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48
雲玲柔聲細語地哄她睡覺, 新荷哭了一會又覺得疲累不堪, 便躺到了床上去。她閉上眼睛, 想著素日裡祖母對她的好處, 鼻尖又酸了起來。
雲玲在她床邊坐了好一陣子, 瞅著不哽咽了,才悄悄地放下帳子,去了外間。
深夜,外面像是又下了雨, 淅淅瀝瀝的夾雜著北風, 吵得人心煩意亂。新荷也睡的不踏實,天一亮,就醒了過來。她喚了丫頭們進來,把衣衫穿了, 簡單地梳洗了番,便帶著雲玲往新老太太的住處去。
下了一夜的雨已經停了,太陽升起來, 空氣裡彌漫著一股泥土的芬芳。路也黏濕著,不太好走。
「念慈苑」守門的小廝看見府裡的大小姐一步三滑地走過來了, 這麼一大早的……不會是有什麼事吧……這樣一想, 就慌忙進去內院通報。
新老太太起的早,正在書房抄寫佛經。此時,聽人說大小姐來了, 怔了下, 讓張嚒嚒出去看看。
「是」, 張嚒嚒答應了聲,往大門處走。
新荷眼巴巴的在大門口守著,此時看見張嚒嚒出來了,眼淚唰一下就流了下來。
「姐兒,這是怎麼了?可是出什麼事了?」張嚒嚒嚇得不輕,彎腰把小姑娘摟在了懷裡。
「我……昨晚夢見,祖母去世了。」
「所以,你一大早就趕來了?」張嚒嚒愛憐地摸了摸小姑娘的頭髮,說道:「新老太太好著呢,這會子正在抄寫經書。」
「夢都是相反的。」
新荷瞪大眼睛,她從未聽說過這樣的說法,「嚒嚒沒有騙我?」
張嚒嚒笑了:「傻姐兒,這種事怎麼好說謊呢。你祖母身體一直很好,別擔心。俗話說,夢見親人死去,則證明這位親人要活大年紀了。」
小姑娘破涕為笑:「嚒嚒,我想祖母了,可不可以去見見她?」
張嚒嚒見她又哭又笑,越發覺得其赤純可愛,低聲哄她:「新老太太抄經書時不見外人,不如姐兒改日再來?」
新荷低頭想了一會,抬頭說道:「那好吧,勞煩嚒嚒去告訴祖母,荷姐兒來過了。」
「乖,去吧。」張嚒嚒轉身交待雲玲:「好好照顧你們家小姐。」
張嚒嚒是新老太太的貼身侍女,在新家待了幾十年了。大老爺、二老爺都是她幫忙照顧著看大的,在府裡地位超然。無論她說什麼,府內眾人都會給幾分薄面。
雲玲自然也不例外,她恭敬地行禮:「是,奴婢遵命。」
看著大小姐的身影轉過回廊、不見了,張嚒嚒才轉身回了內院。
新老太太剛抄完一卷經書,看她進來,頭也沒抬,問道:「怎麼去了這麼久?」
張嚒嚒深吸一口氣,回道:「姐兒哭得可憐,就多哄了她會。」
「嗯?」新老太太疑惑道:「她怎麼了?」
「她昨個夜裡夢到您去世了,今一大早,不顧忌雨後路滑非要來看看……我哄了好一陣子,才回去。」
張嚒嚒頓了頓,又說:「……荷姐兒是個好姑娘。」
新老太太聽後,久久沒有言語,然後說道:「聽說,老大新納的姨娘有喜了?」
「是,闔府都已經傳遍了。」
「你得空去敲打敲打秦氏,她是當家主母,該有的架子就得端著,不要太軟弱了。荷姐兒才是正經的嫡出,別讓其他無緊要的委屈了她。」新老太太臉色陰沉。
「是,奴婢遵命。」
「望月閣」裡,李氏正喂小兒子吃蛋羹,他如今兩歲半了,開始嘗試著吃輔食了。
大丫頭年兒挑門簾走了進來,屈身行禮:「太太,賀禮已經送過去了。」
李氏點點頭,不慌不忙的把小半碗蛋羹都喂完了,才招手讓乳母把孩子抱出去。
「她人看著怎麼樣?」
「很好,看著就精神煥發。」年兒說道。
李氏沒吭聲,端起小幾上的茶水喝了幾口,擺手讓屋裡站著伺候的人都退下。唯留下兩個貼身大丫頭、一起說話。
「之前,給她送的那些吃的、用的……她可在用?」
年兒嘴一撇:「吃的不知道,但是身上穿的緞襖,頭上戴的首飾,可都是咱們屋裡出去的。到底是沒見過世面的小家子,每次奴婢去送東西,她看見我都親熱的不得了。」
李氏笑了,看了她一眼,「就是要這樣才好呢,不然我們的後招如何使出來?」
「一個賤妾,還妄想著生下兒子,坐上主母的位置……她做夢都不應該夢到這些。新家後院要真的讓她把持了,那還真是要敗了……」
「秦氏軟弱、不中用,可不代表其他人不行。」
品兒給李氏添了杯茶,說道:「二太太說得對,她確實是太目中無人了。聽說,剛懷上孩子,就向大太太要了一眾丫頭、婆子……說什麼之前的人伺候的不盡心,要些用著更順手的。」
「大太太雖然好脾氣,面帶笑容的把人給送去了。可心裡,保不准如何氣憤呢?」
李氏「哼」了一聲,說道:「大嫂也是太不爭氣。一個妾侍還沒生孩子呢,就敢如此作踐她。所以說,這新府的當家主母秦氏她坐著不合適。」
「空占職位,不盡職守。」
年兒倒是有些擔心:「看李姨娘如今的氣勢,估計生下孩子後,興許還真能與大太太平起平坐。」
「如果是個女孩還好,要是個男孩……大房豈不是又多了男丁?到時候,倒是和咱們二房一樣了。」
李氏冷笑一聲:「能懷上孩子算什麼本事,是女人都會,能生下來才真是厲害呢。」
品兒看了二太太一眼,低下頭不說話了。
「對了,我記得讓你給她送過一根五十年的人參,她吃了嗎?」李氏看了一眼品兒。
「……吃了。」品兒想了想,回道:「奴婢還聽說,她這次有孕,這人參也是有功勞的。李姨娘和丫頭們說補氣血是很好的……」
「再去挑一根,過兩天依舊送去,選年份更大的。」
年兒不解:「二太太……」
李氏笑著點了她的頭:「愚笨,要讓她無條件的信任咱們。自然是要心無旁騖的對她好!」
「好到……讓她甘願為我們做任何事。這才是本事。」
年兒點頭,立馬奉承道:「二太太果然是女諸葛在世。」
李氏「噗呲」一聲,被逗笑了。這丫頭一說話,總是能讓人感覺到心情愉悅。
不過,這李畫屏也確實有本事,才進門幾個月就有喜了。估計她身邊那個看不出深淺的大丫頭,使了不少力。
只是,任憑這主僕倆再有本事,也逃不出她的手掌心。害人小產的手段多的是,李畫屏要是老實,就讓這孩子多待在她肚子裡一段時間。如若不然,那就讓她知道知道什麼叫「死去活來。」
「對了,讓你們給老太太送的衣物可送去了?」李氏把手裡的茶杯放到小幾上,問道。
「是,奴婢早送去了。」品兒低聲說道。
「這事情你辦的好,我日常要管理二房事務,還要照顧兩位元哥兒……到什麼時候該給老太太送什麼東西,你就約莫著做。」
李氏繼續說道:「你最是心細,我也放心。」
對新老太太這一塊,她是絲毫不敢怠慢的,畢竟是夫君的母親、兩個兒子的祖母。要是真的傳出去說她不孝順老人,那二房還如何在京都立足,她的兩個兒子還小呢……
只是,不想盡心而已。
「是,奴婢曉得。」
說了這麼久,李氏也累了。她擺擺手,讓倆人也出去。昨晚上和夫君恩愛半宿,疲倦的厲害,先躺下歇會。
約晚上戊時,虎子大步往新府走去,路過大門時,和守衛打了招呼,「兄弟幾個忙著呢?」說著話,隨手把手裡包的熱牛肉和酒遞了過去:「辛苦辛苦。」
守衛裡面有一個高個子男人起身把東西接了過來,笑道:「虎子兄弟太客氣了。」最近,府裡的四爺得大老爺重視,連跟著以前這個、他們最看不上眼的隨從也水漲船高。是惹不起了。何況,他每次從府外回來,也都會帶些新鮮的吃食給他們,左右也出不了什麼事。不外乎,出去幫自己主子忙乎些事。他們也樂得睜隻眼閉隻眼。
「應該的應該的……」虎子笑著往府內走,進了「青亭居」,看主子書房的燈還亮著,就徑直走了進去。
「給主子請安。」他恭敬行禮。
顧望舒擺了手,讓他起來回話:「讓你查的事情,可清楚了。」
「是,主子。葉二將軍如今官至兵部尚書,救過大理寺卿孟航一次。如今,兩人私交甚篤,常約著一起喝酒。」
少年背手而立,沒有說話。在他看來,他這個二舅葉瑾澤才是真正的聰明人。手握實權不說,還知道結交些心底不錯的大臣。
外祖父葉至勝——這個鎮國將軍的頭銜並沒有實權,只是個虛稱。如果葉家犯了什麼事或者站錯了某位皇子的隊,當今聖上動起手來會毫不猶豫。
但是,只要有葉瑾澤在,就算有一天真出了什麼意外……葉家也不至於一敗塗地。
「行了,你下去吧。」顧望舒說道。
虎子答應一聲,剛要轉身離去,突然又站住了,疑惑道:「今日,我跟蹤葉二將軍時,在延壽寺街碰到了大小姐的婢女雲朵,她進了當鋪……」
「我稍微注意了下,她當的是一對質地上佳的玉佩。當鋪的夥計看她是女子,沒少掙錢。」
顧望舒一愣,「當鋪?」
「是,看她的模樣估計是受了大小姐的囑託……」
「難道大小姐還缺錢用?或者說,出了什麼她解決不了的事情?」
顧望舒沒說話,讓他下去了。
這廂,雲朵正指使著丫頭把餐桌撤了,不知為何,一連打了好幾個「噴嚏」。
新荷抬眼看她,問道:「怎麼了?莫不是在外跑了一天、累著了?」
雲朵連忙擺手,笑著說道:「沒有沒有,哪裡就那麼嬌貴了,大概是鼻子有些癢。」話雖這樣說,心裡卻忍不住犯嘀咕,她很少有打「噴嚏」的時候,就是得了風寒也不曾有過。莫不是有小人背地裡作祟?
「姐兒,你去年生辰時二太太給的那對玉佩,奴婢給當了,有一千六百多兩銀子。」她從荷包裡拿出銀票和一些碎銀子遞給新荷。
小姑娘接過來,去了西次間,放在了昨日的那個紅色木質小盒裡。她心裡比誰都清楚,這筆錢馬上要派上用場了。
日子一天天的過,像流水似的,快極了。
新荷每日都去「芳菲閣」學女紅,專心致志的再加上前世的基礎,繡藝進步的速度很快。連林師傅都覺得她孺子可教。
閒暇的時候,她也常去「青亭居」找顧望舒,只可惜,十有八次人都不在。時間一久,她也不去了。
四叔是做大事的人,肯定會更忙些吧。
又接連下過幾場雪後,年味就濃了。
臘月二十三的前一天,葉瑾瑜領著一幫子護衛,帶著大箱、小箱的禮品去新府見新德澤。公開承認顧望舒就是他失蹤多年的親外甥,並表明了此次前來的目的,說是家裡老母親想念外孫,都病了……來新府前,還交待他一定要趕在小年前,把外孫接回葉家,一家人好天倫團聚。
新德澤先是表現出,對於顧望舒是葉家外孫這件事情的震撼,隨後笑得有些勉強,說道:「四弟長大了,有些事情我是做不得主的,讓他自己拿主意吧。」
葉瑾瑜玩味一笑,就知道他會這麼說。但是,他最近和外甥頻繁見面,心裡早有了底氣,開口道:「那就讓他出來吧,我親自問問……自然是尊重他的意見。」
新德澤派小廝去「青亭居」請人,不一會的功夫,顧望舒就來了。交談的很順利,他願意去葉家。
新德澤一愣,雖然知道他肯定會走,但事到臨頭了,心裡還是有些難過。他也算是和顧望舒一起長大的。
他歎了口氣,知道事情到了這個地步,是不可能再回轉了,便領著人去了祠堂,拜過新老太爺,擺擺手:「去吧,要是遇到什麼難事,還回新府……我們會幫你的。」
顧望舒一揖到地,鄭重道:「謝謝大哥。」
葉瑾瑜來新府、聲勢浩大,也絲毫沒有避諱。很快的,整個消息就傳遍了新府大院,眾人都嘖嘖稱奇。四老爺這還真是一步登天了,居然是鎮國將軍的親外孫。
等消息傳到新荷那裡的時候,她還在廡廊下坐著曬太陽。雲朵氣喘吁吁地跑回來、大致說了一遍……她懵了會,然後迅速去了內室,把紅木質小盒的銀票裝進自己的小荷包裡,轉身便往外跑。
「姐兒,姐兒……慢點,慢點,仔細摔了。」雲玲和雲朵跟在後面大聲喊道。
等新荷跑到前院時,顧望舒已經出了府門。新德澤兄弟倆,秦氏、李氏剛送人回來,走到影璧這裡。
「母親,四叔呢?」新荷喘的說不出話來。
秦氏一愣,看著女孩兒灰頭土臉的模樣:「……坐馬車走了,荷姐兒……」
她話還沒說完,新荷就跑過去了。
「這孩子……」新德澤一頭霧水。他一回頭,便看見女孩兒的兩個丫頭也跑過來了,呵斥道:「跑什麼……沒規矩。」
雲朵、雲玲戰戰兢兢地站在一旁,屈身行禮。
守門的小廝看著大小姐慌裡慌張地跑過來,也不敢攔,眼睜睜地看著人跑了過去。
新德澤大踏步轉身去追女孩兒。
「四叔,四叔……你等一等……」新荷跑到府門外,看見不遠處的馬車,大聲喊道。
虎子一直在馬車旁邊跟著,聽見喊聲回頭便看到了大小姐,他對著馬車內說道:「主子,大小姐過來了。」
「停下。」顧望舒拉開簾子,往外看了一眼,跳了下去,緊走幾步到了新荷面前。
小姑娘實在是跑的沒力氣了,看見四叔走過來,軟軟地撲到他懷裡,喘息了好大一會,從懷裡掏出一個荷包:「四叔……這是我私自……攢下來的銀錢……」
她頓了頓:「你拿著用吧……我知道你外祖父家裡很有錢。可是……你剛去葉家,和他們又不熟悉,怎麼好……開口討要。」
小姑娘聲音軟嚅,一隻手摟著他的脖子,很是親昵。
顧望舒眼睛一熱,把她抱了起來,一手穿過腿彎,一手護住後背。抱孩子的那種抱法,「荷姐兒……」
他隻喊了她的名字,就再也說不出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