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顧先生心說這位權道長今天的表現真是不太對勁,講話都怪腔怪調的。
盜墓賊都還沒醒就被顧先生叫人來逮走了,這是個意外之喜。其實他們偽裝得挺隱秘,現場的人因為害怕也都沒朝那處想過,這倆老手估計到被判刑都未必能猜測出自己究竟是被誰給舉報的。剩下的李教授迷茫甦醒後看到這一屋子的人,表現得則有點恍惚:「我這是怎麼了?」
他只記得自己上午來現場勘探,有學生匯報某處墓穴裡似乎躺了人。由於擔心未經開發的陵墓裡有危險,他攔住學生們自己進入查看,察看完畢發現這兩人只是暈厥而已,並沒有停止呼吸,就幫手一起把人給救了出去。
踏出墓穴的那瞬間,也不知道怎麼回事,他隱約聽到天外一道模糊的怒吼,再醒來時已經躺在這裡。
好端端的,這是怎麼回事?李教授覺得挺玄乎的。
聽到他不解的詢問,熱心腸的團結義立刻就要幫忙解釋,誰知卻被一旁顧先生給攔下了。
顧先生笑著道:「李教授,墓穴裡缺氧,你剛才暈倒了一會兒,檢查出血壓有點升高的狀態,是不是太久沒休息好了?」
李教授:「原來是這樣。」
這明顯不是實情,莫說團結義,衛西都側目朝他看了過去,顧先生輕輕地朝他們搖了搖頭:「有些事情,不能讓他們知道,我們部門的部分工作內容,就是堅決貫徹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
衛西:「什麼?」
「哈哈。」顧先生覺得自己剛剛經歷完這些事情就說這個話也挺尷尬的,索性掏出一張名片遞過去,「不過這幾年是有些不太平,衛道長有空可以看一下我們主推的欄目,你們本地道協給我們幫了不少忙呢,上上期就是權道長他們道觀幕後協助我們完成的。」
衛西接下一看,名片正面印刷了碩大的四個字《相信科學》。
衛西問二徒弟:「這是什麼?你看過嗎?」
二徒弟:「……看過。」
不光看過,以前還幫助拍過呢,當然不是以現在這個身份。
團結義湊過來瞅了一眼,錯愕道:「這個節目我也看過啊,居然是顧先生你們辦的?」
顧先生笑得越發不好意思了:「見笑。」
「上上期……」團結義回憶了起來,「哦,就是清水村有個村民經常無緣無故醒來發現自己泡在自家水井裡,最後節目拍了整整四期,播放將近二百分鐘,BGM配得特別可怕,最後得出結論是她晚上會夢遊,自己跑到水井邊喝水,趴在井邊探著頭一直喝不到所以每次就會一不小心掉下去那期?網上好多吐槽文章罵你們的,我看了也覺得特扯淡。」
顧先生:「……主要是想不到更好的理由。」
團結義意識到了什麼:「……所以其實不是這個原因嗎?」
權永真老道長默默地開口:「那井裡有個替死鬼,夜裡想找替身,那家的女主人跟它八字最相合,好在水性好,睡著了都本能划水,這才一直沒叫它成功。後來我去清水村渡了那井鬼,就沒再出過事。」
「怪不得攝製組說當事人經過治療後治癒了夢遊症,我還說到底是什麼莫名其妙的情節……」團結義無語地說,「那上上上期,那個夜裡總是聽到奇怪的聲音結果原因是隔壁家主人手機鬧鈴設定時間錯誤,結果鄰居自己睡眠質量太好一直沒有發現那期……」
顧先生:「他家牆裡砌進了一具女屍。」
「居民家裡窗簾無端端拉開最後原因是窗簾桿裝歪了自己滑開來的那期……」
顧先生:「他在外頭沖了煞,有鬼想爬進他家裡。」
莫說團結義,衛西都聽呆了,這也行?團結義彷彿被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喃喃道:「怪不得觀眾說你們前半截高潮迭起,後半截qnmb,真相居然是這樣的。」
顧先生嘆道:「沒辦法嘛,為了破除封建迷信,總得用些手段,一本正經的科普沒人看啊。不過大家罵雖罵,這檔節目播出之後效果卻非常不錯,民間許多沸沸揚揚的都市異談都得到了遏制。」
黑無常同為管理者,對他倒是有些共鳴:「有時候,民眾不願意聽你說教,確實是得用點手段才行。」
與陰曹司相比,陽間可聰明多了,懂得使用軟文化傳遞價值觀,陰曹司動不動就下油鍋的,反倒沒有人家寓教於樂來的有用。
顧先生得到認同,立刻便開心了,他可還記得這個黑西裝剛才請來土地公的能耐呢,是個厲害角色!於是立刻給出邀請:「黑先生要是有興趣的話,以後也可以跟我們合作個幾期啊,給我們當藝術顧問。破除民眾封建迷信人人有責啊。」
權道長:「……」
他想像著黑無常給《相信科學》當破除迷信的藝術指導的畫面,整個人都要窒息了,你特麼讓人自己破自己?
黑無常卻不覺得有什麼,陽間信不信有鬼對他而言沒什麼區別,他是來找政府合作又不是去普通人裡刷存在感的,點頭道:「倘若有一天能跟你們陽界達成合作的話,一定義不容辭。」
顧先生:「????」
這是什麼鬼話?顧先生艱澀地說:「那,那就好,還請問黑先生姓黑?敢問全名?」
黑無常:「我大名範無救,並不姓黑,黑無常只是江湖上給的諢名。」
顧先生:「……」
這位高人看起來儀表堂堂,結果居然意想不到的中二,什麼陽間江湖黑無常的。顧先生努力讓自己維持笑容不變:「哈!哈!是嗎,真是與眾不同,這個名字太適合我們欄目組了。」
他剛好也有事想請這位黑西裝幫忙,倆人出去後團結義還琢磨呢:「那麼堅定宣傳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的話,咱們宗門的廣告到時候要怎麼上啊師父?」
「沒事兒,顧先生都已經答應了。」衛西想到顧先生剛才的態度,非常放心地說,「他會給我們想辦法的。對吧?」
朔宗:「……嗯。」
權道長:「……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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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外,挖掘現場記者正扛著設備團團圍住現場的考古學者——
「請問考古隊教授是因為什麼原因昏迷?」
「現場最開始發現的兩位昏迷者情況怎麼樣?他們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附近村民猜測他們的昏迷原因是來自古墓的詛咒,請問你們對此是什麼看法?」
「傳說中的古墓詛咒真的存在嗎?」
「陵墓裡是不是有鬼?」
考古團隊的隊員們被他們這些玄學的問題問得滿頭大汗,根本無法招架,考古現場有人不明原因昏迷的事情也不知被誰那麼閒給傳到了網上,搞得流言甚囂塵上,眾說紛紜。這樣的猜測多了,考古隊員乃至於來到現場維護治安的小警察都跟著有點害怕,考古不易,尤其挖陵寢本來就是件比較玄的事情,有時候碰上的一些情況,真的叫人不知該如何解釋。
小警察都忍不住開始動搖自己世界觀的穩定了,好在此時顧先生快步走了過來,一本正經地開始朝著鏡頭解釋:「大家不要胡亂信謠傳謠,林教授剛剛已經醒來了,並沒有生命危險,只是挖掘現場太過勞累,誘發了他的高血壓而已。另外最開始發現的兩位村民,已經被我們證明了盜墓賊的身份,暈倒的原因則是鑽進封閉的墓穴中缺氧導致的窒息……」
黑無常在一邊給他當托兒,被顧先生介紹為隨行醫生,他長得帥打扮又精英,點頭的樣子倒是打消了不少人的疑慮。小警察還想呢,這位一直想見自家領導的奇怪年輕人原來也是個知識分子,又為自己剛才對現場奇怪的猜疑覺得好笑——衛大師掐指算出綁匪逃竄路線已經很不可思議了,世界上哪兒能真有鬼呢?但凡是個看過《相信科學》的觀眾,都不會相信這麼沒有根據事情。
權老道長在一旁看著黑無常替人間代言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並打破一切封建迷信的畫面,整個人飄零如一片風中的落葉。他實在看不下去了,索性帶著自己的弟子和考古隊的隊員前去挖掘那枚方天化印。
方天化印埋藏在墓穴主位裡,出世的那瞬間通體血紅,散發著難言的不詳氣息。不過那位司馬主任果真沒有騙人,往上頭倒了一口白酒之後,這枚印章血紅的色澤就緩緩褪去了,最終變成了頗具古樸氣息的白玉質地。
權老道長愣愣地盯著這枚原本應該極難對付的印信,想到太倉宗剛才做法過程,嘆氣嘆到無氣可嘆,簡直一點成就感都沒有。
這到底算什麼哦。
此時考古隊的隊員們卻接二連三地發出了驚呼,他抬頭看去,才發現就在自己挖出方天化印的陵墓主位的西南角,考古隊員們發現了整整一箱的書籍。
已經可以下地行走的李教授堅持跟了過來,此時驚喜得完全老淚縱橫,古籍啊!這可是每次考古活動中最重要的發現之一!
於是立即帶學生們開始清點,並時不時發出難以克制的歡呼——「天啊!這!這是《侯文書》!京城博物館裡只收納到半冊殘本的《侯文書》全集!」
「這本字帖,天啊!是高無名的真跡!居然是高無名的真跡!」
「《溫正清廣記》!這裡居然有《溫正清廣記》!這本書連拓本現存都只有一冊!」
李教授每看一本,眼神都變得比上一刻更加火熱,蒼老的手掌都不禁顫抖了起來,帶著手套撫摸那些古籍封面的動作比撫摸嬰兒更加小心。
將拿出來的古籍收納好,他又接著翻起了下面的,之後有幾本古籍裝訂得格外厚,也格外精緻,他看到封面的書名時卻愣了愣:「《司馬長青文集》?《司馬長青詩集》?司馬長青?這是哪位詩人?怎麼從沒聽說過?」
他說著就好奇地翻開了這幾本來自不知名作者作品。
權老道長聽到他的聲音一下想起來了,那位土地廟主任可不就是姓司馬嗎?再聯想起剛才對方的請求,立刻明白這大概就是對方說想讓自己拿出去刊載並推薦上小學教輔書材的詩詞文章了。
那位司馬主任自稱自己文采不下李白杜甫,話裡話外頗有懷才不遇的悲憤,權老道長不免猜想,究竟是什麼樣的才華才會給對方這樣自信,他剛才可是答應了要給對方盡力推薦的,怎麼著也是自家人了,按理說推薦文章也不是什麼難事兒,自己稍加運作一番,將對方炒紅,日後說不定還能結下一樁土地廟冥官的善緣,何樂而不為呢?
這麼想著,他當即就想跟在場最大的知識分子李教授推荐一二,這位教授雖說專職考古,在文壇上卻也是小有聲望的:「李教授,這書……」
下一秒,還不等他話音落地,李教授已經臉色古怪地把書給合上了,擱到了一邊。
並朝學生質疑:「這種書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權老道長:「????」
他下意識靠近,戴上手套,翻開那本書一看。
「……………………」
權老道長更喪了,沒精打采地爬了出去——還結善緣呢,好容易簽個作者,就這貨色,我怎麼這麼倒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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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爬出陵墓,一輛大吉普就開到現場,小警察他們分局的領導終於也趕到了。
現場的麻煩已經處理得差不多,局長跟顧先生握手見了面,小警察想到自己之前答應過黑無常的事兒,這會兒看對方那麼靠譜,也有點不好意思自己剛開始對對方的猜測了,順勢將自家局長介紹給了對方。
小警察局裡的局長姓新,在下屬的介紹下非常友善地跟黑無常問了好。
黑無常聽他口音,笑著問:「新局長是福建人?」
新局長一聽家鄉話就樂了:「你也福建的啊?福建哪裡?我是福建福州人。」
黑無常:「我也是福州的。」
新局長:「老鄉!」
黑無常:「老鄉!」
路過的權老道長:「……」
他又深又長地嘆了口氣,回頭看了看操著一口福州方言跟新局長勾肩搭背,並在不久之前堅決為人間科學代言並破除封建迷信的黑無常,又望向了前方已經開始跟二徒弟挨在一起你一口我一口剝橘子吃的衛西。
吃得還好香,那橘子估計挺甜。
一個上司,一個同行,還有一個……想紅想瘋了但估計永遠紅不起來的司馬主任。
這行沒希望,真的幹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