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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水橫刀》第55章
第五十五章 碼頭決戰

  富有預謀的一步步棋, 以及冥冥中數條巧合的相互牽絆交織, 讓所有人在這個雨夜相聚在臨灣5號碼頭,波詭雲譎的情勢已如箭在弦上, 一觸即發。

  凌河其實也渾身濕透, 他看起來並不比那時剛從河裡爬出來的嚴小刀更加體面。

  彷彿就是刻意為之, 那時的凌河坐在帶有頂棚的碼頭甲板上,卻讓自己大半個身子和一雙長腿伸出來, 承受狂風冷雨的捶打。在他並不寬廣也沒有蘊藏多少溫度的內心深處, 他認為這也算是一種義氣,與嚴小刀同風雨共患難的義氣。

  義氣這種情懷他也是從小刀那裡學來的。他腦補著此時奔跑在黑暗中的嚴小刀, 即便看不見摸不著這個人, 都不妨礙他將內心極其有限的一點溫暖和柔情遙寄給對方。

  一道行動矯健的黑色身影, 輕手輕腳溜到他身後:「我說凌總,你還真打算淋雨淋一個晚上?雨傘我這還有一把,你要不要用?」

  凌河很倔的:「不要。」

  「算啦,凌總!」黑衣小子扶額, 「那位嚴先生應該早就爬上岸了!」

  凌河猛一回頭瞪著他的跟班:關嚴小刀什麼事?

  「你蒙誰啊?切~~~」小個子黑衣保鏢故意拉長的話音竟然也透著嘲諷揶揄的意味, 口沒遮攔的脾氣深得凌總真傳, 誰也甭怨誰了。

  凌河悶不吭聲,遙遙地遠眺天邊烏雲都遮不住的最明亮的那顆星,一盯就是很久,不挪開眼。

  黑衣小子無奈地搖頭,找身後埋伏的其他同伴一齊發表吐槽和討伐大會:「這人才叫自作自受吧?我說剛才咱們趕緊下去,把姓嚴的撈上來你們不聽!……真要是受傷了, 或者腦缺氧窒息變成傻子怎麼辦?你們怎麼知道那傢伙確定能三分鐘出水?他真的會游泳麼?要是掉下去時直接磕暈了吶!……」

  距離碼頭尚有一段距離的深水港灣內,此時停泊著數艘萬噸貨輪。

  船體的桅桿和三角標誌旗在靛藍色背景中影影綽綽,瞧不太清楚,其中一艘擁有鋼筋鐵骨的灰色大船,帶有「渡邊遠洋重工」的標誌。

  凌河眼神尖銳,倏地被那大船舷梯下來的一撥人吸住視線,注意力罩住那夥人。

  在這風雨飄搖的夜晚,還有人從大船上上下下,專程駕著巡邏艇往碼頭方向而來,鬼鬼祟祟暗中行事必然反常有妖!

  港口編製的巡邏人員這會兒都在屋裡喝茶打牌看電視,誰會出來查崗?

  凌河一雙鳳眼瞇出舉槍瞄準的精細姿態,看清楚是誰之後猛地往後一仰,輕輕「啊」了一聲,真有意思啊。

  這算是一番巧合,還是有人自投羅網?!

  來的這一夥人多勢眾,週身保鏢環飼,坐在當間的人明顯行動不便,從大船上直接坐著輪椅上了巡邏艇,跟坐轎子似的由眾人抬著,一左一右還有兩人負責遮頭打傘,可不就是當初在「雲端號」上心臟病發作的一袋子爛土豆麼!這位渡邊大老闆,這兩年財勢日漸衰微,分公司紛紛倒閉手頭極度吃緊,爛土豆都長芽發霉了,可還放不下出入的排場架子,坐個小艇都恨不得在船屁股上擺一圈富士山歌舞團的舞女撐起豪華隆重的場面。

  「對,就是5號碼頭!姓游的他家囤積貴重貨品的大型倉庫都在這裡。」

  「咱們的人手先佔住貨倉,然後跟姓游的談判……他們家現在完蛋了隨時垮台,不怕他不妥協鬆口,把好處都交出來。」

  渡邊仰山與手下不停手指前方商議著策略,這類手段在管理法規不嚴且黑箱操作盛行的港口水路,甚至海關部門,都並不鮮見。誰霸住了一批貨,誰就有能耐趁火打劫坐地生財。生意場上的規矩總之都是人定的,江湖上誰橫誰厲害就是誰說了算!

  這渡邊老闆估摸也聽到了內地圈子裡抓捕令的風聲,今夜意在趁人之危,帶夠了人手志在必得。他坐在大型巡邏艇上,愈加靠近碼頭了,這時一抬頭,恍惚覺著看到了仇家?

  可不就是「仇家」麼,在渡邊老闆的視線中,假如他沒認錯人、老眼沒瞎,風雨中梳著馬尾髮型端然而坐的年輕人正是凌公子,簡直像是正等他駕舟前來!

  凌河這張臉,真沒那麼容易認錯的,儘管這人此時扮相十分窘迫,一縷頭髮簾滴著水垂在臉側,許多條水線沿著鎖骨和胸溝流淌到淺色麻布襯衫之內。凌河是極少露肉的,相貌絕色的人都不屑於用這一手撩人,但此時海邊的潮濕氛圍讓他的身軀在衣物之下變得透亮,微微顯出上半身誘人的線條,褲子緊繃在兩條腿上。

  渡邊仰山遙遙地一眼看出,凌公子竟然跟他一樣,此時也坐在一把輪椅之上!

  老頭子一下子就從半死不活的軀殼裡躥出幾縷生龍活虎的魂魄,胸中重新漲滿豪氣,只要一想到凌河現在仍然跟他一樣落魄倒霉,再囂張厲害也不過是個站不起來的無用廢物,就覺著十分解氣。

  渡邊從開船之人身邊抄起一隻艇上標配的擴音喇叭,喊道:「姓凌的小子,給你三分鐘時間離開這裡跑路吧!我憐憫你年紀輕輕雙腿就殘廢了,今天就不放鯊魚咬你了!」

  凌河在冷雨中受凍反而容貌更顯俊美,皮膚白裡透紅,冷笑一聲:「渡邊先生,看來上回您還沒死透,今天再死一回?」

  渡邊暗含警惕:「你讓開路,我沒有想找你麻煩!」

  凌河仰臉一笑:「老豬狗,可我想找你的麻煩。」

  渡邊這一口氣差點從耳道裡岔出去!果然平生跟這姓凌的小子最犯怵,命犯這個大煞星。游輪上所受的一番奇恥大辱他無法釋懷,他極度抓狂又數度錯失良機都弄不死凌河。

  今天恐怕也是渡邊老闆的最後機會。

  他嘴唇輕抖,對手下悄悄下了命令:「上岸!抓住那姓凌的小子,他一個坐輪椅的癱子他跑不了……生擒住他,我就把他賣到橫濱的窯子裡再賺一筆,順便整死他……」

  渡邊原本只為打劫求財,掛著航運大鱷的旗號行海盜分贓之實,無意撞上凌河。

  而凌河原本只為釣遊家父子上鉤,無意擋路那老棺材板的生意。

  凌河今夜當真只是邀請游家父子同去警局自首,這是退而求其次相對完滿的結局。游景廉已是甕中之鱉,落網是遲一步早一步的事,他這一局裡車馬炮相士將帥齊全,唯獨沒有渡邊老人渣的位置,渡邊想扮工兵過河,他都還嫌棄這人廢物無用。

  然而那位不屈不撓還頗不服老的「工兵」,這會已經掛著氧氣瓶橫渡洋面近在眼前了!

  凌河維持優雅閒灑的坐姿,沒有回頭,只以聲帶輕輕顫動暗中吩咐:「渡邊帶了不少人馬,只能提前動手了。」

  他身旁當然擁有自己籌謀多年的家當。身後一條條精幹的漢子半隱身在碼頭各處角落。

  黑衣小子相當冷傲自信:「放心吧凌老闆。」

  凌河也是被某些人揶揄慣了,語調態度反而平和,又不放心地提醒一句:「這裡是內地港口不是境外,你們別下太狠的手。」

  黑衣小子甕聲甕氣地:「掐架還得悠著力!早知當初在『雲端號』上我就拔了他的氧氣罩,讓他一命嗚呼就沒今天這麻煩!」

  當初在「雲端號」游輪上,看似孤身落入險境命運隨時危殆的凌公子,船上不知還有他布下的多少人手,甚至有兩人恰巧就住嚴小刀預訂的經濟艙隔壁!凌河當時假裝一副身殘志堅清冷孤高的模樣,說到底,圖謀的就是嚴小刀這個人……只不過到今天地步,他再也沒有這個必要偽裝弱勢了。

  那巡邏艇上有人低聲發出號令,眼瞧著竟有七八條面貌狠厲身形矯健的身影,在船還未及靠岸的時候突然暴起,伸長猿臂紛紛躍上甲板,組團的重量差點把條形枕木甲板跺出個大坑!這夥人來勢極其兇猛,直撲凌河所坐位置!

  領頭的打手一隻利爪距離穩坐輪椅的凌河幾乎只剩幾米之距,突然被暗處彈出來的一條腿踢中。還擊的人以雙掌拍地倒立著飛身而起的詭異姿態,一踢將那名打手彈出十幾米遠。

  瞬間,暗處的屯兵也齊齊躍出,在凌公子面前擺起一道如長蛇盤捲的防護陣型,雙方短兵相接。

  兩路人差不多都穿黑衣,外行人倘若此時圍觀,都分不清哪撥人屬於哪撥的。而且雙方都很有斗架的職業素養,互不吭聲,招呼都不打,根本沒有電影裡演的拱手拜拳那一套廢話,交手即開始放招。

  然而,內行之人還是能夠從眼前的混戰看出門道。兩撥人是完全兩種路數,攻上來的氣勢凶暴,不懼怕殺傷人命,出手一陣疾風暴雨毫無避忌;而守勢的一方號令嚴整,攻守和進退皆層次分明,暗中節制不出殺招,場面上就好似節節退卻,快要守不住了!

  黑暗中只見拳腳相撞的悶響和隱約晃動的黑影,沒有叫陣和喧囂。冷雨中相對僻靜的碼頭上,一時半會都沒有旁人發覺,這裡已上演一場攻城略地的大戲。

  凌河略微驚異地打量那些打手,暗中品評,渡邊老總這次帶來的人馬真不一般,拳腿套路稀奇詭譎,還摻雜東瀛忍術裡面某些躲閃騰挪的功夫,因此十分適合點燈夜戰渾水摸魚,而且還有人陰險地使出暗器!

  凌河知道今天得費點事了。

  渡邊老總想必是上回吃一塹長一智,臨時弄來幾名雞零狗碎很難對付的東瀛打手。

  凌河尚有閒暇拎起腳邊的暖水壺,少爺在打架之前需要喝幾口溫水潤潤喉嚨。他然後塞了一顆潤喉糖,嚼碎,讓唇齒間留下菊花冰糖薄荷的清新味道,抵消打鬥過程中可能令他喉嚨不適的血腥氣。

  巡邏艇已在碼頭靠岸,渡邊眼見本方得勢,十分自信地吩咐將自己抬上甲板。他血紅的雙眼飽含興奮,對貼身一名保鏢使了眼色。

  渡邊仰山對凌河近況毫不知情,嚴總的小弟當然不會通報給渡邊:我們凌公子會走的!

  掐架非要往眼前湊,這就是作死還給自己抄個近道,凌河心裡吐槽一句,吁了一口氣,手指捏住輪椅兩側扶手,雙腿暗中發力……

  東瀛打手捏著詭異奇絕的暗器已攻上眼前,凌河正要起身時突然發覺腦後有風!

  有人從背後襲擊他,以極快的速度直奔他而來,之前的步伐如同水上飛一般刻意地隱蔽,竟在雨聲中輕而易舉騙過他的耳朵!如此危急關頭凌河突然面臨腹背受敵,身前身後的殺手都不知真實路數如何,而且都離他近在咫尺了。

  以凌河一貫的強大自信,他出手是不會猶豫的,在那東瀛打手幾乎拋出細小尖銳的暗器的同時突然飛身上移,眼神毒辣且指力強大,二指極其精準地捏住那暗器的齒刃再徑直推入對方掌心!

  對手猝不及防,「啊」一聲痛叫伴隨的是凌河自己完全失去平衡摔出輪椅。他出手的同時已經不可能躲過身後襲擊,只能讓自己飛向濕滑的甲板。

  他摔出座位時已做好生扛背後重擊的心理準備,卻在回頭一瞬間撞上與他只有區區兩寸之隔的這張側顏,徹底驚住了……

  凌河也是喜歡將一切穩穩掌控在自己手中的人,他一向捏著別人做棋子。他一點不喜歡驚嚇。他被捲入這個人的臂彎護衛之中,眼前這張令他癡迷的面孔同樣也帶一臉修羅煞氣,濕透的襯衫勾勒出臂膀上緊繃的條條肌肉,手中閃過一點堅定的寒光。

  凌河看到的人是嚴小刀。

  嚴小刀就是從後面突襲,右手一撥就將凌河撥離這片危險區域的直徑範圍內,如一支奇兵突然加入戰陣。一點寒光繞著那東瀛打手的右半邊膀子只是劃了一圈,都看不清招式,那傢伙猛地一顫隨即向後仰倒,腿腳凌亂拌蒜地不停往後撤退,沉重的步伐卻已跟不上求生的意志。

  就是瞬間發生的事,嚴小刀手中一柄細長的修羅刀卸掉了對方右半邊身子的武力值。當然,卸得並不過分,並未傷筋動骨,力道拿捏恰到好處,血水從那人肩膀位置撲撲簌簌地冒出。

  嚴小刀回頭深深看餓了一眼凌河,確認他安好,返身再戰另一名撲上來試圖救場的打手2號……

  凌河站在碼頭甲板的雨中,在一段漫長深遠的鏡頭中,身體挺直而略微僵硬,眼神空洞望向遠方。然而,如果這時給這人攝取一張面部的細緻特寫,凌河翡翠色的瞳仁裡飛旋騰挪的就是嚴小刀的影子。

  周圍一切背景在水霧中全部化作模糊的虛無,他眼裡原本就只有嚴小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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