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六章 神秘人物
一大早, 嚴小刀原本想要將凌先生留在家中, 但自知說不動凌河,只能一起出門, 貼身跟隨這人。兩人在清晨再次來到5號碼頭。
碼頭已封閉, 沒有船隻進港出港, 閒人不能靠近。
碼頭核心地帶陷於警方的全面包圍和封鎖,警戒線圍成裡三層外三層, 附近施行交通管制。看起來危機遠未解除。拘捕古耀庭就涉及此人背後重要人物, 燕城和這邊仍然在私下操作協調。
估摸有人很想讓古耀庭從此閉嘴,再也說不出話, 再也不會惹是生非亂髮照片, 但這時滅口都沒機會了, 古耀庭陷在警方的層層包圍圈中……這人總之也跑不了,插翅難飛,要被困死在這裡,嚴小刀他們只是在等待來自鮑局和薛隊長的嫌犯最終落網消息。
嫌疑人假若熬到中午仍拒絕繳械投降, 薛隊長一定會下令特警隊強攻, 就是幾小時之間的事了。
港灣上空一群海鷗翱翔, 硝煙之上是茫茫一色的海天。天色像高懸明鏡一般,晴朗無雲,不為塵世的原罪所污染。
就是這座發生過許多故事的碼頭,故人已辭世,往事如塵煙,漫步在海邊都讓人心生惆悵。
凌河鼻子特靈, 隔著老遠就聞到旁邊那條街上有一家老字號糖炒栗子,立刻就嘴饞了,要去買栗子。
嚴小刀不假思索地說:「我去給你買?」
凌河按住他肩,把人按在原地:「用不著,我又不是沒有自理能力的兒童。」
嚴小刀又說:「你替我也買一包。」
凌河剛想說你又不愛吃那種軟綿綿的栗子,隨即就明白了小刀的心思用意,只是沒有點破。
嚴小刀獨自站在岸邊高台上吹風,眺望風景,讓凜冽的海風從頭到腳把他吹得額頭冰涼、清醒。
他調頭從車後備箱裡拎出幾瓶啤酒。他就坐在岸邊長椅上,面對翻滾的茫茫波濤,眼光尋覓著波浪中隱隱約約的黑點,然後發現那些小黑點或者騰空而起化作展翅的海鳥,或者被浪濤吞沒就此無影無蹤,心思惆悵……
他打開兩瓶酒,一瓶放在腳邊上,一瓶拿在他手裡。
他舉瓶敬了大海:「乾爹,咱爺倆喝一杯。」
戚寶山生死未知下落不明,消息隱瞞至今,因此嚴小刀黑紗都不能纏,墳頭不能起,對外秘不宣揚,只能偶爾一個人在海邊坐著,對著大海遙遙祭奠,聊表孝心。
長椅上還有幾瓶未開封的啤酒,他用牙齒和手指撬開啤酒瓶蓋,把這些酒都灑在碼頭岸邊,看淺黃色的酒水隨風斜斜地潑出來。
這是為已經入土的游家父子和渡邊那隻老豬狗灑下的酒。
清晨的港灣人煙稀少,又因為附近封鎖戒嚴,視野內人影就寥寥無幾。
身後傳來「吱吱呀呀」一陣輕微響動,嚴小刀一開始沒在意,懶得回頭。那動靜就近在咫尺,在他身後好像打了個圈,一個坐輪椅的老頭子,獨自慢悠悠搖著輪子,也在海灘閒逛。
輪椅老頭兒略吃力地彎下腰,撿起個被人丟棄的空易拉罐,投擲到不遠處的垃圾箱內。易拉罐低空劃出一道弧線,扔得還挺準。
這老頭兒很逗,轉悠著吱嘎作響的輪椅,好像也有潔癖或是強迫症,不能忍受污穢遍地,這一會兒工夫,把附近海灘上的垃圾廢物都給清乾淨了。老頭兒最後又轉回嚴小刀身邊,彎腰伸手去夠他腳邊的酒瓶。
嚴小刀剛要開口,那老頭子咧嘴一笑:「哦,沒有喝完?」
「您老也來一瓶?」嚴小刀客氣一點頭。
「好啊,來一瓶。」老傢伙還真不客氣,伸手接過最後一瓶剛開蓋的啤酒,一飲就是「咕咚」兩大口。
或許就是因為某人的緣故,嚴小刀現在對輪椅這玩意兒莫名親切,忍不住多看了幾眼。這位老者大約也是膝蓋、小腿因為疾病而癱瘓,腿部肌肉明顯萎縮,細弱地搭在座椅上,是癱瘓臥床多年的模樣。這樣稍加對比就瞧出來,凌河當初是刻意偽裝,凌河的腿部肌肉可從來沒有萎縮過。
「年輕人,經常來看海啊?」老頭兒似乎也不忙,專門找他閒扯。
「不常來,偶爾過來懷舊。」嚴小刀回應。
「這樣年輕,你懷什麼舊?」老頭兒慢條斯理地問。
「父親出海,不在身邊了,我過來海邊看看,沒準哪天他就跟船回來了。」嚴小刀含蓄地說。
「哦——好兒子!」那老頭兒一笑,笑得古怪,總好像一咧開嘴就露出誇張的深紅色牙肉,笑相令人不太舒服,「老子也是來懷舊的。我啊,有一位認識多年的老夥計,歲數跟我一般大,據說因為跟兒子吵架矛盾,被他兒子拋下不管啦,孤苦伶仃一人兒,一時想不開,就在這裡投海淹死了,我過來瞧瞧他!」
嚴小刀:「……」
「呵呵呵呵……」老頭兒又樂了,毫不忌諱暢快的心情,不太像是祭奠老友,倒是很像跑來海邊幸災樂禍地喊幾嗓子「你個老小子終究比我死得早啊」!
這人也毫不吝惜地將手裡半瓶酒灑向風中!
嚴小刀那時察覺,眼前莫名現身的這位老者,有種很難描述的怪異與特別。仔細打量,這老者年紀並沒有多老,只是因病患而孱弱,上身無力地靠在輪椅中。這人面龐膚色呈現淺金棕色,額頭眼角佈滿歲月蹉跎的痕跡,頭髮稀稀拉拉地向後背著,襯衫長褲品牌衣料卻還頗為考究,像是很有身份的人物……
金棕色的眼皮顯得厚重,眼球從凹陷的眼眶內向外凸著,精明靈活地轉動審視周圍。說話有明顯南方口音,絕不是本地人,總之不屬於這個地方。
嚴小刀警覺地往周圍一掃:「您一個人來,沒有家人陪同?」
周圍道路戒嚴,獨自操縱輪椅的老人怎麼冒出來的?除非這人就住在碼頭附近,但這口音和衣著打扮,和港灣碼頭的氛圍格格不入。
嚴小刀心裡念頭一動,冷不丁突然問:「老人家,您貴姓?」
老頭兒不假思索:「敝人姓顧。」
姓顧?……嚴總確實不認識姓顧的老者。
「行啦,吹風吹得我頭暈眼花,果然在屋裡憋太久沒有出來過!」老頭兒手一揮,頗有領導風範,「年輕人,麻煩你送我一段路,把我從那邊台階推上去,我腿腳不方便,自己爬不上去。」
嚴小刀原本就是在等凌河,左等右等,那位據說去買栗子的凌先生也不知把栗子買哪去了!
輪椅老頭主動開口求助,也就眼前二三十米路程,他於是幫對方推起輪椅,繞過長檯階,從無障礙通道把輪椅推上去。
隨著老者的指點,拐了兩道彎,嚴小刀愣沒找見民房,這本來就是碼頭倉庫所在地。除了船工民工的集體宿舍棚子,哪兒有正規的住家民房?
輪椅老頭兒手指一間巨大的倉庫,伸手夠著將大鐵門緩緩拉開。黑洞洞的門口驀地吹出一股強風,同時帶出倉庫建築特有的儲藏品和廢料的霉味:「老子就住這裡了,進來坐坐嗎?」
嚴小刀獨身在外心存警惕,在門外三米距離站著不動,客氣道:「您自便吧,我有事先走。」
「別忙著走!」老頭兒再次咧開並不美觀的牙肉,笑得誇張卻總像暗含深意,「嚴先生,你進來吧,你我未曾謀面但也是老熟人。我很好奇你,你進來聊聊,不用害怕我!」
嚴小刀臉色驀然一變:「你是誰?」
老頭兒慘然一笑,用放浪蒼涼的笑容掩飾這副殘疾身軀和多年來已經殘缺變形的精神和靈魂:「我是誰,你說呢,嚴先生?」
嚴小刀猜出一個名字,感到難以置信:「你癱瘓了?你腿是真瘸嗎?」
「呵呵呵呵!」老頭兒放肆地笑,話音狠辣,「他的腿是假瘸騙你的,我的腿才是真瘸!!」
嚴小刀蹙眉:「你是怎麼瘸的?」
老頭兒哼了一聲:「我怎麼瘸的?你去問小河嘛。」
嚴小刀一定會去問凌河的,但絕不想與眼前身份不明不白的人物囉嗦糾纏。
他後退一步調頭想走,卻被輪椅上的老頭兒突然探身拽住他的手腕!這老爺子下半身無力掙不起來,手勁竟然不小,生拉硬拽地薅住他,他試圖掙脫第一下竟沒掙開,面對殘廢身軀又不忍直接動手打人。
而且那老頭子像是看上他手腕上的東西,一把撕扯住的是他的腕子以及那串蜜蠟手串!
就在肢體拉扯爭辯的一刻,眼角餘光中白衣身影從遠處撲過來,從十幾磴的台階頂層一躍而下。凌河像是被火燒了後腳跟,暴怒直衝到嚴小刀面前,一腳踹出去!
這腳並非踹在小刀手上,而是一腳踹向那老頭的手臂,用粗暴的方式乾淨利落就幫小刀掙脫了對方的鉗制。
凌河隨即又一腳,狠狠踹在輪椅的扶手側面。
嚴小刀來不及解釋和阻攔,輪椅連帶著那老傢伙,幾乎騰空飛起來,從大門口迤邐歪斜著被拋進倉庫,連翻帶滾十幾米就出去了!
一串木珠往天上揚起來,在嚴小刀吃驚的表情下灑了一個天花亂墜。
蜜蠟手串被扯斷了線繩,崩了。
那老傢伙畢竟是個寸步難行的癱子,這一滾即刻現出狼狽不堪的原形,被拋出輪椅坐墊重重摔倒在地。
凌河把小刀拽過來護在身後,警惕地盯著地上吃力爬動的人,好像那地上爬的是怪物,下一刻就要現出妖孽原型。
那老頭倒也並非妖魔鬼怪,沒有猙獰惡相,這時兩手十指吃力地扒住水泥地縫,臉上是又哭又笑的模樣:「咳,小河啊,你還是對我這麼無情無義。」
「滾遠點,別碰嚴先生!」凌河臉色凶悍無情。
「小河你別這樣。」嚴小刀心存不忍,想要過去攙扶。他被凌河死命攥住手腕不准過去,好像那老頭兒身上帶毒,有高危傳染病,或者就是個惡貫滿盈不可饒恕的兇徒。
老頭兒自己呼哧帶喘地從地上坐起,估摸也習慣了眼前動輒雞飛狗跳的齟齬掐架場面,抖著肩膀笑出聲:「咳,嚴先生,讓你看我們一家笑話了。」
凌河抬手一指對方:「往後退,你退遠點。」
老頭兒無奈一攤手,做出老弱無辜的可憐相:「小河,你別這樣,我又不會碰你。」
凌河厲聲命令對方:「說好的二十米呢?你給我退後去!」
「好好好……我退後,我退,我退。」老傢伙竟然很聽話,在凌河面前毫無辦法,唯唯諾諾地又挪開幾米,靠在倉庫牆邊喘息。
「……」
嚴小刀太吃驚了,千算萬算,沒算到凌氏這一位老爺和一位大爺相當離奇的家庭狀態。
他湊近凌河,低聲求證:「他是你的養父,凌煌。」
凌河沒有回答,就是默認了,但臉色冷郁蒼白,見著養父就引發一連串生理和心理的雙重厭惡。雙方一定相隔二十米才能對視講話。
嚴小刀瞄著凌河的眼色:「……所以,是誰姓顧?」
凌河的眼像被痛苦的記憶擊中,艷麗的翡翠色瞳仁從正中綻裂,綻出血點。
「是我和小河都最在乎的那個人,他姓顧!」凌煌提到這個姓氏,自然而然地抬起頭,仰視天頂的角落,彷彿那裡有人注視著他們。凌煌的神情都變得肅穆莊重,為嚴小刀挑明了這最關鍵的疑問。
老頭兒被凌河罵得狗血淋頭時表情很逗,看起來手無縛雞之力,甚至完全沒有長幼秩序的意識,也不反抗凌河的威勢,哭笑不得地一攤手:「呵呵,我就是凌煌。嚴先生,久仰大名啊。」
嚴小刀語塞,平時待人接物八面玲瓏的一張嘴,都不知如何招呼眼前這位……這算什麼關係?准繼岳父大人?
嚴小刀客氣點頭:「凌先生,久仰,幸會。」
凌河冷冷地質問凌煌:「你跑出來幹什麼?」
凌煌說:「倉庫裡黑□□的,太悶啦,我出來透透氣吹吹風嘛,碰巧遇見嚴先生。」
凌河平生最不相信「碰巧」二字。他自己慣常以「碰巧」為借口算計實施他的計劃,所以從不信別人口中的「巧合」。
凌河餘怒未消:「早知就不該讓你回來內地。」
「你不讓我回來,我還能去哪裡?」凌煌揚起脖子笑道,「你為了你這位嚴先生,把房子都給老子賣掉了,我落腳住的地方都沒有,我只能到這裡來投奔你了小河!」
嚴小刀迅速看向凌河:「為我?」
在外人眼中,凌氏這一對干親父子之間關係荒誕不羈,然而在凌煌眼中,他或許覺著眼前凌河和小刀的感情關係才是有趣,原本格格不入的這兩人,怎麼能成為難捨難分的一對情人?
凌煌又笑又喘:「嚴先生,你那隻腳值一千五百萬,你可要精心愛護著,不要再把腳脖子崴了、扭了,你長了一隻金右腳啊!」
嚴小刀:「……」
恰巧這時候,一顆蜜蠟珠子滴溜溜地滾到他腳邊,嚴小刀彎腰把所有崩脫的珠子撿回來,有兩粒珠子竟然摔碎了,讓他有點兒心疼,畢竟是凌河送他的。
他低頭撿東西時注意到那半顆露出真容的所謂「蜜蠟」。他驀地愣住,將珠子捏在手裡愣了半晌……完好的蜜蠟怎會一摔就碎,這珠子裡兩粒對半合在一起的,精華顯然在中空的部分,一粒是跟蹤定位器,另一粒是竊聽器。
最近總被人盯梢的第六感直覺豁然開朗,原來是這樣。
凌煌見縫插針地嘲笑他眼裡這段不可理喻的情人關係:「哼,嚴先生,小河他得有多麼在乎你,用這種方式與你寸步不離,時時刻刻緊盯著你呢,呵呵!」
嚴小刀甚至不必去端詳凌河此時的複雜表情。他直視凌煌,毫不遲疑地回敬:「我知道小河戀著我,就是想要與我寸步不離。如果這樣能讓他有安全感,我樂意讓他時時刻刻都盯著我、跟著我!我都不介意,您老何必掛懷?」
「……」凌煌語塞,做出個嗤之以鼻的表情。
在嚴小刀這兒,兩口子的事內部解決,絕對不給外人挑撥機會。他回頭再找凌先生仔細討論這跟蹤器和竊聽器,您都聽見什麼重要內容了?
我在你面前還有什麼秘密?我瞞你了?
你每晚錄老子的低音炮嗎?很好聽?現場聽完了你還要反覆回味錄音?!
還有那一千五百萬,你竟然賣房子了?……
但在凌煌面前,他與凌河是堅定站成一體的。這點小破事不至於勾出嫌隙,他一把牢牢握住了凌河的手,直覺讓他警惕面前的老凌先生。
嚴小刀或許比別人更擁有這份同理心,更瞭解這種難以割捨的、近乎變態的複雜情感,比如在他眼前亮相的這一對不尋常的養父子。
戚寶山也曾經在命運無常的關口上,就因為對義子的欲罷不能、不甘心,不惜捨生取義,放棄了自首或逃生的利好結局,怒投汪洋大海,多年情誼付諸東流,以如此慘烈的方式恩斷義絕。而眼前的凌煌先生,看起來年紀並不老,卻因為殘疾而肢體孱弱,因神經質而面部表情痙攣,臉上那些情緒化的紋路、眼底閃爍不定的光彩,都浸透著對養子的變態留戀。
說到底,都是將「情」字投射於錯誤對像身上。
凌煌那一雙眼珠子,直勾勾瞄準了凌河的一舉一動。這人幸虧雙腿癱瘓,沒有輪椅輔助就寸步難行,只能把明目張膽的視線不斷拋射在凌河身上,目光像帶著矛刺,去剝凌河的衣服!
嚴小刀看出這是一間臨時住人的倉庫,充斥著難聞氣味和工業粉塵煙霧,凌煌應當是被凌河倉促間安排藏匿於這個落腳之地。凌河嫌棄地說:「你冒冒失失在街上露面,假若被警方發現,你正好回監獄去住吧,不用我再管你死活!」
「小河,還是這樣嫌棄我?」凌煌慘笑著問。
「別自作多情,我沒工夫嫌棄你。」凌河冷冷的。
「呵呵,小河,我總之又不會害你。」凌煌這老傢伙臉皮也夠厚,許多話是明知故問,左臉被噴了毒汁,恨不得立即再送上右臉,享受般的聆聽凌河的冷言冷語,其實就為聽凌河多說幾句話。但凡聽見凌河發聲,也能聊以慰藉飢渴的慾望,凌河甚至嗓音都與其生父一模一樣,只是氣質大相逕庭,凌河脾氣又凶又惡劣……
凌河回敬一個白眼,對待養父他極其冷淡,避諱任何身軀接觸,絕不靠近癱瘓的凌煌,相距果然生硬地維持在二十米開外。嚴小刀覺著,假若凌河心更狠一些,可能會把凌煌的眼珠挖出來埋了,以躲避如影隨形的視奸。
凌河電招毛致秀和幾個跟班過來。
毛姑娘目睹凌煌坐在牆角明顯像被人打過的狼狽德性,一丁點都沒表現出詫異,果然對這樣場面見怪不怪習以為常了。
「咳,凌老闆您快起來吧,讓嚴先生瞧見了真糟糕……」毛致秀很有勁兒地直接就把老傢伙從地上撐起來。小跟班們還算維持了尊老愛幼風度,把凌煌重新安置在輪椅中,為這老傢伙擦掉臉上污漬,收拾乾淨。
凌河自己絕不親自動手,有多遠離多遠。
凌河很多時候是用行動表明他孤傲倔強的立場。他不喜歡與任何人發生不必要的身體接觸。但凡不是小刀,都給我滾遠點兒!
凌煌重新坐成人樣,自己整理好襯衫,恢復氣定神閒模樣,反而替養子解釋:「嚴先生不要見笑,小河就是這個脾氣呵呵,從小被我寵壞啦。他總之沒有弄死我,我應當感激他這些年對我的體貼、仁慈和寬宏大量,我們平時相處很好,他很孝順我,我們和諧得很吶哈哈哈!」
凌河被噁心得抖了一下,不能忍這個神經回路不正常的傢伙。
……
一陣海風吹進倉庫,總算在悶澀氣氛中注入新鮮的空氣,讓每人都得以喘息。
當初戚寶山教導乾兒子,江湖險惡切勿輕信人心,凌煌或許就沒死,那父子倆多年來一直在一起。戚爺竟然就說中了。
凌河面露難堪,調頭走開。
嚴小刀不由自主一臂將人摟過來,迅速吻一下凌河的面頰:「以後沒事了,都過去了。」
「你難以理解和接受吧,覺著我無情無義吧?」凌河突然開口自我剖白,怔然望著他,「……凌煌他畢竟救了我。」
嚴小刀第一次聽凌河坦白這段詭異的養父子關係。
「凌煌在我父母雙亡無依無靠的時候,拯救了我。他當年在燕城運籌人脈關係,使了一些辦法,救我出了那個火坑,將我收養。當然,美其名曰是出錢出力暫時『圈養』,養到十五歲能用了保證奉還,再送回去。凌煌帶我離開燕城去到南方,就沒打算再把我還回去,他籌劃秘密送我至國外生活,不久之後就出了陳九那件劫案以及後來一系列變故。」
嚴小刀恍然:「是這樣?」
「呵,假若沒有凌煌當時的善心義舉,我就是又一個麥允良、易寒、盧易倫、貝嘉鴻,我已經一無所有,孤苦無依,上了名單絕逃不出那個悲慘命運。我最終竟然僥倖逃了,逃到外面,一定讓那些人憤怒至極歇斯底里。所以,我確實應當開口喊凌煌一聲『大恩人』,儘管他救我也沒安幾分好心!」
凌河話音未落就被遠處支稜著耳朵的凌煌打斷。
「咳——」凌煌賠上一副慘兮兮的笑臉,「我都是一番好心,你可是我後半輩子的心肝兒啊小河!」
「變態。」凌河爆出擲地有聲的兩個字。
凌河隨後無奈地對小刀飄出一句話:「你乾爹即便曾經是個手上沾血惡貫滿盈的殺人犯,你終究對他不忍心,因為他也救過你一命,給了你日後一條生路,對嗎?」
心肝被剜走的滋味對任何人都不好受,凌煌先生此時心境,估摸也跟戚寶山投海時一樣的有苦說不出。他的心肝?凌河現在從身到心都是嚴小刀的人。戚爺如果這時候能從碼頭水裡爬出來,這對老基友一定很有的聊,很值得彼此抱頭慟悔痛訴衷腸!
也是有意思,凌煌似乎很懼怕凌河,父子之間相處姿勢就是單箭頭的跪舔。凌河一個好臉色都不給,凌煌費盡心機賠笑哄著這臭脾氣的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