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96章
如果旁人聽了, 比如宮主如果在場,八成是要被這兩位元堂堂魔頭的幼稚對話笑瘋,但怒氣值過高確實偶爾會帶來智力的下降。
當事人雖然吼了一句很掉智商的話, 但身處怒潮龍氣之中, 心裡卻忽然一片清明。
多少年了他不敢再用穹山的劍法,因為他害怕回憶起背叛穹山的那天。血漣尊者謝然一貫放浪不羈,所過之處不止引得魔女情動,就算道門那些仙子也要多看他兩眼,自詡正人君子的道修沖到他面前大喊你這淫\\\\魔, 卻也得鬧個大紅臉回去。
看起來越放浪, 謝然清楚, 自己心理其實就越放不開。
那時候穹山上最被長輩們看好的劍修不是葉望砂,是謝然。
魔龍巨爪當頭罩下, 穹山一脈的劍法一貫有如虹之勢, 逆風而上,卻能迎風怒放,遇強更強, 海浪被對沖的魔氣掀起, 像有看不見的手把海洋抬起。
這一劍叫「一線天」,看起來只是一道細細的劍光,卻是連天都能開。
血色的仿魔劍在怒潮裡留下一線血色, 魔龍的爪子也已經伸到謝然面前, 魔龍爪上的罡風吹得周圍成了一片真空, 海浪都被掀了出去, 謝然半步都不肯退,仍舊站在原地,罡風鼓起他素色的衣袍,像一朵怒放的白蓮。
龍鱗下滲出的血氣一點一點爬上白蓮花瓣,將他的衣袍染做血色。
「其實,你穿紅色或者黑色,都比白色好看。」
巨浪中謝然驚喜回頭,他苦苦尋找的葉望砂竟然靠在一道水幕上,安閒地望著他。
這一幕很像數千年前,穹山后山樹林裡練劍的少年,一招收回,發現仰慕多時的大師兄就在他身後默默關注著他。
「你居然在這兒……你沒事!」
「……這是你今天第二次說傻話了。」葉望砂搖頭,「不都說魔佛尊者謝然口吐蓮花麼?」
「我只是一見你就心裡樂開花,嘴上就說不出來什麼有營養的話了。」
葉望砂凝視他片刻,搖頭:「第三次傻話。」
「我能說第四次嗎?」謝然問。
「……說吧,不過你再說可就已經是第五次了。」
謝然輕巧地跳了過去,手上魔氣散了個乾乾淨淨,只一雙手單純地抱上葉望砂的身體。
「我們雙修吧!」
葉望砂:「……」
葉望砂抬頭看著謝然,眉頭微蹙,他們上空的魔龍又一次發出震動天地的怒吼,葉望砂瞬間回頭,目光冷冽,顧景驚鴻逆流而上,一道燦爛銀芒劃過,亮得幾乎在人眼底燒出一道斑痕。
嗤——
魔龍的身上被開了不止一個大洞,血紛紛揚揚地撒了出去,整片海域內落滿猩紅,無數血蓮從海面綻放,佛門的萬字紋一處一處亮起,每亮一次,那魔龍的掙扎就虛弱一分。
「謝然,你……」
葉望砂的眉頭皺起,謝然心驚肉跳,覺得自己慌得像個二八少女,但如果不想顧景驚鴻轉過身來就給他來一劍,那還是得強忍住捂心口捏裙角這種不雅舉動,無比希冀地看著葉望砂。
「你……」葉望砂的表情愈發凝重,謝然的心都要停跳了,他覺得葉望砂再這幅表情看著他,他會比身上漏氣的魔龍死得還快。
「我很高興,你不再恐懼過去。」
葉望砂說著微微測了測頭,謝然心道有戲,急忙低頭湊了過來,誰知,葉望砂扯著他的領子,一張嘴噴了他一臉的血。
「葉——!」
謝然一把抱緊滑落的身體,嚇得話都不會說了,葉望砂輕輕靠進他懷裡,也不知是不是失了雙臂的緣故,這位可以一劍破天穹的劍主似乎輕得沒什麼分量,謝然將他整個抱緊,葉望砂也不掙扎,靠在他身上,咳嗽了兩聲,更多的鮮血順著他的唇角落下。
「唔……你這句,勉強不算傻話吧……」葉望砂說完,靠在謝然胸前,換了個舒服點的姿勢,閉上了雙眼。
「葉——望——砂————————」
怒潮翻滾,紅蓮飄散,潮水拍擊裸\\露\\出的海底岩層,發出碎裂的聲音。
啪——
顧景驚鴻橫著飛過來,拍在謝然後腦勺上,拍得謝然打了個嗝兒。
懷裡的葉望砂重新睜開眼睛,一雙星眸亮得犀利:「你鬼叫什麼,我睡一會!」
謝然:「我……」
「……少看話本。」葉望砂回答,「最好全面禁止靈修雜事社寫的那些本子。」
從謝然此刻尷尬的表情來看,套用靈修雜事社出版發行的那些花花綠綠小冊子的套路,可以很容易分析出他剛才想了什麼——
跨越千年的恩愛糾葛,在生命最後一刻聽到摯愛表白,於是內心平靜安詳地離開……
如果這不是謝然,顧景驚鴻劍剛才那一下就豎著穿過去了。
葉望砂決定,睡醒之後,必須讓廣和宮也全面禁止訂閱靈修雜事社的任何刊物,看八卦節目的那些鏡子也得統統沒收!
那魔龍也有幾萬年壽命和修行,那是曾經經歷過萬年前仙魔混戰的上古大能了,不能因為人家當年競爭龍神之位輸了就看不起他,龜縮幽洲不出也不是在養老,這一回聲勢浩大地來了,雖然現在搞得很像鬧劇,但實在是因為他運氣不好,天道萬年後還是沒眷顧他——一出老巢剛要作亂,迎面碰上的是誰?穹山劍主、血漣尊者,還有一個一直低調得可怕,全程沒出手的雲夢之主。
只不過,葉望砂的劍術再強他也晚生了幾萬年呢,讓他輕輕鬆松把魔龍紮出一堆窟窿,自己還能活蹦亂跳,確實強人所難。
或許換成雲夢之主,可以一試,但雲夢之主此刻正坐在徒弟肩膀上開開心心煮麵條,在魔龍入海、血漣尊者追上去之前,宮主早已收到穹山劍主的傳信。
三個字——
「莫追,謝。」
既然是人家穹山內部事務,那就別管了吧。
所以宮主挽起袖子,拿著一根趙宇時煉藥用的搗藥杵,正在賣力地攪動那鍋麵條。
靈火在藥鼎下麵燒,這丹鼎閣大弟子不只是煉丹煉藥,他本身還是醫修,所以這個藥鼎常常用來煉製的都是強身健體、治病救人的靈藥,寶器本身就帶著清新藥香,多重天靈異寶的靈氣會在靈火作用下自然浸透裡面的食材,連佐料都可以不必費心去找。
直接萃取了海水之中的水精華做湯底,一隻只飽滿鮮活的鬼鮫下鍋,很快變成紅彤彤的,在咕嘟咕嘟冒泡的湯鍋裡來回翻滾,宮主還細心地在每一隻鬼鮫的背殼上劃開個口子,讓香氣能夠融入整鍋的湯水之中。
——這個鍋確實不錯,宮主很滿意,自己自帶炸鍋體質,當初在月棲峰連存儲靈力的靈石都能炸,二十一世紀的時候更是不知道燒了多少電磁爐,如今更加肯定了——那都是鍋的錯,自己的烹飪手法完全沒問題。
這鍋面香氣撲鼻,別說大橘他們饞得直撞牆,連趙宇時都看呆了,默默擦了擦嘴角的口水。
符遠知從鍋裡撈起一根龍魂面,嘗了嘗熟沒熟,結果眼看著眼裡就吧嗒吧嗒掉下來了。
「遠知,怎麼了,難道味道不好?」
宮主嚇了一跳,誰知符遠知拿手背抹了抹眼睛,抽著鼻子,抱緊宮主,然後說:「味道實在太好了,弟子長這麼大從未吃過如此美味的面……」
「那你這孩子,哭什麼啊?」
符遠知搖頭:「弟子只是……師尊如此厚待,弟子心中歡喜,但是弟子特別害怕,萬一哪一天,師尊就不要弟子……」
「這又是哪來的無稽之談!」宮主抬起小手,在符遠知的下巴尖上擰了一把,「不要瞎想一些有的沒的。」
「那師尊就是說,永遠都不會趕弟子走了!」
看著符遠知亮晶晶的一雙眼睛,宮主好笑地摸摸他的鼻尖回答:「當然了。」
「那師尊,我們什麼時候開始雙修?」
「……啊?」
……
結果是符遠知頂著頭上的大包,委屈地吃完了龍蝦面。
他蹲在地上,抱著鍋,擦乾淨嘴角,小小的娃娃宮主嚴肅地板著臉站在他面前,所以他需要縮一縮身體,才能把臉放在比宮主的視線稍微低一些的地方,方便挨訓。
「雖說沒有禁止你這些事,但你也不能成日裡都想這個吧?」宮主用指尖戳著符遠知的鼻子,「你修仙,難道就是為了……雙修嗎?」
符遠知笑得彎了眼角,忍不住伸出一根手指,摸了摸師尊的掌心。
於是宮主抓住他的手指尖,嚴厲地瞪他。
「師尊,弟子修仙,多少有些癡人說夢的念頭。」符遠知說,「我從萬魔窟裡爬出來,就只想,這世上不要再有第二個被這樣扔進去的小孩了。」
不要再有為了追名逐利而被家族當做棋子隨便擺弄的小孩,不要再有為了搶那子虛烏有的秘寶而葬送的家族,也別再來一個被人逼迫做臥底,最後兩面都很難過的魔佛。
「就像師尊萬年前所說的,自由意志。」符遠知說。
自由從來難得。
「咱們一路走,雖然各種陰謀都看見了,但也看見了陸清霜、謝然、夢魔他們這樣的,所以弟子當初修仙的初衷,您萬年前就許諾過了,弟子倒是省心了,只需要全心全意跟著您就行了。您甚至不需要親自出手,多少年輕道者都是聽著您的名號成長的。」
雲夢之主從未大包大攬插手過每個人的修行,但他卻又實實在在引導了每個人的修行。
所以算一算,前世的教育改革不算完全失敗,最多有點坎坷,不過,起碼推翻了封建主義三座大山?宮主差點被自己這個想法逗樂了。
於是宮主歎了口氣,摸了摸符遠知的臉,兩根手指戳了戳,感覺手感不錯,戳上了癮。
「弟子從來沒什麼野心,也不想青出於藍而勝於藍。」符遠知沒說的還有後半句,他想永遠守著雲夢,那就是浮在雲端的美夢,儘管並非人人都能真正受益,但有那個美夢在,希望就一直是亮的。
而且,再也不要有孤峰上孤寂的千年時光了。
「說得也對。」宮主點頭,「那這麼看來,你好像也就剩下侍寢這個功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