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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寵壞》第101章
第102章 番外

  晨光爬出簷,韓運醒過來的時候,隱約聽見外面“撲簌”的聲音,像是有烈風吹打在窗紙上。

  他伸手撩開一點床簷的帳幔,眯著眼睛,朦朧地瞅見窗隔扇外面亮堂堂的,亮得雪白。

  那種光和往日金燦燦的晨光截然不同,透著冷意。韓運揉了兩下眼睛,回頭看床榻上的伏淵,見他呼吸均穩,便輕手輕腳地下了床,光著腳拿了牙刷和杯子,抽開門閂走出去。

  當他一推開門,風和雪便撲面而來,韓運剛從溫暖的被窩裏出來,感覺不到有多冷,倒是這麼一吹,他就清醒了幾分。

  這是今年的初雪。

  興許是下了一整夜的緣故,雪覆蓋著院子裏的草地、石階與植被,八角亭也戴上了一頂鬆軟潔白的帽子,大雪遍野,牆外的蒼鬆在雪中隱隱透出了幾分蒼翠。

  韓運站在屋簷下,展眼望著這個白雪皚皚的乾淨世界,風鑽進他的袖袍,惹得他一個哆嗦。韓運立刻地吐了嘴裏的牙膏沫子,轉身進了宮殿。

  把門掩上,韓運洗淨手,去了天祿閣,天祿閣原本是宮裏一處宮殿的名字,裏面藏書萬卷,設有陳書格、多寶格以及炕案,是他的憩息之所。

  現在的天祿閣,就是一間不過百來個平方的偏殿,但韓運很喜歡來這裏,聞著書卷氣息,嗅著墨香,很能沉下心來。

  屋內烤著炭,還燒了地龍,一夜過去也沒有熄滅,燈火很亮,很溫暖。旁邊細長瓶頸的汝窯天青釉梅瓶中插著幾枝半枝蓮,這種花沒有香味,韓運不愛聞濃郁花香,但家中又缺不了顏色來點綴。

  他坐在案前,雙腳踩在柔軟的毯子上,在案桌前東摸摸西找找,最後終於翻找出了他想要的東西。

  一卷卷的畫軸,插在白釉描金開光如意瓶中。

  韓運把這些畫軸全部拿出來,一卷一卷地平鋪開來,這些畫都是平日裏伏淵的畫作,韓運本是不感興趣的,但好幾次,他一出現伏淵就開始收畫,久而久之,他也就注意到了這點。

  他偷偷地爬起來,就是想看一看伏淵到底在畫什麼,為什麼不給他看。

  當他攤開其中一幅畫作時,發現手臂長的畫上,畫的不是別的——正是自己。

  畫中,是韓運枕著書睡覺的模樣,睡顏安然,唇角微勾。

  韓運不算很喜歡看書,但有時候無聊了,就會拿起一本來,但他現在無人管束,所以總是看著看著,就睡過去,把書壓在臉頰下,睡得很香甜。

  他盯著這幅畫看了良久,又展開另外一副,這又是另一個他,韓運把這些畫全部鋪開來看了一遍,安靜的天祿閣中回想著紙張翻動的簌簌聲,畫中人無一例外都是他,或醒或睡,或動或靜,或慵懶活潑,每一幅都花了心思,筆法細膩,栩栩如生。

  韓運猶記得,伏淵畫這些的時候,他大多時候都不在場,這說明他不需要看著,抬筆蘸墨就能描繪他的模樣,說明自己的長相,已經刻到了伏淵的骨子裏、刻在他最深刻的記憶裏,誠然他沒有心,可不妨礙他“用心”。

  他心中一動,把伏淵畫的那些畫全部放到了一旁,同時鋪平了一張上好的宣紙,磨了墨,提起袖子蘸了點濃黑的磨在筆尖,沉著氣在雪白宣紙上落下了極細的一筆。

  韓運畫工只能說的一般般,臨摹可以做到和原畫差別極小,但他畢竟沒有那樣的技藝,沒辦法把伏淵的模樣一模一樣地默畫出來。

  他勾勒了十分鐘,提筆一看,是有幾分神似的,心中不免自得。但是一對比伏淵繪的自己,簡直是天壤之別。

  韓運安慰著自己,他不擅長畫人像,喜歡畫點花草樹木四季之景,而伏淵那麼大歲數了,畫得比自己好,也是應當的。

  就在這時,韓運聽見了隔壁的一點動靜,他連忙把畫卷起來,但因為手忙腳亂,手上還沾了墨汁。

  “陛下。”伏淵走到了天祿閣的月洞門外,黑髮垂在後背,站得挺直孤拔,在透過窗戶照進來的明淨雪光下,半明半暗,輪廓深邃。

  韓運還有一幅畫來不及收,被現場抓包,他也不見尷尬,摸了摸鼻子,慢條斯理地收起來道:“嗯,皇后好畫技,畫出了朕九五至尊的氣勢。”

  伏淵比他平靜,嘴角含笑,往案前走來:“陛下在畫什麼?”

  “我沒畫,我隨便看看。”韓運說著又抹了把鼻子,低頭瞥見自己手裏都是黑色的墨,嚇得立刻把手背到了背後,而且一臉的理直氣壯,指責他:“倒是伏大人你,背著我偷偷畫了這麼多幅畫,都不給我說,也不給我看。”

  伏淵走到他面前,抬手用拇指蹭了蹭他的鼻尖,低聲道:“想小九的時候就畫一點,不知不覺就畫了這麼多了。”

  韓運想到去年,他常常有工作,所以經常把伏淵丟在家裏,他工作的時候會想到伏淵,而伏淵在家中,是否也會經常地想到他?

  他又內疚又心疼,嘴唇動了動,心想自己愛玩是天性,他又不能像伏淵那樣活千年萬年,總得找點事情幹,總得多出去看看。

  韓運很豁達,他不為自己短暫的壽命哀歎,畢竟他這條命,已經是撿回來的了。短暫百年於伏淵彈指間一揮而過,於他是一輩子,人生苦短,自然要好好享受。

  可轉念一想,自己就這麼一輩子,如果不好好陪著伏淵,或許今後都沒有機會了。

  這麼想著,韓運擁抱住他,他能感覺到伏淵身上散發的那種溫度和氣息,侵蝕性很強。韓運靠著他說:“我有點冷,外面下雪了。”

  伏淵看見他光著的腳,知道他有個毛病,就是不愛惜身體。或許是因為從前身體差,現在身體好了,就變著法地幹以前幹不了也不能幹的事。

  他略一彎身把韓運打橫抱起來,道:“小九想出去看雪嗎?”

  “想啊……”韓運怕冷是和身體有關,他現在身體素質還算不錯,自然是想的。他想在雪中漫步,甚至坐下來玩雪。

  “那飯後再出去看吧。”伏淵抱著他,把他抱到了床上,用蠶絲被把他蓋住,免得韓運覺得冷。

  他撩開帳幔,把帳幔束在床頭柱上。

  伏淵低頭凝視著他,又用手在他鼻子上抹了把。

  韓運納悶:“你幹嘛老摸我鼻子。”正當他抬手想蹭蹭自己的鼻子上是不是有東西,就被伏淵按了下來:“別動,臉上花了。”

  “花了?”

  伏淵“嗯”了聲,把他臉頰鼻尖上的墨蹟都擦乾了,再執起他的手,一點一點把他手上的墨擦乾淨了,低聲道:“以後紙上的墨沒有幹時,不要去碰,弄得滿臉都是……”

  韓運也“噢”了聲,低下頭說知道了。

  “知道就好,”伏淵把他的兩隻手都放在手掌裏,緊緊握著,“還冷嗎?”

  韓運搖頭又點頭,抿著唇,最後道:“腳冷。”

  伏淵便把手伸進了被窩,撈過他有些冰涼的腳抱在懷裏捂著:“小九可還記得那一次。”

  “哪一次?”韓運靠著明黃的龍紋迎枕,低頭看著他。

  伏淵嘴唇勾起來,眼睛深黑:“是陛下六七歲的時候,那一年陛下去宗廟祭祖,但是陛下貪玩,滾下了山,在山裏迷路了,誤入了山壁上的窄小山洞。”

  “你……”韓運當然記得,但是伏淵應該不知道這件事才對,他沒有說出去過。

  “玄著怎麼知道?”

  “陛下可還記得當時情景?”

  韓運說記得。

  但又很模糊,畢竟那時候年齡小,他依稀記得的是,他的確是貪玩,但是那次卻是被人故意推下了山,從山坡滾了下去,有人想讓他命喪於此。

  韓運那時候,身體還沒有那麼差,生的冰雪可愛,小小年紀便能言善道,會哄人開心,所以很受先皇寵愛。

  他滾下山後,身上到處都是傷口,腿也瘸了,也不知怎地找到了那個山洞,他摘了點不知道有沒有毒的野果子,抱著那些野果子誤打誤撞進去,才發現山洞裏原來有一隻非常巨大的野狼匍匐在內。

  至於那到底是什麼,韓運實際上也記不清了,只記得非常大,他從沒見過這麼大的怪物,野獸滿身是血,氣息微弱,像是死了一樣。

  韓運怕冷,但那野獸皮毛暖和,韓運年紀小,竟然不知害怕,就那麼湊了上去取暖。

  後來他脫險了,跟下人描述自己遇見的那個怪物,旁人說:“聽殿下的話,那約莫是一隻野狼,我們殿下真是吉人自有天相……”

  至於他口裏所說的“巨大的怪物”,“巨大”這個形容詞,則被人誤以為是他人小,所以看見野獸時心生畏懼,自然變得“巨大無比”。

  打那之後,韓運身體就變得非常差了,走路走不了幾步就得氣喘吁吁,就彷彿是元氣被人吸走了一般,變得孱弱不已。

  韓運一直以為,是自己在山裏受了傷又受了涼的緣故。

  欽天監為他批命,說他命不久矣,連太醫也說,他這個身子骨,活不過成年。

  正因為此,韓運便越發受寵,他的父皇加倍地對他好,彌補他。

  而且自打那之後,他因為身體緣故便失去了皇位的競爭之力,於是再也沒有遇過險,沒有人會去加害一個被批命說活不過十八的皇子。

  韓運模糊地想起來,抬頭看著伏淵幽深的目光,忽然被點通了似的,眼睛亮起來道:“啊!那只野獸,不會是玄著你吧?”

  伏淵頷首,摸了摸他的頭髮道:“陛下想起來了?”

  韓運點頭,笑模樣道:“原來我們在那時候就結緣了。”

  他低下頭去,挨著他的脖頸深深呼吸伏淵的味道,很慶倖地道:“你那時候也不知是死還是重傷了,我才大著膽子靠著你睡覺。現在想來,如果你那時候沒有重傷,可能我都淪為你的腹中餐了。”

  伏淵也笑。

  他沒有告訴韓運的是,其實韓運那時候的確快淪為他的腹中餐,可伏淵那時候太過淒慘,是任人宰割的狀態,那時候的他,也沒有任何記憶,彷彿自降生起,就在此處山洞之中了。

  他堪堪咬破了韓運的皮肉,喝了他的血,吸走他的元氣,靠著他取暖,這才活了下來。

  他是睚眥,生來天性便是“一飯之德必償,睚眥之怨必報”。哪怕他沒有記憶,還是這性格。而韓運對他,是救命之恩。

  伏淵斬除他身旁所有的阻礙,助當時不過十二歲的韓運登基,卻發現他當這個皇帝,卻並不是那麼高興,他臉上的笑容越來越少,心事越來越重。

  伏淵單純想瞭解他在想什麼,只是越瞭解,越發陷進去,到最後把心也賠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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