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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蒹葭紀[H]》第28章
宮深

 指縫裡有西洋鏡碎掉的渣子,硌著皮肉,但佳期一點都不介意,她捂著臉,一點燈光都不想看見。成宜宮裡總是太亮,她最不喜歡成宜宮的就是這一點。她壓根連自己的影子都不想看見。

 裴瑯最煩她使小性,自然是早就走了。佳期總算把胸前那個血口子瞞天過海,其實鬆了口氣,心裡卻覺得沉甸甸的,也高興不起來。

 她剛才出了一身汗,現在覺得身上發冷,思前想後地拖了一陣,終究怕再生病,弄得闔宮上下都麻煩,於是提著氣爬起來找衣裳穿。

 那陣蝕骨的快感過去,身下被探索過的地方始覺火辣辣地疼,腿間黏膩,也十分難受。但眼看天都快要亮了,佳期也懶得在這時候把底下的人叫起來弄水洗漱,只想著湊合,於是慢慢走到衣櫥前,將身上半濕的衣裳脫了,只覺後頸上一陣尖銳的刺痛,果然還是被玻璃渣子劃破了一道。

 她打小就不在乎這些,只在寒夜里赤條條站著,回手摸了一下,發覺那血痕極淺,其實已經乾了,幾天就能好,於是不想理會,信手扯出一件小襖子就要披上,卻聽身後有人咬牙切齒地罵了一句:“邋遢鬼。”

 佳期攥著衣裳的手一緊,猛地覺出寒毛直豎——他怎麼又回來了?

 裴瑯腳上的馬靴又沉又重,踩著玻璃渣子“咔吱咔吱”地大步走過來,又點了盞燈。

 光明驀地舖開,佳期慌不擇路地扯起那兔毛小襖,正待披上,已被裴瑯一掌拉住了手腕,“別動!”

 佳期只擋著胸前,但另一手被他拉得牽動傷口,疼得鑽心,手指不由得一鬆,衣裳掉到了地上。她也咬著牙掙,“鬆開!——”

 裴瑯竟然真的一下子鬆開了。殿中明晃晃的,佳期尚未適應,一時眼睛都睜不開,但他一定什麼都看見了。

 她一瞬間掩耳盜鈴地轉過身去,默默蹲下,把兔毛小襖撿起來。襖子上沾了許多玻璃渣,肯定是不能穿了,她有些沮喪,不由抬手揉了揉眼睛。

 裴瑯直挺挺站著,聲音從很高的地方掉下來,發緊發澀,“怎麼弄的?”

 佳期沒搭話。他又問:“什麼時候的事?”

 這宮裡從來沒什麼風吹草動能逃過他的眼睛耳朵,也就是這次裴昭有心欺瞞,長了手段,才瞞天過海。裴瑯是攝政王,最忌諱這個。

 佳期搖了搖頭,“一不小心,小傷。都好了。”

 裴瑯果然冷冷哼了一聲,評價道:“母子兩個加起來沒有一根狗尾巴草粗,本事倒不小。”

 他說著就俯身下來,粗糙的手指在她後背蝴蝶骨上一掠,摘去了一小片鋒利的玻璃碎渣,原來那渣子一直在背上沾著,再穿衣裳,難免刮破皮膚。隨即,他惡狠狠摁了一下她後頸上那道新傷,口出惡言:“你繼續作,作死算了。”

 佳期疼得一縮,心裡也是一股惡氣,難免回頭瞪他一眼, “還不是王爺的功勞?弄得人……也就罷了,偏偏要在昭陽宮外頭動手動腳,不就是盼著人看見麼?”

 裴瑯就像沒聽見似的,把她從地上拉起來,抱一捆柴草似的合身一摟,也不管她舒不舒服,總之把赤裸的小人攬在懷裡兜著,又踩著滿地玻璃渣“咔吱咔吱”地回了榻邊,把她往被子裡一扔,“等著。”

 他轉身去折騰,找了掃帚把地上的碎渣子掃走,又擦了手,摸出一隻白瓷小瓶子打開,蘸了一手藥, “低頭。”

 她很討厭太醫院的藥,總是氣味太濃,所幸那藥沒什麼氣味,只不過顏色很深,是棕紅的藥膏。佳期順從地低下頭,被他攏了長發,小心地亂七八糟塗了一脖子。

 她總覺得眼前這場景滑稽得讓人頭皮發麻,試探著打破沉默:“王爺,這是什麼?”

 他看也不看她的臉,手指頭從她後頸的傷口上移開,又蘸了一些,移到胸前,輕輕揉按著那尚未痊癒的刀口,沉聲道:“春藥。”

 佳期笑了笑,蘸了一點點藥膏,塗到他額角的傷口上,也重重一按,報了剛才的仇,“幾時起效?”

 他很不想讓她碰似的,躲開她的手,這才惡狠狠橫了她一眼,“怎麼,又欠收拾了?”

 大約熬夜熬得過了,他的面色總有些泛著鐵青的意味,眼裡起著猩紅的血絲,樣子很可怕。他本來就是很可怕的。

 佳期輕輕說:“是。我這輩子沒別的東西了,就這一副皮囊,都送給王爺,王爺喜歡怎麼收拾我,就怎麼收拾我,好不好?”

 她吐氣如蘭,卻帶著點陌生的調皮。裴瑯的手一頓,佳期知道他聽出了端倪,但也只好硬著頭皮繼續下去:“陛下有意護著我,瞞了消息,可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我沒讓他知道。他還小,是孩子脾氣……王爺再讓他長兩年,再跟他計較,行嗎?”

 裴瑯手上停下了動作。

 佳期攥著被角,臉上泛著蒼白。

 裴瑯早就發現她這陣子總是懨懨的,精神不大好的樣子。其實剛開始的時候,有足足一年多的功夫,佳期很害怕他,總告病不見外人,就是裝成這幅樣子。所以他只當是她有意防著自己,今天方知是為什麼。他要藉了酒氣,半瘋半醉地騙著自己,做得如此破格,才能誤打誤撞地知道是為什麼。

 宮深似海,宮深似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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