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陸予斐的手心一空，他偏頭看了一眼許諾膽戰心驚的臉。

　　雖然他和許諾的這件事是自己半強迫半哄騙來的，但許諾的反應仍讓他產生了不可避免的失落。

　　是的，許諾並不喜歡他，被他耍手段弄上了床，現在一清醒，一面對現實，面對許承，床上那些纏綿恩愛的錯覺轉瞬都煙消雲散。

　　他不是不清楚許諾的反應是必然，只是心臟仍如針刺般的痛了幾下。

　　「走吧。」陸予斐說。他往前走了兩步之後許諾才跟上去。

　　此時許承端正地坐在沙發上，身體側對著他們。感覺到這邊的動靜許承轉過頭來，目光一下落在了許諾緊張非常的臉上。

　　兄弟二人終於面對面，許諾沙著嗓子，不敢正視許承：「大、大哥……」

　　這不是一次開心的兄弟見面，許承出差一周多，今天下午回家之後便聽爺爺說把許諾送到了陸予斐這裡「改造」。

　　許承當即回到房間撥打了許諾的電話。撥通了，一直沒人接。

　　當然沒人接，他給許諾打電話的時候許諾剛結束了一場無節制的性愛，在陸予斐的床上睡得正香。

　　許承心裡升起不好的預感，馬上改撥了陸予斐的電話，問他許諾在哪裡，讓他接電話。

　　陸予斐最初兩秒的答案是沉默，之後才告訴他許諾還在睡覺。

　　已經是下午五點過，哪怕是午覺也早該起了床！就憑著那沉默，那句回答，許承已幾乎猜到了答案。

　　陸予斐對許諾的心思，早在許諾還沒出國念書時許承就已經有所察知。他沒有告訴別人，只警告過陸予斐別打許諾的主意，之後不久，許諾就被他們送走。

　　後來的幾年陸予斐表現得很老實，很少主動與許諾聯繫。但自從許諾回國後的這幾個月，陸予斐到許家拜訪的次數明顯高於前些年，許承鬆懈的戒心又再一次提了起來。

　　許承的第六感一向非常准，他察覺不對，立刻驅車趕往了陸予斐這邊。

　　而當他要找許諾卻被陸予斐強行攔下時，他已經肯定了自己內心的猜測。

　　再到許諾開口說第一句話時，許承已火冒三丈了！

　　他「騰」地站起來，青黑著臉大步走向許諾。

　　「嗓子怎麼這麼啞？」 他壓抑著胸中的怒火，聲音卻幾乎是通過牙縫咬出來的！

　　許諾傻，而陸予斐有多精？！陸予斐什麼硬的軟的手段不會？！他更沒想到的是他爺爺會親自將他這個傻瓜弟弟送到陸予斐的狼窩裡！如果陸予斐還沒有放棄許諾，這麼多年過去，那些心思必定只會更深更烈，許諾到了陸予斐身邊還能全身而退嗎？！

　　不能。

　　許承現在已經知道了答案。

　　一聽許承這麼問許諾的臉「唰」的變得更白，冬夜溫暖的客廳突然催生了他額頭大顆的汗珠，他張了張嘴，剛想撒謊自己感冒，一道聲音已插入了他和許承之間。

　　「讓他坐下說話。」

　　是的，許諾現在渾身痛得全靠意志力和害怕的情緒支撐著。從小他就敬畏許承，最怕的也是許承，許承只要動真格能嚇得他哭。今天晚上，這種畏懼的情緒到達巔峰，他不敢讓許承發現自己被陸予斐做得連站的力氣都沒有，那一夜一天的放肆此刻都變成了他退縮的根源。

　　陸予斐護著許諾，這件事是他的責任，他不忍心讓許諾因為他的行為受苦。他原本以為他的小白癡能夠好好地在他床上躺著，舒舒服服地睡到第二天、第三天。

　　但許承實在太精明、速度太快，快得陸予斐毫無準備。

　　這時，許承終於注意到了許諾發軟的雙腿，他被許諾的樣子氣得幾乎說不出話來！

　　陸予斐到底——

　　這個混蛋！！

　　「你知不知道你跟他做了什麼？是不是陸予斐強迫你的？！」他早就試探過許諾，他知道許諾不喜歡男人，當然也不喜歡陸予斐。

　　何況他們許家的人怎麼能喜歡男人，怎麼能雌伏於別人身下？！他自己已犯過一次錯誤，他不允許再出這樣的錯！

　　許諾不知道怎麼回答，他的腰痛得厲害，腿軟得不停抖：「大哥……」

　　一隻手按在他腰上，輕柔而有力地托住他，陸予斐接著許諾的話，並沒有讓許諾為難：「是我，我逼他的。」

　　「陸予斐！」許承怒不可歇，抓住許諾的手一把將人拉向自己。

　　許諾腰上一鬆，支撐著他的力量陡然撤去，他撲往許承那邊，差點跌了一跤。許承比他高一些，將他穩住，非常緊地拽著他的手，眼睛死死地盯著同樣面色冷酷的陸予斐，「如果你再敢接近許諾我會讓你好看。你最好不要再踏進許家半步！」

　　他們自小便是好友，在許承發現陸予斐的感情之前，他也和家裡其他人一樣能安心地將許諾交給陸予斐。但他已經很久都不敢了。

　　這一次，更是一切都變了。他沒想到陸予斐真的向許諾出了手，除了憤怒，他更感到噁心！

　　「許承，你弟弟已經是成年人了，他的生活他自己可以掌控。」陸予斐的視線從許承臉上移到許諾那邊，他的聲調緩緩放柔，朝著許諾說道，「這幾天你在我這邊真的過得不開心？諾諾。」

　　許諾張了張嘴還沒說話，許承已經暴跳如雷：「不管你是強迫他還是騙他的，如果這件事我告訴了我父母或者你父母，你認為會是什麼結果？！陸予斐，你給我適可而止！否則別怪我不念舊情，不顧許、陸兩家關係破裂！」

　　聽到這裡許諾的太陽穴「突突」地狂跳，想也沒想脫口而出：「不是他逼我的，是我自願的，我自願的！」

　　許諾喊完之後，空氣突然靜得連一根針掉在地上都能聽到。

　　不光是他自己愣在了當場，另外兩人也都驚了。

　　「你在說什麼——」許承不敢相信自己所聞，慢慢地將許諾的雙眼凝視。許諾今晚第一次直視著許承的眼睛，瞳眸裡一片訝異、茫然漸漸變成了堅定。

　　「是、是我自願和陸予斐上床的。大哥，別、別告訴爸媽！」他的嗓子發著抖，微微地縮著脖子，看起來很怕眼前的場面眼前的人，可他並沒有推翻自己剛才衝動間說出的話，而是將那個答案鑄就得更為牢固。

　　許承震驚地瞪大了雙眼，彷彿過了很久，他終於狠狠地盯著陸予斐，從嗓子裡爆發出一聲：「把小少爺帶回去！」

　　立刻，偏廳裡走出兩名高壯的手下，他們停在許諾面前，強硬地對許諾說道：「小少爺，請跟我們上車。」

　　陸予斐此刻也從震驚回到了現實，顧不得去想許諾到底是為了維護兩家的關係，還是許諾是為了他，他果斷地伸手往許諾面前一擋，劍眉一凜：「許承，你沒有權力強迫他跟你走。」

　　許承怒急而笑：「只有你有權利騙他心甘情願跟你上床？！」

　　「我並沒有騙他。我也沒有騙過你。」陸予斐緩慢而果決地回道，「當年我答應過你我會試著放下許諾。許承，我已經試過了。」

　　許諾的雙眼漸漸瞪得比他大哥更大。

　　在他們走出陸予斐的房間之前，聽到陸予斐的話，他的心裡隱隱約約便已有了答案。但親口聽到陸予斐的承認，依舊讓他的心跳猛然加快。

　　原來，陸予斐對他——是真的。而且已經不是一天兩天，而是不知已有多久。

　　他卻一直以為陸予斐討厭他，所以他也只能放下孩童時期對這個人的如親哥哥一般的追尋、崇拜，從喜歡變為討厭。

　　而現在，哪怕知道陸予斐並不討厭他，哪怕並不明白自己對陸予斐抱持著怎樣的心情。

　　他們之間也不會再存在什麼兄弟情誼了。

　　「我走，我回家。」許諾低下頭，並沒有面向陸予斐。他不想大哥和陸予斐因為自己而鬧翻，他更不想兩家人因為自己而從此從朋友變成敵人。

　　他的眼眶熱熱的，眼底迅速地泛上一片潮濕，他默默抽了抽鼻子，對許承說：「是我錯了，我不會再和陸予斐上床，大哥，你別怪他，你們別吵了。」

　　一顆滾燙的眼淚隨之從眼眶裡掉出，他迅速轉過身不想讓人看見，推開陸予斐的手便往外走。

　　「諾諾！」陸予斐在背後叫他。

　　許諾的步伐變成了小跑，沖入了屋外的寒夜。

　　他就是這麼懦弱，這麼膽小，這麼沒用，總是總是這樣。

　　他明明很討厭來陸予斐這裡，可是這一刻他的心臟卻像被割裂一樣，比身體其他地方都要疼痛。

　　夜色好黑，好冷，一絲雪風「嗚——」地刮起，蕭瑟刺骨。

　　許諾渾身打著哆嗦。為什麼以前他就沒覺得冬天這麼冷過呢？頭一個夜晚，他在遊樂場裡焦急地尋找走失的添添，在陸予斐的床上被男人滾燙如火的身軀擁抱，那些，竟突然像過去了很久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