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何易之特別想沖到前面，然後跟上周長墨的步伐。

　可是明明才不過幾十米的距離，卻仿佛遙不可及，連那雙招手的影子都模糊不清起來。

　何易之一邊走一邊哼哧哼哧地喘著粗氣，沉甸甸的重量壓垮了他的腰，走路慢的跟蝸牛一樣，導致他心里頭的不滿愈來愈多，王銳怎麼這麼沉呢？

　正當何易之這樣想著的時候，他突然听到王銳惶恐的聲音響起——

　“你別把我丟下啊何易之，你快點來帶我走，我一個人好害怕，你在哪兒？”

　“吵吵個什麼呢，誰把你扔下了？”何易之沒好氣地回了一句。

　說完之後，他突然停下了步子。

　何易之莫名感到汗毛倒豎起來，王銳的聲音，怎麼像是從遠處傳來的一樣？

　如果是這樣，那……他現在背著的這一位是誰？！

　何易之感到細思極恐，突然松了自己的手，只听“砰”的一聲重物摔在地上，何易之回頭一看，這不就是塊石頭嗎！

　如果自己背的是石頭，那真正的王銳去哪里了？

　何易之懵了，他嚇得渾身一激靈，看了一眼周長墨那邊的方向。

　然而，周長墨那邊的人影依舊在不急不緩地揮著手，在明暗交間的樹木之中形成模糊的黑影，直到此時何易之才發現異樣。

　那人影細長的四肢，根本不是正常人類能擁有的形狀！

　這個周長墨是假的，他已經迷路了！

　何易之心都涼了，想著自己剛剛不但背了半天的是石頭，而且前面的人影也不是周長墨，很有可能是那種東西。

　如果自己真的追上去了，會怎麼樣？

　何易之不敢細想，他只感到毛骨悚然。

　緊接著，仿佛催命似的聲音在身後叫喚不斷。

　“何易之你在哪兒？你快來救我，別丟下我一個人，別丟下我……”

　那聲音中充滿了迫切，何易之經過剛才那件事之後，一時間也不敢再去追尋聲音的源頭，而是放慢了腳步，遵循著自己走來的方向走回去。

　那聲音更加急切了，仿佛在耳邊低喃不斷︰“救救我啊何易之，你在哪兒？”

　何易之裝作聾子啥也听不見，逼著自己冷靜下來，一步步往回走著，另一只手忍不住塞進了褲兜里，捏著那薄薄的符紙隨時準備進攻。

　何易之想著，既然周長墨說過這里不止一個鬼，那很有可能自己听到的聲音，也是鬼假扮的，如果自己貿然跟隨，反而會讓自己再次迷路。

　好在何易之的判斷沒有錯，他一路上還算順利，穿過樹木回到了原本的道路上，感到視線都明亮了很多。

　何易之抬起頭來一看，原來頭頂的眾星簇擁皓月散發著柔光，映照出一條清晰的道路。

　不遠處躺著臉色蒼白的王銳，正躺在地上大氣都不敢出，身體抖個不停，也不知道看到了什麼東西。

　一看就何易之走過來，王銳頓時一把鼻涕一把淚︰“快來救救我，你剛剛跑哪里去了？”

　王銳不顧雙腿的疼痛爬過來，本身他雙腿殘缺，淌著血在地上爬動的姿勢詭異的很，以至于何易之心中發　，忍不住後退了好幾步。

　何易之倒真是分辨不出這個王銳是真的假的，一時間兩人也僵持住了，後頭何易之腦子里靈光一閃。

　“你給我站著，不許動！”何易之語氣嚴厲。

　“為，為什麼？”王銳呆住了，想著何易之不會真嫌自己麻煩，打算把自己扔在這鬼地方自己跑了吧？

　“數學勾股定理你是幾年級第幾學期學的？”何易之吼出聲，“快說，答不出來我就把你當鬼處理了！”

　“……”王銳懵了半天都沒反應過來，好不容易回過神來了，才明白了何易之的顧慮。

　王銳結結巴巴，心虛道︰“這，這個太難了，能換下一題嗎？”

　“語文《登高》詩句，無邊落木蕭蕭下，不盡長江滾滾來，下一句是什麼？”

　“……”王銳啞口無言，竟頭一次產生愧對老師，愧對社會和國家的錯覺。

　“上周高二英語模擬考，詹姆斯翻譯論文要求必須背下來，你至少給我念兩句听听？”

　“……”王銳隱約有崩潰的跡象，因為他一句都沒答上來，偏偏有沒有辦法證明自己就是人，從何易之的角度來看，的確也不無道理。

　但，難道真的要因為自己是學渣就被拋棄在這里嗎？不行，他要活下去啊！

　對于支支吾吾一句話都說不出來的王銳，何易之嗤之以鼻。

　何易之冷道︰“你不是還復讀過一年嗎，這種題都答不上來，你是假的吧？”

　王銳急的快吐血了，“我要是成績好我還用復讀啊？哎哎哎你別走，我有一句話能證明我是王銳！”

　“說！”何易之雖然覺得面前這個王銳挺像真的，卻依然沒松懈下去。

　“我們學校飯堂中午有西紅柿炒雞蛋紅燒獅子頭醋溜土豆絲等還有冬瓜排骨的例湯！”

　王銳氣吞山河地喊完之後，竟然絕望地發現他除了吃什麼都不懂，但是不管怎麼說，起碼也證明了自己的身份。

　這個時候何易之才稍微松了口氣，其實看王銳的性格和說話姿態，他大概就能夠確定這是真人了。

　雙方認清楚身份之後，何易之又感到頭疼了。

　因為……他找不到周長墨了。

　在這里落了單，何易之甚至不知道往哪里走，一路上跑來跑去早就累到了極點，何易之忍不住一屁股坐在地上。

　何易之想著周長墨會不會發現自己不見了，然後回頭找人。

　“我們只能在這里等一會兒了，如果周長墨找不到我們，就只能夠听天由命了。”

　何易之嘆了口氣，邊上的王銳更是面如菜色。

　王銳嘴里頭忍不住嘀咕道︰“怎麼會這樣？早知道這樣，我當初就跟著周大師走好了……”

　一听這話，何易之心里頭就不舒服了，怎麼說他前前後後扛著這位大爺跑來跑去的，結果還落不得一點好，還真是個白眼狼。

　何易之吸了口氣，懶得跟王銳爭吵，結果這個時候他耳朵微動，听見了一道腳步聲。

　何易之眼前一浪，還以為周長墨來了，結果一抬頭就看到個一米三左右高的小男孩走了過來。

　在這個安靜而漆黑的樹林里，小男孩的出現就格外顯眼。

　他背對著何易之和王銳的方向倒走著過來，身上穿著灰撲撲的衣服，一邊走一邊嘟囔著︰“我看不見，我看不見呀——”

　小男孩明明是倒著走的，詭異的是他竟然能夠準確無誤地往何易之的方向走去。

　大晚上在這種地方冒出來一個小孩兒，稚嫩的嗓音回蕩在樹林里，這可不是什麼好事，反而更給何易之增添了幾分心理壓力。

　“這個小兔崽子哪兒跑來的？”王銳嘴里頭罵了句，結果那小孩听見了聲音，突然轉過頭來。

　何易之感覺自己簡直是倒了天大的霉，隨著小男孩回頭的時候，他一把捂住了王銳的嘴，但是已經晚了。

　小男孩用手捂著自己的眼楮，歪了歪頭，然後站在原地，朝著何易之的方向用稚嫩的聲音問道︰“大哥哥，你有沒有看見我的眼珠子啊？”

　小男孩用稚嫩的童聲說著令人不寒而栗的話語，何易之咽了咽口水，選擇沉默。

　小男孩又歪了歪頭，說道︰“大哥哥，你在哪兒啊，為什麼我看不見你呢？”

　你傻啊，把眼楮蒙上了哪里還看得見？

　何易之心里頭這樣想著，結果只是眨了個眼的功夫，小男孩就從十多米外直接近到一米外的距離，驚得何易之的瞳孔猛然縮小成線。

　因為距離近了很多，何易之居高臨下甚至可以看見對方毛茸茸的黑腦袋。

　此刻小男孩抬起了臉，竟然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放下了放在自己臉上的雙手。

　那張明顯干癟的臉蛋上，兩個雞蛋大的眼洞黑漆漆的，甚至能夠直接看到里面的腐肉。

　然後小男孩扭了扭脖子，那眼洞隨著它的動作晃悠，顯得更加滲人了。

　“大哥哥，雖然我看不見，但是我可以聞到你們身上的活人氣息。”男孩裂開嘴巴，露出零零碎碎的蛀牙。

　“……”那你這不是在逗我麼？

　面對沉默的何易之，小男孩故作天真地問道︰“我有個問題想問大哥哥，你說，我為什麼看不見你呢？”

　“……”何易之覺得這小男孩是在明知故問，可是又覺得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

　小男孩似乎是擔心何易之沒听清，還特意問了第二遍︰“你說，我為什麼看不見你呢？”

　男孩大有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意思，以至于何易之有種不回答就會惹怒對方的預感。

　何易之只能夠咬咬牙思考起來。

　他該怎麼回答這個問題呢？

　答案顯而易見，因為這個小男孩的眼珠子都沒了，怎麼可能看得見他們？

　可是他這樣說，真的合適嗎，會不會惹怒這個孩子？但是這小鬼自己問了這個問題出來，如果不回答，橫豎都是死吧？

　何易之猶豫半秒，只能夠謹慎地回答道︰“你看不見，是因為你沒有眼楮。”

　“對啊，我沒有眼楮哦！”小男孩仿佛恍然大悟道，說完，他還用手揉了揉眼洞，更確切來說是將手在眼眶里面攪動了一番，帶出一堆腐肉。

　邊上的王銳嚇得不行，他差點沒原地嘔吐，然而可惜的是他早就餓了很久，吐也吐不出什麼來，只能夠嚇得兩眼翻白。

　直到這個時候，小男孩笑得更加詭異了，再次用那天真，仿佛稚嫩的聲音問道︰“大哥哥，那你把你的眼珠子給我好不好？”

　何易之心里頭咯　一聲，想著果然如此，這小男孩還真沒那麼簡單。

　何易之忍不住用手摸了摸褲兜，隨時有動手的打算。

　然而，小男孩仿佛知道何易之心里頭在想什麼，反而笑容更加燦爛了。

　小男孩說道︰“大哥哥，如果你不把眼珠給我，我就把附近的鬼全部叫來哦。”

　小男孩掰著手指，仿佛在一本正經的商量，又補充道︰“當然，只要你把兩個眼珠子挖給我，我就放你走。”

　“……”何易之吸了口冷氣，想著這年頭的熊孩子戰斗力都這麼爆表了嗎，他竟然感到招架不住了。

　小男孩似乎等了半天也有些不耐煩了，又提醒道︰“大哥哥，如果你不想把你的眼珠子給我，你可以挖掉另一個大哥哥的眼楮哦。”

　听了這話，何易之跟王銳無不是面面相窺，兩個人的眼楮都是黑白分明，明亮有神。

　王銳先變了臉色，說︰“何易之，我已經斷了一條腿了，你總不能讓我再瞎了眼吧？要不然你……”

　“能別吵吵嗎？”何易之打斷了王銳說話的聲音，不用听也知道王銳在打什麼算盤。

　何易之只覺得頭疼，這倒真是個難題。

　隨後，何易之再次看向那個小男孩，發覺這個鬼跟之前遇到的不一樣，至少沒有直接上來弄死他們。

　這個小鬼雖然不如之前的女鬼那麼凶殘，卻也難纏的很。

　如果拒絕了它，它就會把周圍的同伴都招來，那以何易之的能力肯定沒辦法對付，畢竟他手里頭只有一張符紙。

　同樣的，如果真的把眼珠子挖出來給這個小鬼，那到底是挖自己的，還是挖王銳的呢？

　這是一個值得思考的問題。

　何易之猶豫半晌，最終問道︰“你確定真的要大哥哥把眼珠子挖出來嗎？那我給了你之後，你真的會放我們離開？”

　“是的！”小男孩晃動著小腦袋，“我說話算話的哦！我只要兩個眼珠子就好了，我絕對不會騙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