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七四
祝永嵐冷哼道:“武林之中不講交情,即使義結金蘭,為了利害之爭,也會反目成仇,娃兒乳臭未乾,所以才大驚小怪。”
柳南江聞言不禁心頭一寒,乍然變色,道:“尊駕說這種話未免過分重視一利之爭了。黃衫客為你療傷治病,恩情不小,來日如因利害關係,尊駕也將與他反目成仇嗎?”
祝永嵐哈哈乾笑了一聲,道:“娃兒看來像是一個重視情義之人,其實老夫出道之初的性子和娃兒你也完全相同,不過,老夫在這幾十年當中吃過不少暗虧,所以不再那樣傻了。”
柳南江道:“尊駕心術不夠光明,行為自可想見,所謂吃過不少暗虧,想必也是咎由自取,似乎該多加反省,即使他人有負尊駕之處,也該拿出恕道精神,不去計較才是……”
祝永嵐一擺手,接道:“娃兒少在老夫面前賣道學,人各有志,連那黃衫客也不敢相強。”
柳南江冷笑道:“如果黃衫客情知尊駕生就如此一副心腸,也許就不會為尊駕療傷了。”
祝永嵐道:“老夫無意矯飾,對你娃兒膽敢明講,也無隱瞞黃衫客之必要。”
柳南江道:“只怕未必?”
祝永嵐咻咻然說道:“黃衫客為老夫療傷,老夫感激,因此老夫已答應為他作一件事以為抵消,從此兩不相欠。來日即使彼此因利害所致而反目成仇,老夫也毫無愧怍啊!”
祝永嵐之說法倒很符合武林中議論恩怨的慣例,柳南江也就不願意氣之爭再加指責,當即語氣一轉,道:“在下不想和尊駕談論為人處事的道理。”
語氣微頓,接道:“請問一聲,黃衫客發現‘情聖’柳嘯吟之行蹤,是何時之事?”
祝永嵐道:“旬日之前,已略有所聞。及待證實,尚是一個時辰以前之事。”
柳南江心頭微微一動,喃喃道:“一個時辰以前嗎?”
祝永嵐接道:“黃衫客為了察訪這幾位武林高手的行蹤,也曾派出不少眼線。一個時辰前據報:柳嘯吟在長安以西荒山中一片野棗林中率眾出現,身畔有一少女同行,頗似凌菲那小丫頭的模樣,因此黃衫客才急急地趕往追查。”
一個時辰之前?!
一片野棗林中?!
一個同行少女!……
柳南江恍然大悟,難怪柳仙仙說那位蒙面人對她有一種征服性的魅力,那只是父女的天性所使然。他深信自已的判斷不會錯,那三位神秘客必是柳嘯吟的屬下。
不過他卻又感到不解,柳嘯吟要和自己晤面是何緣故呢?至於說柳嘯吟會和冷老魔暗中有交往,他絕對不敢相信,因為他的心目中對柳嘯吟這位同宗前輩早就建立了極為良好的印象了。
柳南江走過跨院,長廊陰暗處一個人影遽然閃出,原來是胡彪,行至柳南江面前,低聲說道:“柳老弟!歐陽姑娘要老弟到她房裡去一趟。”
柳南江道:“小弟也正要去看她。”
二人來至歐陽玉紋所宿的上房,門已呀然而開,胡彪嘿嘿一笑掉頭欲去。
柳南江低聲喚道:“胡哥也請進來小坐吧!”
言罷,先行進房。胡彪也隨後跟了進來。
歐陽玉紋身上穿著一件大紅花朵的絲緞對襟棉襖,秀麗中又添幾分嫵媚,由於將息終日,腹內飽餐,面色也紅潤許多。柳南江照面之下,神情不禁一愣。
歐陽玉紋自幼隨醜老人長大,尚不解男女之事,一見柳南江發愣,不但心中毫無所覺,反而蹙眉向道:“相公因何發愣?”
這一問,柳南江頓時察覺自己失態,訕然道:“姑娘身上這件新棉襖是剛做好的嗎?”
歐陽玉紋道:“多虧老店家一再催促,起更時才送來了這一件,穿在身上挺暖和的……”
身子像彩蝶般翩然一轉,嬌笑著問道:“相公,可好看?”
胡彪心直口快,插口道:“好看極了!真是佛要金裝,人要衣裝。姑娘不見柳老弟一見面就發愣嗎?那是因為姑娘太好看了呀!”
胡彪知道他這句話說得有點不對勁,連忙嚷道:“你們聊會兒,俺去找那老店家給咱們拿壺熱茶來。”
一語未落,人已飛快溜出房去。
歐陽玉紋抬起頭來,脈脈含情的目光像是鼓足了勇氣般盯在柳南江臉上,默視良久,才喃喃問道:“相公!我真的很好看嗎?”
柳南江想不到竟然會有此問,諮詛再三,方才答道:“姑娘麗質天生,即使粗衣布袋,依舊豔光照人,胡哥說姑娘好看已極,倒不會說錯。”
歐陽玉紋吁嘆了一聲,道:“玉紋自幼隨師父東漂西蕩,山泉為鏡,風霜為脂,幾已忘卻自己是女兒之身,相公謬讚了。”
柳南江道:“因此才更顯姑娘超群脫俗……”
語氣一轉,接道:“在下想請姑娘半夜前往長安,可願同行?”
歐陽玉紋微微一愣,道:“不能待至天明再走嗎?”
柳南江道:“秦茹慧與柳仙仙二位姑娘極盼與姑娘一見。”
歐陽玉紋喃喃道:“她們!”
柳南江道:“姑娘心地厚道,該不至對秦姑娘懷有成見。”
歐陽玉紋接道:“秦姑娘與乃父決裂之事,玉紋也曾略有風聞。所謂情之所至,金石為開,秦姑娘因為相公,不惜絕情於父,玉紋置身其間,恐有不便。”
柳南江道:“姑娘何出此言?在下與那秦姑娘並無絲毫兒女之情啊!”
歐陽玉紋道:“如非因情所繫,秦姑娘與乃父絕決就不可原諒了。”
柳南江喟嘆道:“在下本不應該洩露他人隱私,唯恐姑娘誤會,也只有實說了。”
語音低壓,接道:“秦羽烈並非秦姑娘之生父,因被她知悉隱情,所以才鬧得兩下絕裂,至於秦羽烈誣指秦姑娘忤逆不孝的告示完全是欺人之說,姑娘切勿輕信。”
歐陽玉紋聽完之後,愣神良久,方喃喃道:“原來如此。玉紋倒該向相公致歉了。”
說到此處,房外傳來一聲重咳。接著,胡彪捧著茶具而進,這個乍看粗魯漢子,其實也很細心,竟然懂得在進入之前,先打一聲招呼。
歐陽玉紋搶著接過,將壺中熱茶倒上三杯,各人一杯在手,據椅而坐。
熱茶喝下半杯,柳南江擱下杯子,正聲說道:“胡哥!小弟要說一句直言,請勿見怪。”
胡彪瞪眼豎眉地說道:“老弟說話可別拐彎兒,俺是個直性人啊!”
柳南江道:“你我一見投緣,所以稱兄道弟,可是武林之局變化甚大,來日小弟與令伯胡不孤前輩也許會成水火互不相容之勢,到時……”
胡彪哇哇嚷道:“老弟可別出題目作難俺,俺大伯為人不善奸詐,老弟的作為也光明磊落,怎會有水火互不相容之勢哩?”
柳南江道:“小弟方才就已說過,武林之局變化無常。雖非絕對,也不無可能。到時,自該與令伯共進退,小弟絕不見怪。”
胡彪一雙濃眉縮成一堆,兩雙棱目瞪得溜圓,愣神半天,方道:“也罷!要是真有那麼一天俺就死在你們二人面前算了。”
柳南江道:“胡哥千萬別作如此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