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正在讓人到處看，住哪裡倒是無所謂。」陳逸生歲數雖然比陸予斐大十歲，但他保養得當，長得英俊強健，又會談天說地，和陸予斐之間並沒有任何代溝。

　　他說完陸予斐便道：「我家老房子就在許家附近，雖然有點年頭了，但一直有人看管，你要是不嫌棄不如先去住著。」

　　聞言陳逸生笑道：「會不會太麻煩你？」

　　「怎麼會，空著更是浪費。」

　　陳逸生便點點頭：「那我就不客氣，先去叨擾一段時間了。」

　　陳逸生上頭的陳家三代都活躍於政界，到他這裡，家裡早已暗暗累積了不少資本，他本人不沾政治，十幾歲開始低調從商，之後成為事業有成的商人，卻很少有人知道他家庭背景有多雄厚。

　　陸予斐和陳逸生打好關係自然好處大，對他來說不過是一棟沒人住的空房子，而對陳逸生來說，卻是接近許承的大好條件。他賣陳逸生一個順水人情，是半點都不虧。

　　和陳逸生告別後陸予斐才趕往公司。

　　頭一夜許諾那樣子讓他又愛又恨，想到許諾，他又想到那女人，心底不由得升起煩躁與狠戾之氣。

　　一個邊緣小明星，為了錢竟然敢幹那樣的事情，當年他要是早一些發現——早一些發現，他能逼迫她打掉孩子，可是，也就沒有添添了。

　　他最初決定收養添添，不過是因為不想許諾那個笨蛋有任何負擔。那時候許諾還不到十九歲，如果知道自己被人算計還有了孩子，他的未來一生都會由此改變。

　　當陸予斐第一次從別人的懷裡接過添添，望向臂彎裡那小小的生命的那一眼，他才切實地感受到這的確是許諾的血脈，也是他和許諾此生最大的牽繫。

　　他給了那個女人一大筆錢，逼她出國，要她此生不能再踏足這裡半步，更不能接近許諾，否則他會讓她知道他的手段。此後四年，那女人再也沒有出現過，他以為這輩子他都不會再聽到她的任何消息。

　　但他沒想到才四年，她便不遵守約定，回到了國內。

　　這一天時間過得尤為緩慢，到下班的時候陸予斐接到許諾打來的電話，說是帶添添去遊樂園，晚上才回家。

　　「才給了你錢就亂花？」真是個閒不住的，陸予斐坐進車裡，視頻裡添添的小臉擠進來，正在「哢擦哢擦」地吃餅乾：「爸爸爸爸，我和諾諾去坐大風車！」

　　「是坐摩天輪。」許諾糾正的聲音從旁邊傳出來，而後又接陸予斐的話，「沒亂花，花在你兒子身上的怎麼是亂花？對不對添添。」

　　「對！」添添寶寶連連點頭。

　　「那個，我們不回家吃晚飯，你自己好好吃吧。」

　　「許諾。」陸予斐喊。

　　手機又轉到了許諾的臉上，許諾眨了兩下眼，等著陸予斐指示。

　　陸予斐嚴肅地交待許諾：「早點把添添帶回來，晚上不安全，一定要把他看好。別給他吃那麼多零食。」

　　「知道，我自己掉了也不會把添添弄掉。」許諾回答得也很嚴肅，還問添添，「萬一如果你走掉了怎麼辦？」

　　「走掉了打110，然後在原地等著諾諾和員警叔叔！」

　　「看吧，萬無一失，丟不了。不說了，我們要進遊樂場了。」許諾讓添添給陸予斐拜拜，然後就掛了電話。

　　之後陸予斐便一路回到了家裡。

　　因為許諾信誓旦旦的保證，陸予斐並沒有過多擔心那兩人。然而七點過的時候，他卻接到許諾的電話，那人在那頭惶恐發抖地喊：「添添、添添不見了！」

　　這一瞬間，陸予斐腦袋「嗡」的一響，把許諾打死的心都有！

　　原來是許諾帶添添去吃晚飯，需要自己去排隊點餐，那時人又多又擠，怕把添添擠到，許諾便囑咐他坐在椅子上等自己。

　　然而他點好餐出來，卻發現原本該坐在座位上的添添變成了一對陌生的情侶。他驚慌失措地奔去詢問，兩人卻說根本沒見過有孩子，他們過來時桌前便是空的。

　　許諾幾乎嚇傻，他第一時間跑去找遊樂場的工作人員，請他們幫忙找孩子，同時趕去調監控。

　　在趕去監控調度室的路上他聯繫了陸予斐，那時候手抖得手機都快拿不住。

　　如果添添出了事，他和陸予斐就完了，徹底完了。如果添添出了事，他這輩子也不會再有一天能過得安生！不到兩個小時之前他才對陸予斐發誓會把添添看好，可是、可是——

　　他恨不能殺了自己！

　　越是想到那些不好的可能性，許諾就越怕得厲害。他和陸予斐一直保持著通話，陸予斐已經飛速地出了門往這邊趕，他連一句話都不知道該怎麼對陸予斐說，說了幾聲「對不起」，死死地憋著眼底的淚水。

　　到了監控調度室後，那邊已經在查看監控。

　　許諾去點餐的時候，添添不知道為什麼站了起來。他在吵雜的人群裡往收銀台外邊的長隊看了幾眼，沒看到已經排到裡邊去了的許諾，而後他猶豫了一下，便自己離開了座位，東張西望地離開了露天的用餐台。

　　夜色裡，添添走了幾步遇到了一名掃地的阿姨，他抬頭對阿姨說了幾句什麼，阿姨便給添添指了一個方向。

　　「趕緊問一下餐廳區那邊，剛才遇到孩子是哪位！是什麼情況！」一名看起來像管理的中年男人對旁邊的工作員交待。

　　接著，添添順著阿姨指的方向，一個人往那邊去了。

　　許諾不知道添添是要幹什麼。添添又聰明又聽話，絕對不會無緣無故離開座位。他急得慌，盯著監控畫面，握著手機的手緊得要把手機捏斷一般，臉頰流滿了汗水而毫無所覺，就連陸予斐跟他說話，他也是被人提醒才察覺。

　　陸予斐極力忍著怒氣的臉冷得像一塊寒鐵：「找到沒有？！」

　　「還在查看監控。」許諾拿起手機，汗水沿著臉頰滴落，他不敢假設添添如果找不到了怎麼辦，他知道陸予斐有多寶貝添添，那時候，他只能以死謝罪。可是他也不敢對陸予斐發誓一定能找到，他有什麼臉敢再對陸予斐說那種信誓旦旦的話！

　　「我還有二十多分鐘到，繼續找，一定要把他找到！！否則我讓這遊樂場開不下去！！」

　　工作人員：「……」

　　之後添添出現了幾個監控裡，他似乎迷路了，茫然四顧，一名青年走過來，低頭對肚子一人的添添說了什麼，兩人交流了幾句，添添夾著小腿，似乎很著急的樣子。

　　青年只好看了看四周，最後給添添指了指不遠處的一片小樹林，而後把添添帶了過去。

　　「他要做什麼？！」許諾的心跳到達了定點。

　　難道真的是人販子？不會，不會的！

　　「人找到了！」突然，一名工作人員的對講機裡傳來一道驚喜的喊聲。

　　那一聲幾乎讓許諾不敢相信，也是同一瞬間，巨大的驚喜令他差點虛脫。

　　「在哪裡？添添在哪裡？！」

　　「有人聽到尋人廣播聯繫了工作人員，孩子和他在一起。馬上就送過來。」

　　許諾直接沖向了室外。

　　一直到他到外邊被冷風一吹，才想起陸予斐。

　　他拿起電話跑下樓，滿臉不知是淚是汗：「找到了，添添沒丟，嗚……」

　　他根本就沒有資格讓陸予斐將添添託付給他，他連這麼簡單的事都做不到，他還能做好什麼？

　　他走到門口，靠著門外的牆慢慢坐下去，胸中是巨大的驚喜，卻也是空茫的自責與哀痛。

　　男人在螢幕裡說：「我已經聽到了。」

　　陸予斐已經逐漸恢復了平靜，許諾卻反而止不住地開始痛哭，這個世界上，唯一全心全意相信他的人，或許只有純真的添添。可是就連添添，他也沒有保護好。

　　陸予斐呢？陸予斐也是出於信任才會將他的兒子交給他，他同樣辜負了這份信任。

　　許諾在寒風中無法抑制地痛哭，深深的自責幾乎要將他擊垮。

　　手機裡傳來陸予斐的聲音：「別哭了。」

　　許諾還在哭。

　　「回家再檢討，添添要來了，別讓他看到你這麼無能愚蠢。」男人又說。

　　許諾無能的哭泣聲這才慢慢地強制停止。

　　「對不起……」他擦著眼淚，打了個嗝。

　　「我說了回家再檢討，站起來，去接添添。」陸予斐沉穩冷靜的聲音讓許諾內心也安穩了幾分，又有好幾分的害怕。他怕今晚陸予斐就要跟他決裂。

　　過了不到兩分鐘，一輛接駁車載著添添和一名青年從夜色中而來。車還沒靠近許諾已經奔了過去。

　　「諾諾！諾諾！」添添看到了許諾，一臉天真地朝許諾伸出小手。

　　車慢慢地停下來，許諾沖過去把添添抱下來，抱得緊緊的，又泫然欲泣。

　　「這孩子到處找廁所拉粑粑，我看他一個人，不放心就跟著去了。」從車上下來的青年撓了撓頭，看著許諾說，「你是他爸爸？怎麼沒把孩子看好呢。哎，嚇了一跳吧。」

　　許諾吸了吸鼻子，哽著聲音對青年感激非常地說了聲：「謝謝。」

　　接著對添添說：「你爸爸馬上就來了，我們在這裡等等他。」

　　「諾諾你哭了嗎？」添添意識到許諾的情緒不對，想到了什麼，便抓著許諾的衣服，低著頭對許諾道歉，「對不起諾諾，我想拉粑粑，我沒看到諾諾在哪裡，我就自己去了。」

　　人能找到就已經萬幸，何況是他沒看好他，他有什麼理由怪添添？許諾把天天的腦袋揉了又揉，親了好幾口他的臉：「不是你的錯，是我不該讓你一個人在外邊等我。」

　　「諾諾不哭。」添添也在許諾的臉上親了親。

　　許諾緊摟著添添，這種失而復得的巨大驚醒讓他比中了大獎還要感到珍貴。

　　護送添添的青年急著走，許諾索要了他的聯繫方式，之後兩人就在調度室裡等著陸予斐過來。

　　又過了十幾分鐘，男人終於來了。

　　陸予斐沒什麼廢話，直接給了遊樂場一大筆錢作為感謝，就把許諾和添添接上了車。

　　打開後車門，陸予斐把添添放在左邊坐著，他自己坐在中間，許諾則坐在右邊。

　　許諾心裡覺得陸予斐是不想讓添添再跟自己待在一起，他緊咬著嘴唇，又對陸予斐道歉。頭垂得低低的，很怕陸予斐立刻宣判自己死刑。

　　「你已經說五次‘對不起’了許諾。」陸予斐深嘆了一口氣，朝他伸出手，在他縮脖子的時候把手放在他頭頂，將他拉向自己。

　　「別咬嘴唇，在流血。」另一隻手掏出帕子，放在許諾唇上給他擦了擦，動作很是輕柔，一點也不像暴風雨來臨前的情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