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九五章 一去不回
王雱這個摺子的內容很簡單, 那就是表示每年朝廷都派人往下面跑, 這裡監察那裡調研, 這裡賑災那裡搞基建,費時費力又費錢, 偏偏干的這些事還沒人知道, 太浪費了!
不如我們搞個平台, 每天把這些內容編整彙總,我們館閣官員據說都很閒,還有幾乎每年都有一批新鮮血液進入朝廷, 不如從中挑選人才負責平台運作, 及時具體地將百官、百姓理應知道的事情宣揚開去!
趙頊看了一半, 心中激動,拉著王雱說:“這‘報紙’好, 報紙報紙,報者,告也!有了它我們就能‘足不出戶而知天下事’,真是太棒了!”
王雱道:“還不曉得成不成呢。”這東西有《國風》和眾多刊物打底,要搞起來不成問題,難的是如何有效利用朝廷資源發揮它的最大用處, 讓它和《國風》成為文壇風向標一樣成為朝政的風向標。
趙頊很樂觀:“肯定成的,元澤哥你弄的事就沒有成不了的!”他麻利地接著往下看,發現王雱還提到一種奇特的印刷法, 叫活字印刷術!
這方法乃是一名名叫畢昇的印刷工所創, 不過只用於他的一樁單子。畢昇一直客居杭州, 他去世後這套活版印刷的工具存留在沈括家中。
王雱從沈括手裡討來讓人研究了一番,選擇了新材料還製作活字,比普通的雕版要耐用,也可以減少雕版師傅的工作量,適合間隔短、頻率高的印刷需求。
趙頊看完王雱把活字印刷的原理寫得清清楚楚,把畢昇、沈括和參與研發的工匠名字都記得清清楚楚,唯獨沒有提到自己半句,更沒有把這種技術私藏的準備,心中更覺王雱與旁人不同。
別看趙頊年紀小,在王雱這兩年來不著痕跡的洗腦之下,他心裡很明白自己是皇孫,將來他爹要當皇帝,再更遠的將來,他可能也要當皇帝。既然這天下是趙家的天下,他姓了趙就要擔起相應的責任。
王雱並沒有直接告訴他誰是好人、誰是壞人,甚至從不用用好壞忠奸去評價某個人,只讓他參與分析每一個人適合放在什麼樣的位置上。
趙頊分析得多了,看事情的角度也漸漸開闊起來,心裡對每個人都有了相應的評價。所有遇到的人,他幾乎都能看出他們的偏好、瞭解他們到底適合做什麼。
可王雱和所有人都不一樣。
正是因為懵懵懂懂地觸及了這種不一樣,趙頊打心裡喜歡和王雱一起玩耍。
趙頊合上摺子,又拉著王雱說:“我到時也要一起弄!”
王雱道:“那是肯定的,到時你和阿康他們都不可能閒下來。”
趙頊高興不已。
沒等王雱把摺子遞上去,趙頊陪官家用晚飯時已經憋不住和官家透露王雱的打算,還神神秘秘地告訴官家:“元澤哥他又要上報一樣很稀奇的東西,您肯定沒聽說過!”
和官家相處多了,趙頊放開了許多,趙曙不在旁邊時他還是很放得開的。即便官家好奇地追問了幾回,他還是拴緊嘴巴堅決不說,煞有介事地表示自己不能出賣朋友!
官家笑罵:“你啊你,這就被元澤教壞了。”
官家的好奇心被挑了起來,第二天一早便問韓琦王雱有沒有遞摺子上來。韓琦一聽,直覺覺得王雱又要出幺蛾子了,搖頭表示並沒有看見。
從垂拱殿那邊退出去後,韓琦回去與富弼、趙概幾人說起這事,都覺得該提防提防。
歐陽修也終於升任為參知政事,他毫不留情地戳穿韓琦幾人的心態:“我看你們不是要提防,而是想早點看看他又想做什麼!”
韓琦和歐陽修相熟,無奈地橫了他一眼:“有些事情知道就好,你可以不說出來。”
歐陽修道:“待我去看看。”
歐陽修毫不推辭地當了宰執代表,轉悠去崇文院那邊一探究竟。
侍讀學士也不能時刻留在御前,畢竟侍讀學士不止一個,不能總宣召你,別人要鬧的!王雱年紀最小、資歷最淺,換了職位這兩天都乖乖在集賢院打雜。
歐陽修行到集賢院的直舍外,只見馮京與王珪都坐在裡頭,兩人正進行著激烈的爭論,王雱拉著幾個品階低的官員在旁邊搖旗吶喊,還時刻關注著雙方的狀態,適時地給某一方送上杯熱茶,好讓雙方的辯論來個中場休息、緩和緩和氣氛。
用王雱往常的說法來說,這叫走“可持續發展路線”!
歐陽修是個好學之人,對新鮮事物接受很快,只覺得王雱嘴裡有些詞聽著挺怪,細細一分析卻藏著了不得的大道理。最重要的是很有洗腦效果,每每經王雱一用,你腦海裡也時不時會冒出來!
歐陽修從前也在崇文館這邊待過,氣氛可沒這樣熱烈,用腳趾頭想都知道是誰在中間攪風攪雨!
歐陽修隔著門聽了一會兒,到裡頭的爭論告一段落才推門走進去。
王珪等人聽到推門的動靜,轉頭看去,見是歐陽修來了,都放下茶起身相迎。幾人都是多年同僚關係,不講究那麼多虛禮。歐陽修問道:“你們在爭什麼?”
王雱道:“我整理朝廷制策,讀了許多應對西南山民的計策,攢下不少疑問,趁著兩位翰林不必去當值請教一二!”
王韶在西南搞事情,王雱肯定得提供點理論知識。論理論知識的儲備,誰能比得過翰林學士?既然有時刻請教王珪和馮京的機會,王雱肯定不會浪費,逮著空就拿出整理好的資料向兩人討教。
王珪與馮京兩人性格不一,王珪是謹慎之人,行事小心,思慮周全;馮京思維敏捷,愛出奇計,又有過不少和少數民族打交道的經驗,很多思路都讓人耳目一新。
王雱如獲至寶,拉著他們一塊探討——主要是王珪和馮京探討,他負責記錄!兩個性格截然相反的人針對同一個問題免不了有不同意見,討論著討論著就吵起來了,再加上王雱在一旁時不時地調動一下氣氛、拉動一下對立情緒,摩擦出來的思想火花就更閃耀了!
歐陽修對此也很感興趣,看了王雱記下的討論要點,也開始說起了自己的意見。
足足三個翰林級人物,可把王雱歡喜得不行,自然不讓歐陽修走了,積極地把歐陽修帶入討論之中。
於是雙方角逐變成了三足鼎立,各有各的意見,始終爭持不下!王雱這人一時站在王珪那邊,一時倒戈馮京,一時又往歐陽修靠攏,可把三個人氣得不輕,爭論得更激烈了!
韓琦等人聽歐陽修說要去崇文院一趟,都按捺著心裡的好奇等他回來說結果。沒想到歐陽修這一去就不回來了,半天都沒見人影。
富弼道:“不會是被那小子拉住不讓走吧?”富弼對此還是很有經驗的,因為他剛除喪那段日子王雱就時常拉著馮京來他面前求意見,讓他裁斷誰的想法好!
歐陽修去了還真有可能被王雱拉著走不了。
韓琦和趙概對視一眼,感覺富弼這個猜測很可能是正確的。幾人正琢磨著要不要再派個代表去一趟,官家就從垂拱殿那邊過來了。
自從王雱提出要多散步養生,官家便時常到各個衙門走走,到宰執這邊來也不是稀奇事。聽說歐陽修“一去不回”,官家頓時來了興趣,叫上韓琦他們一塊去崇文院看看。
韓琦一下子看穿官家的心思:不就是好幾天沒見王雱,又惦記著趙頊所說的“新點子”,想親自去崇文院那邊一趟嗎?
韓琦沒戳破,和其他宰執一起跟隨在官家身後前往崇文院。
集賢院就在崇文院內,其他人遠遠見官家來了都上前行禮,行到集賢院那邊時官家身後已經綴著浩浩蕩蕩的一大夥人。官家沒讓人通傳,而是領著眾人悄無聲息地前往集賢院直舍那邊。
集賢院直捨本就寬敞明亮,此時門窗洞開,眾人能清楚地看到裡頭圍坐了一圈人,中心是歐陽修、王珪、馮京,王雱等品階較低的官員則分坐在三人周圍應和他們的發言或者為他們鼓掌,氣氛十分熱烈。
此刻發言的正是說“我去看看”的歐陽修,他相貌不如馮京、王珪出眾,氣勢卻壓制全場。他站起來闡述著自己的看法,正說到慷慨處,忽然看到窗外有數不清的眼睛齊刷刷地盯著他看,為首的正是官家!
歐陽修:“……”
韓琦、富弼、趙概:“……”
怪不得一去不回,原來是在這邊高談闊論!
王雱注意到歐陽修的停頓,也轉頭往窗外看起。瞧見官家等人站在外頭,他一點都不慌,麻溜地跑出去迎接官家等人:“官家您來了!”他歡喜地說完又補上一句,“來就來了,怎麼還帶上這麼多人啊?怪嚇人的!”
韓琦覺著這小子說話實在欠揍,什麼叫怪嚇人的?這種話能不能別當著本人的面說出口?
其他人也跟了出來,規規矩矩地和王雱一起向官家和韓琦等人見禮。
官家道:“不必拘著,該做什麼就做什麼。”
事實上館職還真是清要之職,著實清閒得很,若不是像馮京、王珪那樣另有差遣的還真沒什麼正經事可做,要不王雱也不可能聚眾搞辯論。
見眾人顯然都沒法再進入討論狀態,王雱便把剛才的討論成果呈給官家,還湊到旁邊給官家指指點點,說“這是王翰林的主意,特別棒”“這是馮翰林的主意,令人眼前一亮”“這是歐陽參政的主意,一般人根本想不出來”“這是某某提的改進方向,也很有見地”。
其他人聽王雱逐一給官家解說,腰板都不自覺地挺直了不少。雖說這小子說話是圓滑了點,誰都給誇上幾句,可說得都挺有道理的,至少,誇他們的部分是非常有道理的!
官家也聽得直點頭,覺得這正是集賢院的用處所在,這樣的討論多來幾輪,天底下還有什麼問題是朝廷解決不了的?官家嘉許了所有人幾句,讓場中官職最高的歐陽修將這西南之策整理上來。
歐陽修欣然聽令。
其他人散去後,王雱又陪著官家在集賢院溜躂起來。
韓琦和歐陽修等人折返處理公務的地方,才猛地想起他們去集賢院的地方:他們好像是想去問問王雱又有什麼新主意的?怎麼變成討論西南之策了!
歐陽修也對著一堆討論資料陷入沉思,過了一會兒他才再度站起來說:“不行,這摺子不該我來寫!”明明討論的點是王雱提出來的,整個脈絡也是王雱理清楚的,他來寫這摺子豈不是佔了別人的東西?歐陽修道,“我再去一趟集賢院!”
韓琦也沒攔著,只打趣道:“可別再一去不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