過來,慌手慌腳險些撞到黎臻,他見黎臻毫髮無損,便知道出事的是他的夫人,顧不得跟黎臻說話,直撲到屋內。
看到夫人身首分離,無頭屍身躺在床上,腦袋掉在腳踏上。
暫時鬆了一口氣,幸好只是被斬斷了腦袋,不免露出慶倖的笑容。
宋映白沒來及出門,他就闖了進來,於是乾脆就站在他身後看他,發現潘躍泰如釋重負的笑容,他覺得蹊蹺,“你認識這個女人?這一切究竟是怎麼回事?”
黎臻站在門口,表情不善的道:“你必須有個合理的解釋。”
“這、這是我……女兒,前幾天溺水死了,一直沒下葬,誰知道停靈的時候,黑貓闖了進去,就這麼詐屍了。”潘躍泰跪到黎臻面前,“大人恕罪,是卑職看管不利,險些釀成大禍,卑職有罪。”
黎臻朝門外瞅了眼,忙道:“有人來了,你快起來。”
潘躍泰剛站起來,就見一群人急匆匆走了過來,有男有女,其中有幾個女人和潘躍泰歲數相仿,看衣著打扮應該是他的妻子和妾室。
剩下的男女一看就是小輩,從二十出頭到五六歲不等。
“這裏沒你們的事情,都來幹什麼?!都滾回去睡覺!”潘躍泰厲聲道。
看得出他在家說一不二,他一發話,來人們便面面相覷,默默的轉身離開。
這群人中就有潘四小姐,看到拒絕她的兩個男人毫髮無損,父親似乎也將事情遮掩過去了,不由得一陣陣絕望。
父親早晚會發現,是她放走了夫人,一定秋後算賬。
“走啊,別看了,你爹叫咱們走,你沒聽到嗎?”她的生母,拽著她的衣袖道。
不、不行,這件事不能就這麼過去!她看著其他的姨娘跟兄弟姐妹,各個表情麻木,好像已經逆來順受了,可她不要,她不想像三姐一樣死掉。
“爹——”她突然轉過身子,大聲道:“爹,夫人襲擊了客人,就這麼算了嗎?誰敢保證,她以後不再襲擊別人?”
此言一出,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臉上。
她不想活了嗎?忤逆父親是什麼下場,難道她不知道嗎?
潘四小姐被父親怒瞪的瞬間,不由得渾身打了一個冷顫,但是她不會退縮,既然退無可退,就魚死網破,將這個家血腥骯髒的事實,暴露在外人面前。
扯破袍子露出膿瘡又如何,總好過自己被吞噬掉。
潘躍泰沒料到四女兒會突然“發瘋”,不過,她的確自小就渾身反骨,他還稱讚過這點最像他。
“四小姐累了,帶她下去休息!”他擲地有聲的道。
“我沒病,病的是你,爹——她是活死人,是用活人餵養的死人——她還會襲擊別人的——爹——我是您的骨肉,她卻是死人,您醒醒——唔——唔——”
她生母捂住了她的嘴巴,叫她無法發聲,其他人一擁而上,將她拖出了院子。
等他不見了,潘躍泰轉身對黎臻道:“因為她姐姐死了,她受了刺激,腦袋開始不清不楚了,真是對不住,黎大人恕罪。”
宋映白餘光瞄了眼黎臻,你別聽他的,他的話漏洞百出,就算這個僵屍真是他的女兒,但這可是詐屍啊,這家裏的其他人居然不怎麼吃驚,這可能嗎?
而且剛才大喊大叫的女人,正是之前來“爬床”那位,她之前一口一個“她爹要殺死她”,再配合她說的“用活人餵養的死人”,總覺得她的話好像更可信一點。
黎臻和眼神接觸了一下,對潘躍泰微笑道:“原來是這樣,你剛才那個喧嘩的女兒,腦子應該是真的受了刺激,她方才跑到宋百戶的房間獻殷勤,一個女兒家,怎麼可能如此大膽,一定是腦子壞掉了。”
潘躍泰一聽,先是氣女兒不知廉恥,但是轉念一想,如果因此讓黎大人相信她是個瘋子,倒也不錯,“唉,我明天就給她請大夫治病。”
“她只是瘋了,還有救。”黎臻話鋒一轉,“但你這個女兒已經詐屍了,沒法救了,燒了吧。”
潘躍泰心裏一緊,應承道:“是的,明天一定要燒掉。”
宋映白知道黎臻什麼意思了,於是配合道:“誒,這種事情怎麼能等明天,就現在吧。”
“現在?”潘躍泰咽了口水,“那好,現在我立即吩咐人抬去燒掉。”
“不用了,叫下人拿火油和柴火來,就在這院裏,我看著燒。”黎臻面無表情的道:“她剛才險些殺了我,不當著我的面燒,難解我心頭之恨,怎麼,潘百戶愛女心切,哪怕她詐屍要吃人,也不捨得燒掉她來平息我的怒火嗎?”
潘躍泰看了看地上的屍首,不停的搖頭。
這時候黎臻突然一把揪住他的衣襟,將他提起來,怒道:“老實交代,她到底是什麼東西?”
潘躍泰緊咬嘴唇,垂下眼眸,不敢和黎臻做接觸。
“宋百戶,捧起那顆頭到外邊燒掉。”黎臻道。
“是。”宋映白往床邊走。
“不可!”潘躍泰大喝一聲,掙脫黎臻的束縛,朝宋映白撲去,黎臻哪能放過他,出招擋住他的去路,眼看他自己不是黎臻的對手,而宋百戶已經捧起了腦袋,往外走,幾招不敵之後,潘躍泰後退了一步,跪倒了地上,痛苦的道:“放下它,我說!”
“宋百戶,先把那顆頭放下,看他怎麼說。”
“她不是我的女兒,是我的髮妻。”潘躍泰仰起頭,慨然道:“你們肯定會問,為什麼她看起來這麼年輕,和我不是一輩人。那是因為她跟我在福建做事的時候,被佛朗機船上的僵屍咬了,從那之後,她……她變得畏懼陽光,連飯也不吃,直到我發現附近的牲畜乃至人開始被吸血而死,我才知道,她不是不吃飯,而是吃的不再是五谷雜糧,而是人類的鮮血。”
宋映白一怔,佛朗機在這個朝代指的是葡萄牙和西班牙,本朝經常向他們購買火炮,因此他們的船可以停靠在岸邊。
如果他們來的時候船上躲藏了吸血鬼,咬了本朝當地的人,並非不可能。
本地的僵屍雖然跟吸血鬼具備很多共同點,但他們並不是同一個物種,殺死的方法也不同。
黎臻道:“所以你就用人血將她養在家裏?”
“難道我能殺了她嗎?”潘躍泰低喃著,像反駁又像是在尋找答案,“……那段日子,她像一個野獸,眼睛裏只能看到鮮血。沒多久,我被派到了這邊陲小鎮,將她也帶了過來,後來我認識了一個叫吳寧的人,他說有一種方法能夠讓她找回心智……讓她喝跟她本身類似的血,再配合他調製的草藥,不僅能抑制住吸食人血的欲望,還能讓她慢慢找回神智。”
宋映白不解的問:“喝跟她本身類似的血,可她身上應該沒有血液了,喝誰的?”想到女吸血鬼跟“爬床”女子有些相似的眉眼,他突然想到了什麼:“你娶了你妻子的姐妹,然後生孩子給她喝血?”
這操作絕了,生的不是孩子,是血泵啊。
潘躍泰道:“之前由我妻子的姐妹提供血液,可她們年紀漸漸大了,經不起每五天一次的抽血,所以只能生孩子養大,來維持血液的供應。”
黎臻也被潘躍泰震驚了,想說什麼,終究沒說出來。
大概是沒想到自己的下屬身上居然會發生這種事。
潘躍泰道:“這只是一種供養,我為她們提供錦衣玉食,她們提供血液給我的愛人,有什麼不可?願意多取血的,我就多給錢,為了多拿錢,導致自己一命嗚呼的,也只能怪她自己太貪婪!”
宋映白慨然一歎,看著窗外的景物,只覺得這個富奢的府邸,不像個家,倒像個冰冷的血站。
黎臻道:“多取血多給錢,那麼不想要銀子的,可以不被取血嗎?”
“只靠自願的話,不足以維持消耗。”潘躍泰實話實說。
宋映白挑眉,這不就得了,取血就是強制性的,只是取了之後,父親多少會給點補償。
一種傷害過後的補償,可能潘躍泰也有愧疚心理,給了錢之後,買個心安理得。
黎臻冷聲道:“就算他們是你的妾室和子女,你也不能任意殘害,你這樣屬於鈍刀子殺人。”
“我不後悔,從我答應這麼做的第一天起,我就沒打算後悔。”潘躍泰道:“這個方法雖然聽著離奇殘忍,但卻真的有效,自從我妻子開始喝用她姐妹的血液跟草藥配合製成的‘紅湯’,她真的慢慢好轉了,雖然偶爾還會失控,但多數時間都是清醒的……”
她狀態好的時候,他們甚至還能像以前那樣月下散步,雖然他在衰老,而她的外貌定格在了十七歲。
宋映白看向桌子擺放的女人頭顱,能殺死吸血鬼的只有陽光,這個時候,她想必只是暫時失去了意識,只要把腦袋跟身體接在一起,她便能復活。
復活之後呢?繼續這樣的生活嗎?
宋映白輕聲問:“她願意這個樣子活著嗎?”
潘躍泰愣了下,才像自我說服一般的堅定的道:“她願意,她的那些姐妹也願意,大家都願意讓她活下來。除了四丫頭那個畜生外!”
宋映白有些理解潘四小姐的焦慮了,父親把她們當血庫養活他的正妻,她一個女人不能獨自生活,所以不能出逃,而她爹為了延長供血時間,必然延緩她出嫁的日子,將她盡可能的留在家中。
聽潘躍泰剛才的話,似乎有子女因為取血太多導致死亡,這些看在潘四小姐眼裏是何等的焦慮。
想外逃不能,想出嫁不能,或許明天就輪到她殞命,情急之下,發現他和黎臻入住,便想投懷送抱,讓他們帶她離開這個魔窟,只是可惜他跟黎臻不上套。
所以……所以她就……放出了夫人,想讓她鬧事,再破釜沉舟一般的揭發父親的所作所為。
她倒是挺為自己著想的,但是想過沒有,萬一他跟黎臻武功不行,被夫人咬死了呢。
當然,極有可能在一個隻想活命的人眼裏,根本不會考慮其他人的死活。
但恐怕事情的結局,會讓潘四小姐失望。
如果黎臻跟潘躍泰是一般的朋友,那麼他知道這件事後,絕對會聲張出去,畢竟自己差點死了,沒必要替他隱瞞,再說就算想瞞,也不會真的爛到肚子裏,回家保不齊跟親人說,這件事終究會傳出去。
但黎臻跟潘躍泰都是錦衣衛的人,他想知道真相是一碼事,會阻止和揭發是另一碼事。
潘躍泰是錦衣衛培養了十幾年養起來的密探,豈會說棄就棄。
“潘躍泰……”黎臻也很頭疼,毫無疑問潘躍泰愛妻如命,強行消滅這個“僵屍”,他怕是會跟他拼命,只能勸一勸,“你這樣做,你的妻子的確不會外出傷害其他人,看似沒有傷及無辜,但是你想過沒有,你現在的行為,其實害處更大。
你的妾室跟孩子本該是你最親近的人,你一再傷害他們,你們之間沒有父子之情,等你再過幾年老了,他們一個個恨你入骨,你該怎麼辦?”
“我不需要,我把他們生出來,又不是為了養老。”潘躍泰正色道:“黎大人,您說的話,我都明白,但我沒法收手,如果您信不過我,可以再派個人來頂替我。”
黎臻輕輕點頭,“我明白了,我們天亮就走,你好自為之罷。”
潘躍泰磕了個頭,抱起妻子的屍首和頭,離開了黎臻的房間。
他走之後,來了個小廝,另給黎臻找了個客房住下,而宋映白也回到自己的房間睡了,縱有千言萬語也留在明天再說,明天還要趕路,保證睡眠才是最重要的。
經過這一番鬧騰,原來有點失眠的宋映白,回屋倒頭就睡,一覺到天亮,去敲黎臻的門,發現他已經收拾好了包袱,見他來了,跨步出了門:“走吧,明晚之前爭取到龍門關。”
宋映白提起一口氣,跟上了他的步伐,伴隨著金光萬丈的晨曦向前走去。
——
腦袋接上後,大概半刻鐘,她緩緩睜開了眼睛,看到丈夫一臉焦急的等在身旁,她微微一笑,抬手撫摸著丈夫的臉頰,“躍泰……對不起,我又闖禍了……”
“沒關係,沒關係,是我不好,我不該留宿外人的。家裏的人,氣味你都熟悉,突然來了外人你才受不了的,來,把這碗紅湯喝了。”潘躍泰端著一碗加了特殊草藥的血液,笑著遞給妻子。
她推開湯碗,目光溫柔的看他,“先不用喝了,可能是短暫死亡的關係,我現在感覺好多了,感覺心裏很清涼,那股想吸血的烈火消散了不少。”
“那就不喝。”潘躍泰一切都聽妻子的安排,“你放心,那兩個人已經走了,等他們辦事回來,我另尋個住處給他們,不讓他們打擾你。”
夫人微笑頷首,環抱住了丈夫,腦袋搭在丈夫的肩頭,“……躍泰……還記得咱們初次見面的情景嗎?你被人追殺……跑到我家院子……當初真的很想把你交出去……但是覺得你蠻凶的……就沒敢……結果第二天,你來敲我家門,一開門什麼都不說,往我懷裏塞了塊豬肉,轉身就跑。結果,豬肉油了我的衣裳,那天下午,我一邊洗衣服,一邊罵你。”
提起往事,潘躍泰忍俊不禁,“當時什麼都不懂,就覺得送吃的,很實惠。”
她也笑,很甜的笑。
她被斬掉腦袋後,雖然不能動彈,但是什麼都能聽到,四姑娘那句,“不要用活人餵養死人。”還有丈夫跟其他人的對話,全都聽進了耳中。
如果當年她死了,躍泰也不會陷入今天這樣的境地,他會做父親,做爺爺,其樂融融,有個正常的家庭。
夠了……做到今天這樣的程度已經夠了,大家都需要解脫。
解脫的不僅是他和那些無辜的孩子,還有她自己。
這時,巴掌大的通風口照射下來一縷陽光,這個口是給她判斷白天夜晚用的。
白天的時候,她會避開這個地方,免得被灼傷。
“我一會就派人去找龍門關的吳寧,讓他再配一些草藥做紅湯,我看你狀態越來越好了,繼續進補,一定會康復的。”潘躍泰道。
她點頭微笑,“躍泰,我腿疼,你給我揉揉吧。”
他毫無防備的低下頭,“具體哪里?”
她抬起胳膊重重的打在他後脖頸處。
潘躍泰遭受重擊,栽倒在地,昏沉間他感到自己被一步步拖著往石階上走。
“開門,否則我殺了老爺!”她對著洞外威脅道,她知道外邊有僕人。
潘躍泰知道她想什麼,捂著腦袋,掙扎想站起來,“不要開門,不要開門!”
可惜門外的人,知道夫人的嗜血本性,她發病的時候根本是喪失理智的瘋子,不開門,老爺真的可能死。
洞門在潘躍泰帶血的視線內緩緩打開,他嘴唇顫抖的哀求道:“不……不要,你回來……不要……”
他看到她回頭,朝他燦爛一笑,“躍泰,咱們都放手吧。”走進了漫天的陽光中。
奪目的陽光照射在她身上,遍佈之處,熊熊燃燒,眨眼之間,皆化作了灰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