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十六章 遙想
保和殿內有人歡喜有人落寞,所幸沒有悲哀,無論如何,從此後他們便是正式的官身,哪怕是七品,亦是與平民百姓截然不同的存在。王克保被任命了工部主事,還算不賴,好歹是個京官。王克保亦自感滿足。
依據規矩,在京就職的人須在3日內向各處報到。入職三個月後,方能向上官請假衣錦還鄉。授職地方知縣的,則根據路程遠近,加上回鄉省親的時間,三個月至半年不等。
與此同時,等候在宮外的各省駐京提塘官第一時間得了朝考的結果,著文吏將本省中式的進士授職名錄抄錄下來,一匹匹快馬從京城各城門飛奔而出,向四面八方傳遞出喜訊。
天邊紅霞漫天時,吳勉和王克保回到了揚州會所,遙遙望見了會所門口的巨大的紅花及張揚的大紅幔子。還未下車,門口的夥計瞥見了二人的身影,向內高喊了一聲,門口的高懸的長串鞭炮立即熱熱烈烈的炸開。會長及所內的一干人立即魚貫而出,迎了上來,恭賀聲、鞭炮聲,充盈了二人的耳膜。此次揚州18人下春闈,中式者2人,為吳勉和王克保。二人昨日去朝考,揚州會所的會長一早就讓人準備了宴席,不管是怎樣的結果,兩個新誕生的官老爺必要好好恭賀一番。剛才消息靈便的會長聽聞吳勉點了翰林,王克保留作京官,更覺二人來日可期,以後都在京中,山水定相逢,面上愈加的熱絡與慇勤。所以二人一下了車,便陷入了熱情的漩渦。在會所內客宿的揚州商人恰逢此景,亦不放棄這巴結京官的好機會,慷慨解囊讓會長增辦了幾桌宴席,延請了相熟的揚州京官,還叫了幾位當紅的名伎前來助興。揚州會所內鼓樂琴笙,鶯歌燕舞,歡聲笑語,喜氣衝天。
歡宴一直持續到三更,吳勉和王克保擋不住同鄉的熱情,均被灌了個伶仃大醉,扶著進了房間。
青山和馬戈通力合作,幫吳勉洗漱完畢,將他放倒到床上。
“馬戈,你我輪流值夜,陪在姑爺旁,可不能單獨把他撂在房內。”青山睜著眼睛,警醒地說。
“怎麼了,這揚州會所一向安全,姑爺又有了官身,不會有人敢下歹手。”馬戈驚訝道,作為護衛,他是專業的。
“正因為姑爺現在是寶貝,所以更不能被人偷香竊玉了。”青山仍是一副“你傻呀”的表情看著馬戈,“你沒看到剛剛那跳舞的妓子一直瞄著姑爺,一個勁的拋媚眼嗎?可不能讓她趁著姑爺醉了投懷送抱,生米做成熟飯,讓姑爺還沒進門,便納了妾或有了外室,那怎麼對得起小姐?”
“這倒是,姑爺是小姐的,誰都不能碰。”馬戈立刻重視了起來。
二人立刻安排好了分班,輪流守著吳勉過了一夜。幸好,沒有人來敲門。
“今後也不能掉以輕心。”青山道,“姑爺入了職,要久居京城,小姐因為守孝,不能立時和他成親,也不能撇下揚州的產業跟過來。接下去姑爺的應酬少不了,就衝我們姑爺年少英俊,定逃不了桃花朵朵,我們還得盯緊了。接下去還要置宅院,添下人,用丫鬟,事情多著呢,我看還是讓小姐從揚州撥幾個人過來,用著放心,防得了外人。”
“嗯,我也覺得揚州來人好。”馬戈看著進入管家角色的青山,調笑道,“除了姑爺的信外,你也給小姐寫封信,讓她派人來,順便讓她衝你這忠心,封你為姑爺府上的管家。”
“這個可以有,要不順便封你為姑爺府上的護衛隊長。”青山呵呵一聲,回道。
“好啊,這樣你我都升等了。”馬戈哈哈笑,想想都美。
躺在床上已經清醒了只是暈著起不來的吳勉聽了個囫圇,覺得起來便是尷尬,只能掩面繼續裝睡。尤其是那句“桃花朵朵”,在他心上猛的戳了下,引著他不停的浮想。
這兩位身旁的如此不放心,不知道蘭娘心裡如何想?
若是放心固然好,但若是不放心,他求之不得。
算起來,離開揚州已三月餘,到能衣錦還鄉,至少還有三個多月。大半年多不見,不知蘭娘到時是豐盈了還是清瘦了?鋪裡的事務繁雜,蘭娘此前來信亦未提及,不知是否遇到難處?
青山說的沒錯,還鄉後返回京中,便是長久的兩地分離,再也不能像從前樣時常見著蘭娘。
三年後翰林院散館,才是他真正的任職。然而兩年後便是他與蘭娘約定的期限。若是不能得見,只怕二人之間只能停留在來之前的情分。只靠鴻雁傳書,能打破蘭娘堅實的心防嗎?
難道這婚約真要如期而散?吳勉的心中頓時惶惶。
來京之前一切未卜,故不曾想那許多。
如今他真的入了翰林,喜悅剛至,卻要面對另一個難題。
何解?就此放手?
不,他做不到,至少現在不能。
那能如何?該如何?
吳勉的思緒紛飛,縹緲不知歸處,如此時兩千里外江南的梅雨,淅淅瀝瀝、鬱鬱茫茫。
……
兩千里外的揚州。梅雨籠罩著大地,屋簷上蒼茫一片,淡灰的色調中掩不住滿城的春意。
汪岐蘭看著園子中的花草,被雨水滋養得格外鮮妍和潤澤。芭蕉葉上滴滴答答的雨聲,襯得書房靜謐而安逸。一室的墨香,混著花草的芳香,還有一杯溫熱的茶,只讓汪岐蘭想起“歲月靜好”四字來。
不知不覺,她成為汪岐蘭已經有一年了。
去年的此刻,她沒有時間也沒有心情好好看這園子裡的景色。
如今,她已經全然成了汪岐蘭,熟悉了這一方水土,還有這裡的人和事。
眼下,有閒心亦有雅趣,面對這京城看不到的梅雨發著呆,浮想聯翩。
一年,說來也短,卻似乎久矣。
或許是經歷的事多,便顯得漫長。
回顧這一年,倒是有趣。
汪岐蘭唇邊浮起微笑,滿是興味。
她低頭嘬了茶水,抬頭望向遠方。
如果她記得沒錯,今日是各進士授職的日期,不知吳二哥是否如願以償?若是入了翰林,不知他是否會欣喜若狂?如果真入了翰林,要見到他,至少要等到八月中秋之際了。
汪岐蘭的視線移向桌面,那本簿子靜靜的躺著。
“歧路有幽蘭,惟願我心知。”
汪岐蘭說不清心中所想,只轉過頭去看那天地間朦朦朧朧,如影如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