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履行職責,擒拿犯人,偏遇到這檔子事兒,真是倒了血黴。
不過這教坊司胡同內有大小伎院數家,也不知他們是打哪兒家出來的。
宋映白和程東一小跑進了教坊其中一家院子,就見錢忠他們已經捆住了一個男人,正往院外押來。
這男人一副粗人打扮,身材魁梧,看得出來有功夫底子,但這會被錦衣衛的人制服,動彈不得,束手就擒。
院子不大,除了錦衣衛的人,還站了十來個人。
有披頭散髮只披了外袍的教坊姑娘,也有被打擾,一臉不滿的狎客。
這家院子歸杜媽媽管,還沒卸妝的她堆笑著追上來:“大人大人,這人雖然從我們這兒捉出來的,可真的跟我們一點關係都沒有啊。”
戴著綠頭巾的龜公在一旁賠笑:“是啊,大人,這人躲在柴房,我們真的一點不知道啊。”
錢忠大手一揮:“和你們有沒有關係,不是你們說了算的,我們回去自會審訊他。”
說罷,看都不看這幫人,大步往外走。
宋映白和程東一趕緊跟上去,提防四周,怕再生變故。
等宋映白他們前腳剛一出門,杜媽媽便狠狠戳了龜公腦門訓斥道:“你這一天天的就知道灌黃湯,時辰到了怎麼不落鎖,叫犯人鑽進咱們院子來了,明天要是錦衣衛牽連起來,就把你捆去頂罪。”
龜公挨駡,半句不敢還口,只得連聲服軟。
罵完龜公,老鴇仍舊不解氣,眼睛一掃,正看到人群中站著的一個少年公子,噌地又冒出火來,指著他道:“李公子時辰不早了,聽見沒有,我們要下鎖了,請回罷。”
這李公子,單名一個甲字,乃是紹興布政長子,如今在國子監讀書,自打進了教坊司遇到了中意的姑娘,已不知撒了多少錢在這裏。
只是最近手頭的錢花光了,父親知道他在京城不做正經事,氣的給他斷了銀兩。
手頭拮据,近來幾日都沒撒銀子,這在杜媽媽眼裏便是叫她女兒吃虧,自然心中有氣。
恰好今日在氣頭上,一併撒出來火來。
李甲臉上無光,氣道:“我當初也不是空手來的,也是費過大錢的。”
他旁邊的女子生得渾身雅豔,此時秀眉一顰:“媽媽,這天色已晚,何必這時候攆人。”
“呸,十娘,你住嘴!我已經算是給了他臉面了,以前咱們院子車馬如流水,可你自打被這鍾馗佬霸住,連小鬼也不上門了!老娘要吃要穿,開門七件事,如今你這小賤人養窮漢,教我衣食從何來?”
李甲畢竟是讀書人,吵架不在行,而且跟一個鴇子鬥嘴,也跌了身份,臊得臉紅,一扭身:“我走便是。”
杜十娘沒辦法,喚了聲李郎。
杜媽媽叉起腰,朝龜公使了個眼色。
龜公便賠著笑一路跟著李甲到了院門口,“李公子下次來,好歹給姑娘帶點脂粉錢!”
李甲才跨出門,便將他身後的大門掩上,咣當一聲,閉得嚴嚴實實。
氣得李甲直跺腳,“錢錢錢,我去弄錢便是!”
說得容易,他從家鄉帶來的盤纏行李,用的用,當的當,早沒剩了。
可就這麼放棄杜十娘,又捨不得。
——
宋映白等一行人將犯人押回了詔獄,和之前在民居捉住的三人一併投入了大牢。
詔獄是錦衣衛的老品牌了,經營了一百多年,品質過硬,沒點身份,還真別想被關在這裏。
見已是二更天,錢忠便叫屬下都先回去休憩了。
宋映白跟程東一先將繡春刀送回錦衣衛衙門鎖好,才一邊聊著一邊往回走。
宋映白不敢將今晚發生的事情說出來,但又按捺不住打聽消息的心,拐彎抹角的道:“唉,這天頭可真熱,我早先在老家,只覺得錦衣衛風光,沒想到要受的罪可真不少。”
“等熬上去就好了。”程東一道:“哪個行當都一樣,底下受苦,上面享福,就是街邊的乞丐,等你做到‘團頭’,有人供奉,也能有一筆富貴。”
程東一說的,正是宋映白想聽的,忙順杆問道:“對了,咱們錦衣衛是不是靠熬資歷啊?跟文官似,只要不惹事,總能熬上去。”
程東一錦衣衛世家出身,他本人就是襲了他爹的職務,他忙搖頭:“這可不一定,像我們家,世世代代混日子,一直就是校尉,營生沒丟,可也沒升上去。還得立功,憑本事才能往上升。”
“那咱們錦衣衛最年輕有為的上官是哪位?”
程東一立刻一副崇拜的表情,“自然是黎臻黎僉事了,不過二十二歲,已是僅次於指揮使和同知的高官了,咱們只有羡慕的份兒。”
宋映白感覺很不好,再一次驗證了黎僉事的存在。
是啊,他在抱什麼幻想,牙牌這玩意丟失是大事,絕無可能冒用。
“這麼厲害?!怎麼做到的?”不到京城不知道官小,是實話。
“說了也沒用,人家的成功咱們也學不了。”程東一壓低聲音道:“一來,他祖父的姐姐,也就是他的姑奶奶,是當今聖上的親祖母,二來,他也是真有本事,天資比咱們強太多了。”
宋映白心裏拔涼拔涼的,含糊應付道:“原來如此,咱們果然比不得。”
在一個岔路口,和程東一各自分開,他往自己住的紫竹胡同走去。
左鄰右舍都睡了,他動作很輕的打開大門,見住在西廂的柳遇春還未睡,窗上映著他讀書的影子。
柳遇春是紹興人,正在國子監讀書,目前跟宋映白同住在一個四合院內。
正屋住著一對京城坐地戶老夫婦,沒兒沒女,便將西廂租給了監生柳遇春,東廂租給了錦衣衛校尉宋映白,賺些租金補貼家用。
宋映白輕手輕腳的回到自己房內,拿出水桶打了井水進屋,隨便將身上的青色飛魚服脫下,簡單洗漱,往炕上一趴,倒頭就睡。
——
“阿妹掛哥掛優優,掛哥都如鳥掛巢,掛哥都如魚掛水,掛哥都如燈掛油——”
誰,誰在唱歌?
宋映白發現自己站在高崗上,對面的妹子們正在深情的對著他唱著一首婉轉高亢的山歌。
他正懵,旁邊的一個打扮頗具民族特色的小夥子催促道:“輪到你了,唱啊。”
“唱什麼啊?”
“到了瓊州府你就得唱山歌!”
瓊州?瓊州!
宋映白騰地坐了起來,天色早已大亮,好在只是夢遊了一把瓊州,人還在京城。
突然間,他聽到有人敲院門,不禁一個激靈。
是不是因為昨晚上的事兒,南鎮撫司來捉他了?
他所在的北鎮撫司管緝拿審訊探聽等事務,而南鎮撫司就簡單了,專管錦衣衛內務,他們整起人來才叫狠。
如果僉事黎臻想讓他閉嘴,還有一招,就是找他麻煩,把他叫到南鎮撫司打板子,打死了一了百了。
他緊張的貼在窗戶邊仔細聽,就聽柳遇春道:“是李兄啊,好久不見了,有什麼事情嗎?”
宋映白鬆了一口氣,是來找柳遇春的,可他現在只能算是暫時無事,不能保證不會大禍上門。
就聽柳遇春與那人低聲說了好一會,反復提及“銀子”“手頭緊”“教坊司”“學業”等詞。
宋映白心說,看來是被教坊司掏空了積蓄,來借錢繼續銷金去。
這些和自己又沒關係,沒必要竊聽,自己這職業病漸長。
昨晚上的飛魚服被汗浸透加之沒掛起來,這會全是衣褶,今天是不能穿了,開箱取了件替換的出來穿上。
順手將換下來的扔進盆裏泡上,準備晚上回來動手洗。
到了京城發現錦衣衛的俸祿低到令人髮指,養活自己都困難,還養丫鬟老僕,做夢。
當當的敲門聲。
宋映白開門一看,是柳遇春。
柳遇春先是歎氣,繼而道:“不好意思,宋兄,不知手頭寬裕否?我有個兄弟急需銀子,我願意從中作保,月底一定歸還。”
先不講宋映白已經聽到教坊司三個字,那地方進去的銀子就沒出來的,關鍵是就算他想借,他手頭也沒錢啊。
說出來可能比較嚇人,他作為錦衣衛校尉一年俸祿是十五兩,沒錯,是一年,平均一個月一兩多一點。
除去租房、做衣服和吃飯等花銷,每個月到月底,錢袋子跟臉一樣乾淨。
宋映白道:“不是我不想借,我是真沒余錢,我現在兜裏就剩四百文,還得吃飯。”
柳遇春一直以為做錦衣衛校尉的吃拿卡要,會富裕些,但宋映白的話表明他比他窮多了。
他關心的道:“宋兄,若是需要,我手頭不多,借你三兩五兩的,還是有的。”
三兩五兩對李甲來說,根本不值一提,零頭罷了。
宋映白忙道:“這倒不必了,幫不上你的忙,真是抱歉。”
當你去借錢,卻發現對方更窮,真叫人尷尬,柳遇春忙告辭離去。
宋映白猶豫著要不要去錦衣衛指揮使司衙門,要不然乾脆收拾包袱逃到遼東當兵去算了。
就是想想,逃得了和尚逃不了廟,父母兄長都在老家,能跑哪兒去。
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他總覺得自己右眼在跳。
俗話說左眼跳財右眼跳災,他這是要有災啊。
就在這時,大門砰砰作響,有男人的聲音在外喊:“宋校尉在家嗎?”
該來的總會來,點名要找自己,他忙起身去開了院門,見兩個東廠番子打扮的人站在門外。
東廠番子很好認,穿褐色袍子,戴尖帽,腰間系白絛,挎彎刀。
就跟錦衣衛的飛魚服一樣,標誌性打扮,一打眼就知道身份。
“可是宋映白宋校尉?”其中一個番子揚聲問道。
宋映白故作鎮定的道:“正是在下,不知兩位找我何事?”
錦衣衛雖然和東廠之間也經常發生人事調動,但一般情況下,很少私下接觸。
“我們路檔頭找你過去一趟,有事。”
“原來是路公公找,容我回屋整理下儀容……”宋映白微笑,欲轉身。
“不必了,公公等著呢,趕緊走罷。”另一個按住宋映白的肩膀。
你小子別想溜。
宋映白努力保持微笑,“還請兩位帶路。”
東廠最高長官是提督太監曹少卿,他麾下有四個直屬的大管事太監,人稱四大檔頭。
這路公公,想來便是四位檔頭之一的路小川了。
這樣一個高段位的公公找自己這種小卒子,只有一種可能,就是因為昨晚上的事。
就說麼,皇帝外出,身邊除了有錦衣衛護著,也得有東廠的人。
自己真是了不得,是個同時集齊廠衛關注的“幸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