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樓
蠻族人最擅四處紮營,關外幅員遼闊,孤零零一座帳篷並不好找。佳期牽出馬,就著月光在地上搜尋半日,總算找到了幾枚小小的麥粒。
蠻族人在這季節裡都穿毛皮,厚重極了,連帶著人也遲鈍,碰一下等閒難以發覺。方才趁著黑燈的功夫,佳期把一小袋麥子塞進了那人腰里,袋子破洞越撐越大,地上的麥粒便也越來越多,佳期騎馬跟了幾里地,穿過一座鎮子,那麥粒鋪得漸漸明白,果然找到了一條路。
這還是裴瑯教她的辦法。那年佳期來找顧量殷過年,恰逢他也到北境,年節下有蠻族人來犯,將軍副將們比著剿匪,都一馬當先地向前衝著四處搜尋,只有裴瑯不著急,不但不急著走,還來敲她的窗戶,“佳期!”
長日無聊,佳期正在睡覺,困得很,拉開窗,迷迷糊糊,帶著不滿,“你想做什麼?”
裴瑯很快地說:“想提親。”
佳期一下子嚇醒了,臉色煞白,扯了他的袖角,“別……求你了!我爹要打斷我的腿的!”
裴瑯惡作劇得逞,笑壞了,把一個布袋子丟給她,“逗你玩。”
他說著就翻下樓去,佳期打開布袋子,見裡頭都是各色吃食玩具,本該是高興的,但卻走了神——裴瑯這時候才走,一定追不到蠻族人,顧量殷會不會小看他?
結果當夜顧量殷請客,先敬裴瑯一杯,“後生可畏,吾衰矣!小王爺,末將甘拜下風。”
佳期聽人七嘴八舌,才知道裴瑯早在來犯的蠻族人身上塞了個漏米的袋子,跟著一路走,輕輕鬆松端了賊人的老巢。那時候裴瑯就在人群簇擁中沖她挑眉一笑,樣子猖狂極了。
佳期伏在馬上追了半天,這才覺得冷,剛打了個哆嗦,便見前頭山石轉過,現出一座極隱蔽的帳篷來,立時心下一凜,知道是那幫人的駐地,裴瑯多半就關在這裡。
她的馬快,那些人的身影就在前方。佳期心裡緊張片刻,正要勒住馬韁保持距離,忽聽“轟”的一聲巨響,前頭火光沖天,那帳篷竟然燒了起來!
霎時一陣人亂馬嘶,立時便有幾個蠻族人左右打量,向後看來,顯然那火是有人故意為之。
佳期來不及多想,險些摔下馬去,連忙坐穩了,撥轉馬頭向山石後走,卻仍是被人看見了,一陣馬蹄交錯聲頓時卷席過來。
佳期心一橫,索性拍馬向著方才的鎮子奔去,也不管身後飛箭,伏在馬上,心跳聲幾乎如雷。馬中了一箭,痛嘶一聲,撒蹄狂奔,將將進了鎮子,便向旁一倒,佳期隨之摔下去,扶著路邊人家的木門勉強站穩,顧不得肋骨在疼,頭也不回地拐進小巷。
那些人緊隨其後地追,佳期就像沒頭蒼蠅,四處亂撞。鎮子上的人家都關著門,她沿途拍門,無人應聲,正有些絕望,拍到一扇門上,卻是開的,她一閃便摔了進去。
室內是喧囂的絲竹管弦聲,伴著女子的嬌笑、濃重的香粉氣,連燈火都是霧濛濛的紅。佳期知道這是什麼地方,一下子紅了臉,爬起來低頭向裡走去。
她沒來過煙花地,身後又有追兵,緊張得手腳僵硬,有妓女輕摸她的手,“小獵戶,走錯地方了?”
佳期低頭猛走,留了視線余光注意。她聽過青樓的風俗,姑娘若是無客,便在門上掛一盞紅燈;若是有客,便將燈熄掉。
偏偏這冬夜裡青樓竟然生意極好,一連幾盞燈都是滅著的,裡頭傳來嗯嗯啊啊的聲音,佳期面紅耳赤,總算在走廊盡頭看見一盞紅燈,裡頭的姑娘正推開門,腰肢款擺地蹭過她,下樓去了。
佳期愣了一下,很快反應過來,推門便進。室內也是香氣撲鼻,花紋繁複,她胡亂找了半日,聽得女子的嬌笑越來越近,“爺打哪兒來?天這樣冷,奴家溫酒來可好?”
竟是已攬了客人!
佳期急中生智,將衣箱蓋子打開,把裡頭層層疊疊的行頭抱出來往床下一塞,自己鑽了進去,反手合上蓋子。
喘息方才落定,外頭那扇門也合上了,腳步聲沉悶,是兩個人走了進來。女子仍在笑,聽得人骨頭都酥了,“爺……別亂動,奴怕癢……”
佳期鬆了口氣,想來蠻族也不會追進來,她只消在這裡等到天明,蠻族人自然就散了。只是不知陶湛能不能脫困……
那女人小聲笑著,“爺惹了誰麼,身上這是什麼?”
佳期心裡盤算著,心不在焉攥住了袖子,卻覺得手中一緊,硬是扯不動,心裡霎時慌了——那袖子有一個角夾在了箱蓋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