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六二
秦茹慧搖著皓腕接道:“知道了!茹慧在這裡等候相公就是,哪怕是一輩子。”
柳南江聞言心頭一震,連抬頭看對方一眼的勇氣都沒有,低聲道:“姑娘少動多歇……”
不待一語道盡,人已出房而去。
此刻不過晨初光景,積雪盈尺的長街之上渺無人跡。
柳南江叫醒店家,打開客棧大門,出得客棧,疾步向城外行去。
雪,飄得夠大的。即使天上落下尖刃利刀,也阻擋不了柳南江欲和凌震霄一見的心情。
平時在官道上行走,為免使行人側目,柳南江只是將腳程微微加快,尚不敢盡展輕功。今日正是大好機會,一出長安,就將“射影掠光”的身法展到極限。由於他身穿藍衣,竟似一朵雲兒般穿過飛舞的雪花。
如此狂奔疾走,哪消片刻,就走完了一半行程。
驀在此時,一團影子飛快撲至面前。一聲“柳相公”,使得柳南江虎腰一擰,就勢煞住身形。由於收勢太急,兩腿齊膝陷於積雪之中。
抬頭看,站在他眼前的正是借去他佩劍的歐陽玉紋。
只見她頭髮蓬鬆,容顏憔悴,單薄的衣衫已有數處破洞,雖然她內力深厚,不畏風寒。看上去卻不禁使柳南江為之心酸。
歐陽玉紋那副憔悴的容顏之上,此刻流露出一股歡欣之色,道:“柳相公,玉紋找得你好苦,想不到在這冰天雪地中遇著了。”
柳南江說不出一句話,對方那張純樸的面孔上一無矯飾,一顰一笑,都是至性的流露,在他所接觸的女性中,唯歐陽玉紋是不動心機的。
柳南江幾番張口,幾番無言。良久,才囁嚅著問道:“歐陽姑娘!你冷嗎?”
歐陽玉紋連連搖頭,道:“不冷啊。”
語氣一頓,接著問道:“相公的傷勢完全好了嗎?這十幾天來可將玉紋急壞了。幸而相公無恙,不然玉紋也只好……”
柳南江連忙接道:“姑娘這是說哪裡話,在下連累姑娘受風霜之苦,已是深感歉疚了。”
歐陽玉紋笑道:“相公快別這樣說了。玉紋要稟報相公一個天大的喜訊。”
柳南江勉強一笑,道:“在下何喜之有。”
歐陽玉紋道:“玉紋已經會見福兒,據他說,中毒是假,有意臥底在冷老魔身邊是真,因為他突然發現一樁隱密,決定繼續追查,以待結果。”
其實柳南江昨夕已然和福兒以“傳言術”交談過,先一步明了內情。
此刻為不使歐陽玉紋掃興,乃故作訝然之色說道:“真的嗎。”
歐陽玉紋道:“這是千真萬確的來,福兒聰明乖巧,想必不至於被冷老魔看出破綻。”
柳南江道:“托姑娘之福。”
歐陽玉紋解下腰際佩掛之寒星寶劍,雙手托著,遞到柳南江面前,道:“佩劍在身,玉紋終日如臨深淵,今日劍歸原主,玉紋也了卻心頭重擔。”
柳南江自從將寒星劍借與歐陽玉紋之後,也老是放心不下,只怕寶劍失落,無以對師父交代,自然也極欲將寶劍收回。
然而,當他目光再次向對方凝望時,不禁改變了念頭。
歐陽玉紋此刻已是一無所有,背上的小衣袋包袱也不知何時失落了。再解下她腰際的佩劍,豈不就剩下了那孤伶憐的潔然一身?
心意像風車般打了千百轉,口中說:“劍還是由姑娘佩著吧!”
歐陽玉紋十分意外,瞪大了兩隻眼睛,良久,才緩緩地搖頭說道:“玉紋怎當如此名劍?”
柳南江道:“令師不是曾囑姑娘與在下結伴同行嗎?”
歐陽玉紋目光一亮,振聲道:“相公允許玉紋追隨左右了?”
柳南江雙手一拱,道:“在下不敢……”
語氣一頓,按道:“在下身受重創之際,姑娘呵護備至,看顧有加。在下豈能眼見姑娘形孤影單,飽受飄流之苦。玉紋姑娘,你我同行吧!”
歐陽玉紋雖然身在冰天雪地之中,也不忘襝衽一福,道:“多謝相公……”
語氣一頓,接道:“相公原打算往何處去?”
柳南江道:“杜曲鎮上走走!”
歐陽玉紋道:“此刻還要前去嗎?”
柳南江點頭示意,然後解下了身上的披風,遞給歐陽玉紋,道:“風雪甚大,姑娘披著吧!”
歐陽玉紋並無一般姑娘家的忸怩之態,見柳南江滿懷誠意,也就落落大方地接過那件簇新的藍色披風,披在身上。
然後輕笑道:“這樣暖和多了!”
柳南江不禁暗生感觸,這樣一個麗質天生,稟性厚道的姑娘家,醜老人竟然絲毫不加疼愛,使她受凍挨餓,飽受飄零之苦,這莫非是天意嗎?
想得出神,眼也看呆了。
歐陽玉紋輕笑道:“相公看什麼?玉紋自知蓬首垢面,難看極了!”
柳南江這才回過神來,訕訕地說道:“姑娘比前些日子瘦多了!”
歐陽玉紋道:“實不相瞞,玉紋已經三日未進粒米。”
柳南江驚道:“真的嗎?那豈不要餓壞了?咱們快些趕到杜曲鎮上去吧!”
也許出諸憐恤之情,柳南江言罷,竟然忘情地握住了歐陽玉紋的皓腕,縱身而起,雙雙向前奔去。
如此狂奔疾走,哪消片刻,杜曲鎮就已在望,柳南江這才將腳程一緩,同時鬆開了手。
歐陽玉紋邊走邊說道:“相公,你的功力好像比以前更加深厚了。”
柳南江道:“是的。這內中還有一段機緣,容後再詳細告訴姑娘。”
說著,二人進入了杜曲鎮上的大街。
“唐家老店”就在大街的頭上,重門深鎖,石階積雪。
店家自然想不到在這隆冬歲尾會有客人前來投店打尖的。
柳南江上得台階,先抖落一身雪花,然後伸手扣動了銅環。
幾番敲門,捱了將近一盞茶光景,大門之上的一方角門才呀然而開。
“唐家老店”素不接待閒雜旅客,雖在隆冬歲尾,店中客房十九皆虛,然而那開門迎客的老年店家依然仔細地打量著眼前的一雙男女。
老店家年老眼卻不花,一眼就看出柳南江曾經在仲秋之後在他店裡住過,因而忙不迭地將身形往門旁一閃,肅迎道:“相公請。”
柳南江一擺手,讓歐陽玉紋先進了客棧,自己才隨後走進去。
路過天井,就是偌大的店堂。往日這裡無日不是高朋滿座,然而此刻卻是桌腿朝天,冷冷清清。
那店家恭聲問道:“二位是要住店?還是打尖?”
柳南江道:“要兩間上房,說不定得在這兒住上個十天半月。”
店家賠笑道:“實不相瞞,隆冬歲尾萬萬料不到還有貴客登門,是以毫無準備。二位如不嫌粗疏怠慢,小人這就……”
柳南江道:“不必張羅,咱們上這兒來,只是圖個清靜。”
店家連連應是,道:“相公既如此說,小人就告罪了。客房是現成的,這就去升火暖炕。至於伙食,倒還有些野味臘肉等。”
歐陽玉紋一口氣喝下了那杯熱茶,吁了口長氣,忽然蹙眉說道:“相公請恕玉紋多口,在此投店落腳,莫非有什麼重要事故?”
在未獲得凌震霄首肯之前,柳南江自然不便輕率地說出此行目的。因而含糊其辭地一揮手,道:“有點小事,待空閒時再慢慢告訴姑娘。”
歐陽玉紋倒也識趣,並未再問下去。
移時,店家已將上房收拾妥當。
來到店堂,將二人帶進西跨院毗鄰的兩間上房之中。
因有女客,已有一個白髮蒼蒼的老嬤嬤等著侍候。
柳南江和歐陽玉紋在房門口揮手道別,各自進入房中。
柳南江卻暗中示意那店家跟他進房。
店家順手帶上房門,笑道:“小人已吩咐廚下整頓吃食,早用,晚用,請相公吩咐一聲。”
柳南江道:“弄妥當就開上來,咱倆急於趕路,倒是餓了。”
語氣一頓,接道:“貴店是否住著一位姓黃的老年客人?”
店家翻了翻眼皮,道:“可是那位自稱黃衫客的老爺?”
柳南江點點頭,道:“是他,煩你傳個信,就說……”
店家搖搖頭,道:“黃老爺昨晚曾來一宿,今天大早走了。”
柳南江道:“難道他不常住在這兒?”
店家回道:“前些日子有姓祝的老爺身體不適,黃老爺倒是常住在這兒。自前兩天,那位姓祝老爺的病癒之後,兩位就一齊走了。黃老爺昨晚隻身來過一趟。不過他留下了話。”
柳南江連忙問道:“他說什麼?”
店家輕哦一聲,道:“黃老爺曾一再叮囑,若有一個姓凌的相公來找,就說黃老爺這兩三天之內就會回來,務必在此等候,卻想不到柳相公也要找黃老爺,就請相公在這兒小住幾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