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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較於新府大院的安靜, 秦家就熱鬧多了。
此刻, 前院的僕人、丫頭們被秦大爺和秦三爺打架的聲響驚醒, 紛紛從被窩裡爬起來, 出場圍觀。
主子們的事, 他們也沒有資格開口勸解,只能站在一旁乾著急。好在秦府的大管家去通知了秦老太爺,這才制止了鬧劇。
秦忠一言不發地領著兩個兒子往自己的書房去,進屋後, 把門掩上, 不由分說扇了他們一人一個耳光。
「……你們瘋了嗎?竟敢在這個節骨眼上鬧起來,還嫌事情不夠多嗎?」秦忠扶住書架,平復著心情。
「父親,對不起。」秦嶺低頭道歉道:「您別生氣了。」
秦朗抬手把嘴角的血跡擦了, 鄭重其事地:「父親,我不建議您和趙家父子晤面,顧望舒和趙淵是對頭的事情您應該也有所耳聞……咱們和顧望舒的關係都已經到如此地步了, 為什麼還要和他對著幹呢?」
「你建議和不建議有區別嗎?」秦嶺往前走了兩步,坐在圈椅上, 開口道:「我覺得父親的做法沒有什麼問題。我們要是不和趙家聯手, 顧望舒還不得活活地掐死我們……」
「大哥,你說的還是不是人話?虧你還是讀過聖賢書的……這樣不是更激化矛盾嗎?再說,你有沒有想過荷姐兒的處境, 她已經嫁給顧望舒了, 出嫁從夫……作為她的外家, 我們這樣做,顧望舒會怎麼對她?鎮國將軍府知曉後又會怎麼對她?你就不怕二姐和新家心寒嗎?」
「我說的不是人話……到底事情是誰作下的?」秦嶺喘氣:「我知道犧牲荷姐兒,你心裡難受,我也是她的舅舅,我心裡就好受了?」
「可是,有什麼辦法呢?」
「我們秦氏一族,不能就這麼被滅了啊。」
秦忠任由兩個兒子爭論不休,他一句話也沒有說。為了整個家族的榮耀,犧牲一、二個人能挽回大局,算不得委屈。
秦朗面色沉鬱,咬緊牙關:「災禍是我闖的,就讓我來解決。和別人都不相干。」
「你?」秦嶺抬眼看他:「三弟,你真是幼稚,死局怎麼解?」
「死局嗎?」秦朗轉身看向窗外,「……你們不要再管了,交給我來處理吧……如果兩日後,事情還沒有轉機,你們再去找趙淵也不晚。」
「你真的有辦法?」秦忠走到三兒子的身邊,皺眉問他。
秦朗「嗯」了一聲,正經給他行了禮,退了出去。
「父親,這……」
秦嶺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秦忠揮手打斷了,「隨他去吧……」一天一夜的不眠不休,他感覺自己撐到了極限,太陽穴疼的要爆.炸似的。
秦嶺見他精神很差,起身行禮:「父親,您好好睡一覺吧。我先回去。」
秦忠點頭,示意他可以自行離開。
更漏顯示子時已然過了,秦忠也沒有去正房,他直接進了書房的內室,和衣躺在羅漢床上。
外面巷子裡傳來幾聲狗吠,給寂靜的深夜添了一絲生活氣息。
秦朗回到三房時,梁氏剛披衣起來。
「你怎麼不睡了?」秦朗攬過妻子的肩膀,往床塌的方向走。
梁氏心裡一喜,這麼晚都不見丈夫回來,還以為他會歇在苗姨娘那裡,「妾身剛聽到吵鬧聲,聽丫頭們說……」
她話說了一半,抬頭便看到秦朗淤青的額頭和嘴角,心焦道:「夫君,你沒事吧?」
「沒有,方才和大哥話不投機動了兩下手……一點皮外傷而已。」
梁氏想去外間拿跌打損傷藥,卻被秦朗握住了手,笑道:「真的無礙……睡吧,我困了。」
梁氏臉一紅,再三確認他沒事後,才躺回床上。
都是年輕的夫妻,一個則傾心愛戀,一個又有意補償……錦帳放下,自然是一室纏綿。
次日一早,秦朗吃過早膳後,陪妻子梁氏一起去給秦老夫人請安。
他們到的時候,大房的宋氏領著兒女們也來了。
一撥人說笑了一番,見秦老夫人的氣色不大好,便次第的告辭離去。
「朗哥兒,你先留下,母親有話要說。」秦老夫人把即將邁出正房的三兒子叫了回來。
「母親,有事嗎?」秦朗笑著開口。
「你臉上的傷患是怎麼回事?我聽說昨夜你和你大哥大打出手了……」
「沒有的事,是不是下人們又亂嚼舌根了?」秦朗笑的一臉燦爛,說道:「我就是和大哥小小地切磋一下……手腳。」
「胡鬧,多大的人了,再過幾年你們的兒子都要娶親了,傳出去了多讓人笑話!」秦老夫人一臉的嚴肅。
「……兒子謹記母親的教誨,再也不敢了。」秦朗像幼時一樣,犯了小錯,便討好地幫母親捏背。
屋裡站著伺候的丫頭們「噗嗤」一聲,都笑了。
秦老夫人的嘴角也翹起來,這幾天不知道怎麼了,她心裡總有些七上八下、食不知味的……又聽到老大和老三不和。兄弟閻牆,好說不好聽……不過,既然沒什麼事,她也就放心了。
大約是昨天下過雨的緣故,空氣裡充滿了新鮮的青草、泥土氣息,好聞極了。
秦念雲正在偏僻的小佛堂裡抄寫佛經,陽光透過隔窗灑在宣紙上,給經文鍍了一層金邊。她不施粉黛,身穿淺粉色織花褙子、白色縐紗裙子,周身上下也沒有一件首飾,給人一種極素雅的裝扮……
出水芙蓉也是一種美。
「二小姐,府裡的大夫人過來了,想見一見您。」庭院裡伺候的婆子走進來,低聲說道。
她口中所說的大夫人是宋氏,秦念雲的母親。
秦念雲拿毛筆的右手頓了頓,回道:「……讓她回去吧,以後也別再過來了,我誰都不見。」
婆子屈身行禮後,退了出去。
秦念雲閉了閉眼,她不是不想念母親,只是有著自己的思量……既然祖母把她關起來了、對外宣稱磨練她的性子,那麼她就要表現的足夠讓任何人都放心,降低她們的警覺性……她的目的不是討好誰,而是從秦家逃出去……逃的遠遠的,她討厭被時時刻刻的管教和桎梏著,感覺整個手腳都不是自己的了。
再有幾天就該立秋了,一陣風吹來,帶了細微的涼意。
秦朗陪母親說了好久的話。他今日看起來特別的有耐心,哄著老人家笑的合不攏嘴,接近正午時,才從正房裡出來。
「三爺,咱們接下來要去哪裡?」隨行的小廝見主子直奔府門外去了,便多嘴問了一句。
「……備馬車吧,我要去見一個很重要的人。」秦朗長出一口氣,這句話說出來,感覺整個人都輕鬆了。
他的聲調很奇怪,像是從喉嚨深處發出來的,沙啞又堅定。
小廝答應一聲,往管事處的方向跑。
秦朗路過影壁時,腳步頓了一下。他沒有回頭,徑直越了過去。
影壁的拐角處種了一小叢月季,大紅色的花朵,盛開的嬌豔又美麗。
皇城內。
顧望舒剛從太極殿走出來,他去給朱允成授課了,講的是《論語》第一章——學而。
一邁入東閣,虎子就迎了上來,「主子,秦三爺托人傳了消息過來,說下午的時候想請你去敘舊。」
顧望舒面無表情,他和秦朗有什麼舊可敘的?頭也沒回地抬步進了正殿。
虎子跟了兩步,他摸不清顧望舒的意思,問道:「主子,您要去嗎?」
「去,為什麼不去?我倒想看看他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
……
清風閣茶館。
顧望舒和秦朗相對而坐。
一盞茶後,秦朗開口:「顧首輔,我請你過來,沒有別的意思。就問一句話。」
顧望舒抿了一口茶,淡淡的:「洗耳恭聽。」
「我到底要怎麼做,你才會放過秦家?」
「……你為什麼一定會覺得我能放過秦家?」顧望舒是笑非笑,「外間對我的傳聞,你應該聽了不少吧?」
「你知道他們怎麼說的嗎?」顧望舒自問自答:「……有仇必報的活閻王。」
秦朗臉色一白,「滅顧家滿門的是我,和秦家有什麼關係?」
空氣靜止了一瞬。
良久,顧望舒笑笑道:「……那你去死啊。」
玩笑一般的言語卻表達著最殘忍的意思。
青年容顏如玉,笑起來時隱有傾城之色,可出口的話卻涼薄如雪。
秦朗不說話,端起盞碗一飲而盡,然後拱手離去。
等最後一絲光亮消逝在天邊時,顧望舒也出了茶館。
虎子在樓下等著,見他過來,忙掀起車簾。
當夜蟲鳴起時,一天又結束了。
夜.色寂靜,月光濛濛……
新德澤從衙門回來後,留在「德惠苑」用晚膳。
夫妻倆在餐桌上聊起家常。
這時候,乳母許氏慌慌張張地從外面進來,「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
秦氏嚇住了,站起來問道:「許媽媽,出什麼事了?」
採風、採月匆忙上前去攙扶。
「姑娘……秦家報喪的過來了……說三少爺去了。三少夫人發現的時候,身體都涼了。」她泣不成聲。
「什麼?」秦氏頭一蒙,被丫頭扶住了。
新德澤也愣住了,昨夜見面時不還好好的嗎,怎會這麼突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