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遇襲反殲
游公子從警局回來這一路心驚肉跳, 車窗外滑過的一道道視線都好像在對他指指點點, 辨認出他的面目,用足以爍金銷骨的悠悠之口唾棄著他的臉。
游灝東最終無處可去跑回自家大宅, 還是想找他父親求救。他看到的卻是一桌分毫未動的涼羹冷飯, 昔日高堂之上喧嘩滿座, 如今一桌好菜都沒人稀罕賞光。他從前春風得意張揚跋扈的時候,那些朋友、哥們兒, 讓他最瞧不上眼的門下奉承之輩, 估摸也都聽到圈內風聲,這時一個都不露面了, 游家的門檻上連隻老鼠都不過境。
麥先生畢竟是個明星, 這是老幼婦孺路人皆知的一件大醜聞了。
山間千年松柏伸展著蒼勁的枝杈, 像巨龍在陰霾滴雨的天空中伸出懲奸除惡的利爪,淘盡人間各色小鬼。朱紅色的廟堂山門,襯在冷風與黃土交雜的背景色中,染血一般刺目, 讓身帶餘孽的人更加膽寒。
游灝東踏破內院門檻衝進庵堂時, 零星的雨點隨他的腳步掠入室內冰涼的地板。他親爹老子蒼白的臉上眼神呆直, 盤腿坐在那參禪打坐的蒲團之上,剛剛按掉手機通話鍵。
「爸,我,這次根本就是有人憋著搞我,故意把那個視頻發到網上……能找人刪帖嗎爸爸?刪掉網上全部內容和那一堆亂七八糟的爆料?」游公子平日做事強硬慣了,此時思路仍是以硬碰硬地防民之口, 哪兒發洪水了就堆上麻袋堵住哪裡。
「該看到的人都已經看到那東西,刪帖、堵水,還有用嗎?」游景廉聲音沙啞。
游灝東年輕氣盛死要面子的,這回臉面栽大了,卻千萬個不願認栽:「他媽的是誰幹的?當時在那條船上、在島上,誰憋著算計我?是渡邊仰山還是嚴逍干的?!」
游景廉眼如無底深淵,對他仍然蒙在鼓裡的愣頭青兒子搖搖頭:「東東,你這單純的腦袋,你以為這單單只是個帶顏色的錄像視頻嗎?這就是有人點著這根引線,要燒我全家啊。姓麥的死掉這件事,這屎盆子就全扣在你頭上了。」
游灝東百般辯解時脖頸上青筋暴跳:「怎麼扣我頭上?我又沒殺人,兇手明明是簡家二混子!」
游景廉沙啞顫抖著道:「可是外面鋪天蓋地罵的都是你,所有人都指認你是那個『兇手』!
「東東,你以為麥允良那人就是個無權無勢、無依無靠的三流小明星?他不是,他背後也有人啊,背後也有大人物供給他花銷、供給他血,常年豢養著這只上流社會的高檔寵物,閒暇時再捧他出名,純為觀賞把玩,偶爾才召見寵幸。平時你們這些人不尊重他,拿他作亂取樂,隨便玩玩兒可以的,但你們現在把人家精心豢養了十多年的胯下孌寵玩兒死了!這事就能揭過嗎,揭不過了……」
游灝東驚呆了,無知無畏了這些年,完全沒聽說過這中間的曲折。他在驚惶中暗暗衡量他爹這話的輕重,卻還抱有一絲僥倖和不甘心,眼球扯出一片隱晦的血絲。
什麼樣的大人物?
那樣的大人物是你這等小魚小蝦能夠得上的?
那些埋在酒缸大甕中經過陳年發酵早已糜爛不堪的圈中隱秘,像游公子這樣年紀的黃齒小輩是不可能知道的,但有些人知道,游景廉就知曉有那麼一個「圈子」,而且,他還不僅僅是知曉……他十五年前還是外省區區一個小科員,怎麼能迅速攀高爬梯、封侯進爵?自然是使盡渾身解數地使錢「獻寶」,昧良心的事情他也做過,而且是糟蹋別人家孩子去獻寶博得上位……心虛啊,罪孽啊。
如今鑄下大錯,點了這根導火線,游灝東就好比成為標靶上一點圓心、砧板上一塊魚肉。對於真正位高權重的人,想要搞你,想碾死你游家幾個人,就像碾死幾隻螞蟻一樣容易,只需微微使個眼色,將巡視組那一群青天白日的活夜叉派到津門勝地溜躂一圈,就可以抄你的家,滅了你滿門。
「這事是誰挑起來的,誰要坑你,誰要搞我們全家,我早就猜到了……」游景廉蠟黃著一張瘦臉,懷抱一尊白瓷觀音像,像是抱個初生嬌弱的娃娃,更像抱著他的命根子,這時恨不得一夜倒退回十五年前,那時他還沒有鋌而走險、沒有富貴發達、沒有驕奢淫逸、沒有落到今天已找不到回頭路的窘迫境地……如今,真的只能求觀音菩薩保佑渡劫了。
游灝東不相信:「是渡邊仰山那假東瀛鬼子?是他在島上錄了像敲詐我!」
「渡邊仰山就快入土了他算個屁。」游景廉面色灰敗,喃喃道,「是凌家的大公子,一定是他,是凌河來尋仇了。」
游灝東全然不解,他與凌公子只有兩面之緣,怎樣得罪了對方?凌河為何窮追猛打算計他?
一想到那些不堪入目的視頻,想到洪水猛獸般的輿論唾罵將他鞭撻得體無完膚,他名聲都完了這輩子在人前抬不起頭,游公子一銼牙:「就是跟嚴逍混在一起的那個男妖精?……我剝了他的皮!!」
游景廉從蒲團上蹦起來將兒子拿下,也早有準備,已經籌劃妥當成竹在胸。這人從行李箱中抖出一沓假證件和船票:「東東,不要再去找那個妖精惹是生非,那人就是一條歹毒的蛇!你、你明晚就走,這是船票。機場海關肯定會有人攔截,海面上管得最松,咱們有臨灣港口的特別通行證,你就坐這趟船先到達橫濱港,再轉道溫哥華,咱們家在那邊還有幾處房產……」
「爸爸!」游灝東的金色大腦門在暗室裡放光,眼底爆出猛禽一樣剽悍的目光,「我跑了您打算怎麼辦?我是那種大難臨頭就顧自己撒丫子跑路的慫包軟蛋嗎?我才不跑,我饒不了他們!!」
……
游灝東與簡家二混子又是性情完全不同的兩類人物,這樣腹背受敵的危機關頭,游公子竟還爆發出幾分硬漢子的強悍和血性。他不會臨陣逃跑,他也要尋仇,你們為什麼設此毒計栽贓陷害我,老子抓你姓凌的回來,問個清楚明白。
淅淅瀝瀝的雨點打上朱紅的山門,雨珠含淚從木門上滴落,像滴出一串串鮮紅的血。
游公子攜帶七八名保鏢,驅車直奔位於臨灣新區的嚴宅別墅。
嚴總的住處並無保密,有心查個地址還是很容易找到。游灝東不是要找嚴小刀,他就是來抓凌河的。
座駕因為緊張匆忙,或許因為懷揣一腔暴躁的火氣,轉彎時壓到馬路牙子,輪胎磨出尖銳的噪音打出一叢火星。那叢火星追隨著車身一路穿越林蔭道,撞入正對嚴宅大門的這條小徑。
別墅門前要道顯然有嚴密的攝像監控,電控大門沒有裡應外合也打不開。因此游公子飛車殺到時,樓內的人也迅速發覺這裡異常的動靜。
偏巧這時候,嚴小刀不在家。
嚴小刀還堵在傍晚從城裡至海濱的這條快速路上,在下班回家的車海中緩慢挪動。眼前一片紅綠車燈閃耀著刺眼的光輝,讓他疲憊而麻木。那些光芒在他眼膜裡悄無聲息化作一片模糊的光影,隨飄雨的天空黯淡下去。他手機響了兩遍都沒接,不想聽到峰峰那個貧嘴賤舌的跑來跟他匯報,「網上又有大八卦了。」
別墅區響起槍聲。
游灝東當時根本闖不進前院,心急火燎之下掏出手槍打那個電控門鎖,打了兩槍沒能打開,此時院內開始反擊。
這等明目張膽的挑釁已經進犯到山頭,嚴家小弟哪能讓自家山寨失守,那也太跌老大面子了。
門口的警報器響聲大作,游灝東將一梭子彈撩在別墅白色大理石外牆上,讓濺起的石頭碎屑和火星為他這邊的人馬壯勢生威。
這裡是人口稠密的臨灣新區,警察隨時就到,游公子到達此處當然也不是真要殺人放火。他私人座駕的後箱內常年放著槍盒,他在嚴總的宅邸牆壁上刻上「到此一遊」的痕跡,就是挑釁和洩憤的意味。恰恰因為前院裡也沒有人傻到站出來給他當活靶子,他才敢明目張膽地放射冷槍。
他也發覺嚴小刀不在家,趁此機會釜底抽薪,就抓凌河。
寬子與幾位弟兄守住正門門口,一記精準的點射點在大門口石頭墩上,將游公子暫時逼回車子後面。楊喜峰打了幾通電話,他家老大竟然就不接手機!
楊喜峰這小子精明得很,立時想到仍住在地下室的凌公子。兩口子雖然吵架了,指不定啥時候雨過天晴又要合好的,早晚還要搬回樓上主臥,那還是咱大哥疼愛的心上人啊。
楊喜峰拎了一根粗重的棒球棒,十分篤定且仗義地準備為凌公子充當貼身護衛保鏢。
他才打開地下室的小窄門,嚇得差點往後一仰滑倒在樓梯口!
門後現出凌先生肩寬腿長的高大身材,龐然大物般的黑影由一盞小燈打在通往地下的樓梯一側牆壁上。正是這形似一隻大型貓科動物攀援而上的黑色影子嚇了楊小弟一激靈,以為房子裡又多出來一個人,見鬼了。
凌河臉上並無焦躁表情,舉重若輕,眸心兩點微光精銳而細膩,審視客廳四周狀況。然而這人仍然受到傷患的牽制,扶著牆,一級,再一級,輕挪慢蹭著拾步上階,邁出地下室。
凌河聽到外面槍聲,俯低視線掃了一眼楊小弟心急火燎的蠢樣兒。二人身高具有相當的差距,以前他總坐著,以至周圍人極少意識到這樣強烈對比形成的距離感和威懾感。
「是姓游那傢伙,殺到咱家門口放冷槍!我怕他進來……」楊喜峰正待表功,說「我怕他進來傷著您凌先生您快找地下室牆角躲起來我來保護您」,他的視線溜到凌河下半身一雙長腿上,那些蠍蠍螫螫的話全被眼前不可思議的風景堵進喉嚨。他的嘴巴張大得能塞進自己拳頭,這回真是活見鬼了。
「你拎個棒球棍幹什麼?你拿棒球棍打游灝東麼?」凌河眼皮一瞟,噎了峰峰一句。
凌河掃一眼客廳窗戶位置,再瞅一眼樓上:「你們嚴總有槍吧。」
楊喜峰還沉浸在震驚中,一時很想招呼寬子他們過來八卦,我的個嘛玩意兒啊你們快來看這個人!
嚴小刀家中肯定是藏槍的,這點毋庸置疑。
凌河腦海裡滑過那些已被他咀嚼回味過無數遍的片段式回憶,想到伊露島上某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直接吩咐:「去把你大哥的獵槍拿來給我。」
楊喜峰:「……」
嚴小刀也只晚了一分鐘,不尋常的槍聲在他拐進小區大門時撞入他的耳膜,猝不及防。
那聲音假若傳入普通人耳裡,就是幾聲鞭炮響,雖然放炮的節氣不太對,普通人沒經驗也想不到那些。然而尖利的鳴槍聲傳來的方位讓嚴小刀猛醒,突然想到可能會發生什麼,他的車子飛速穿越林蔭綠化帶,躍上通往別墅大門的私家小徑。
他猛打方向盤,讓車身隨著慣性甩了90度,如一匹脫韁野馬橫向衝出來,撞向襲擊他家大門的順序第二輛車。那黑車被攆著屁股一路磕磕絆絆冒著火星,一頭扎進整齊排列的冬青樹叢!
那些車輛牌號都被遮擋了,但進口豪車車標已經暴露出了根深蒂固的階層自我認知,辦這種事都不吝惜開好車。嚴小刀也一眼瞅見了游公子。
下一秒,「砰」,那是十分爆裂的一聲響。
從他家別墅二層某個窗口騰起一團氣度優雅的青煙,煙火氣息然後隨著一陣小風緩緩在空中飄蕩。
嚴小刀驚愕,坐在駕駛位上一貓腰,下意識地低頭躲閃。
待他再一抬頭,前方游公子那輛座駕的車前胎,施行了完美的爆破,爆成一堆破銅爛鐵和橡膠皮。一股濃烈刺鼻的焦糊味飄出,就類似老城區以前很老式的爆米花鐵膛子在街頭髮散的味道。
獵槍子彈勢大力沉,足以穿透車廂鐵皮,但並未朝著人打,一槍精準爆胎,讓偷襲的來人立時人仰馬翻驚惶躥入車後。這夥人一定深深感到此行不吉,出門前肯定沒查黃歷、沒拜觀音,嚴總不是不在家嗎……
嚴小刀並未看清那團青煙之後隱蔽的人影,這是誰開的槍?
但他樓裡那些人,全都看清楚了,這一槍是誰打的。
凌河那時不用旁人攙扶,忍著錐心刺骨的腳痛自己上到二樓,找了個最佳位置角度,是客房洗手間的窗戶,恰好正對大門前的來客。
他曾經坐在這小房間的洗手池前,特別不要臉地指揮小刀幫他洗頭,因為那時他還有腿癱作為很好使的擋箭牌,可以隨心所欲的跟小刀膩歪耍賴。遺憾的是,如今再也沒有這樣的借口了,以他們二人的性情脾氣,原本都不會跟任何人膩歪耍賴的。
楊喜峰以雙臂撐起,縱身躍入頂層閣樓,在塵土飛揚的閣樓夾縫中摸出他家老大藏的長方形槍匣。他卻連彈匣都不會裝,只能戰戰兢兢地連槍帶彈夾一併遞給凌公子。
凌河將一頭長髮梳成利落的馬尾,側身隱蔽於洗手間的窗邊,然而一低頭時,前額一側發簾還是活躍地逃脫出頭繩束縛,斜斜地垂下來擋住了瞇細的眼睛……當真是無論再怎樣偽裝,也擋不住這副健康的身軀在危急關頭的精力充沛和厚積薄發,他腦頂上每一根頭髮絲都躍躍欲試了。
凌河嘴唇很薄,瞄準時又下意識雙唇緊闔不透一絲氣息,靜如雕塑。修長有力的身形十分冷冽,在針尖落地可辨的安靜氛圍中繃出一股富有張力的肅殺氣……
他移動準星很不屑地劃過游公子青金色的光頭,瞄準尊貴座駕的前胎,一槍爆破。
隨後再次橫向移動,瞄準了座駕的後窗玻璃。凌河放槍前還特意抬頭多看了一眼,確認車後座當時沒人。一雙妙目微挑如畫,唇邊擎著恬淡的表情,再低頭瞄準,又一槍爆了後窗。
……
殺雞其實用牛刀了。
這是半自動高端獵槍,0.31寸的大口徑子彈,可以扛著去非洲叢林打豺狼虎豹的。
那兩輛車齊齊調頭,從冬青樹叢裡拔出頭來,倉皇而走。
凌河放下長槍,輕輕甩動略微發僵的手臂。他憋在樓裡倆月沒能走動鍛煉,大口徑獵槍著實有些份量,胳膊托得累。
楊喜峰目瞪口呆地又接回了槍,身子略微後仰呈現個泥塑木雕般的崇拜仰視姿態。
「槍不錯,告訴你大哥,就是該保養上油了。」凌河從垂落的發簾後面淡淡一掃楊小弟,從容不迫地解釋道,「以前在落基山腳下一個常年下雪的小鎮住過,我打過好幾隻熊。熊的頭骨很厚,頭部是蝶形骨還有個坡度,百米開外很難一槍集中眉心致命,有時需要連發五六槍,要一直打到獵物吐血徹底不能動為止。這槍打什麼都夠了,拿來打那條喪家狗確實可惜!」
「……」
楊喜峰目瞪口呆的何止是這槍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