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殺伐決斷
就在這時, 一陣小風掀起戰局的一塊邊角。
這些人的注意力尚且都集中在海面慘劇, 沒留意碼頭黑暗的角落裡,一個原本受傷伏地半死不活的黑影, 被他們自己人開船逃跑時落下了。這傢伙此時暗懷惡意地抬起頭, 摸出金屬暗器。
嚴小刀與凌河不約而同悄悄注意到那動靜, 胸口無法遏制的火星終於找到了發洩出口,兩人幾乎同時動了, 同時飛腳, 一個踢手腕,一個踢後心。嚴小刀是黑眉立目眼帶猩紅, 而凌河是面色雪白眸心閃爍, 一前一後夾擊讓那倒霉蛋哀嚎著飛出數米, 精準地掉出甲板範圍,濺出很高的一個浪花。
下一秒,嚴小刀收勢的時候,凌河沒有收腳。
凌河臉色是慘白的, 眉心映著火光, 一雙眼盯準了嚴小刀手臂展開時暴露的肋下軟處。他堅硬的右膝沿著弧形軌道一路順暢沒有阻擋, 火力全開掄開了發力,重重砸在嚴小刀右胸靠下一擊即碎的位置!
嚴小刀胸口遭受重擊時幾乎向後凹陷,他甚至聽得到自己右側第五、第六根肋骨綻開無數道罅隙隨後崩塌碎裂的聲音……胸口劇痛化作一股黏稠的甜腥從胃裡湧上喉間,卻被他以意志力強行壓住,在任何時候都不願對眼前人賣慘示弱。
他無法再支撐站立,肌肉完全失去控制地向後倒下去, 在後腦幾乎撞向甲板時,好像是被一條胳膊撈了一下,後腦勺墊在一隻手掌上砸向堅硬的枕木!
倒地的瞬間胃裡翻江倒海,也是耗盡了最後一絲心力,血水還是從齒縫間噴出,胸口陷入四分五裂般痛苦的痙攣,說不出話。
四下裡都是輕微的「啊」一聲,黑衣小子下意識地都閉上眼,哎呀,這……
嚴小刀棕色瞳孔裡映著的,是凌河絕美的令他心碎的臉。
這一腳毫不猶豫,用了十成十力氣,就是沒準備再補第二腳。
或許凌先生也有自知之明,普天之下沒有人是真正的鐵石心腸不會動情,倘若再需要補第二腳他恐怕下不去手了……
凌河自己在那個瞬間胸口也像遭受重創,劇烈誇張地抖了一下,咬著下唇彎下腰。那滋味,就好像聯通著心臟與一切人類情感的上半身和作惡的下半身兩條腿互相掙扎著在掐架,快要將他從中間一扯兩斷。凌河那時心想,都說擁有血緣關係的孿生子會有某種心靈感應,他和小刀沒有任何的血緣,可為什麼,這一刻,自己心口也會疼呢,是真的很疼……
他從來沒有經歷過任何感情,他沒料到原來欺負小刀會讓他這麼疼。
凌河也沒有別的機會了,恐怕就是今夜這一次機會下手,在嚴小刀經歷惡戰力竭疏於防範的時候,定然一擊即中。
小刀,你恨我吧?
小刀,你不會寬恕我的。
……
嚴小刀倒在甲板上,有一段時間雙眼發黑意識不清。
他汗濕的嘴唇輕輕翳動,卻沒有問出「你為什麼」。
如果此時還需要向對方探究一番為什麼,那他就是太蠢太傻了。
只是有些事,看得透,忍不住;想得到,卻還是沒防住。
嚴小刀只知道凌先生腿是好的,能走,能跑,估摸著還能翻牆攀巖,以前瘸過,但已經治癒。他卻沒想到,凌河為治好這雙腿經歷了多少艱辛,康復路上灑了多少血汗,要比常人多付出多少倍無法想像的磨煉,又為了什麼?但凡換一個人可能早就放棄了,這輩子會走就知足了,還奢望能上街打架啊?
因此嚴小刀就沒提防,凌河下半身竟然是有功夫的。
他在凌先生面前,終究還是輕易卸掉了原本最該牢固堅守的防線,一見凌河誤了終生。
兩人相識這麼久,歷經數次危局和劫難,甚至周圍人對一個「癱子」每時每刻的羞辱嘲弄和猥瑣調戲歷歷在目、記憶猶新,凌河這樣的脾氣心性,竟然都能忍了,年紀輕輕卻深諳韜光養晦深藏不露的道理,將大招憋到了最後。如今真相大白,以前種種的落魄孱弱俱是迷惑人心的假象,至於「今夜你從這道門走出去,我就等著被人大卸八塊」這些嚴小刀當作是兩人之間甜美回憶的片段,全部都是試圖摧心拔寨的障眼法,都是對他的精神世界攻城略地的好手段,只為了關鍵時刻這最致命的一擊。
「警察就快來了,帶上他,我們走吧。」凌河的話音毫無波瀾,冷靜得可怕,轉身就走不多看一眼。
他是個按部就班條分縷析將這些年人生計劃安排得非常有步驟的人,每一步都未雨綢繆,且精心謀算。在他走的這條路上,他唯一一次糟糕懊惱的失算,就是在嚴小刀面前感情淪陷。
嚴小刀在半昏半醒的劇痛煎熬中,被幾人抬了,裝上車。
警笛在海灣長鳴呼嘯,碼頭海面呈現一片黑色的帶狀油漬,雨水的夾攻讓殘餘的火勢迅速偃旗息鼓,只留下一些觸目驚心的燒焦痕跡。
這在當地圈子裡也算一件大事,明早就會傳得沸反盈天,人盡皆知。大家私底下都會這樣八卦,飛揚跋扈不可一世的游家公子,在一場原因不明的鬥毆中喪生於爆炸火災,猜測五成是生意矛盾和分贓不均,另外五成可能是跟誰爭風吃醋搶小婊子,得罪人太多,都不知有多少仇家。而那個臭名昭著的假尼桑鬼子渡邊仰山這次走夜路終於遇見鬼,在爆炸中嚴重燒傷落水,昏迷不醒被送往醫院,恐怕也老命難保在劫難逃了!
碼頭上只剩下淪為孤家寡人的游景廉,被發現時,所有人都很吃驚。警方原本剛剛接到內部緝拿通知,正式通緝負案在逃的游姓官員,通知海陸空各處海關排查過境旅客,不經意竟在這裡找到了活人。
然而,究竟發生了什麼狀況,目擊證人游景廉已經說不出一段完整的前因後果了。
游景廉那根脆弱不堪的神經元在遭受接二連三打擊之下,終於精神失常。
被人發現時,游大人抖抖索索地爬在雨裡,臉頰凹陷雙目失神,完全喪失了昔日的風采。游景廉手指摸到一把遺落的利器,迅速如獲至寶地撿起。他於是就雙手握住刀柄,以他所能揮出的最大力道直上直下向甲板枕木戳去,破罐破摔一般,發洩出潛意識裡所剩無幾的最後一絲凶狠和憤懣……
木板在連續戳弄下,遍佈一片密密麻麻的刀尖痕跡。可惜嚴小刀沒能看到這樣重要的一幕,沒有機會拉著凌河推心置腹地問一問,在你的復仇名單上,為什麼有這位游大人呢?
嚴小刀距離很遠,橫倒在黑色礁石組成的一塊高地上,模糊視線中還能隱約看到碼頭方向的動靜。而碼頭上來來去去的人全部化作微小而忙碌呼號著的人影,瞧不到他們這裡。
嚴小刀從對方身材和高度辨認出來,拿槍頂著他太陽穴的黑衣小哥,正是之前他在紅場遇到的跟蹤者。這小子力氣一般,但飛簷走壁踏雪無痕,好像也學過幾手東瀛忍術的內功。
凌河盤腿迎風而坐,在礁石的頂端眺望遠方濃雲不斷聚攏開闔的佈局。
這人原來也是會盤腿的,就沒有不會的,嚴小刀在心裡慘笑一聲。
雨勢間歇,天邊露出一角淡淡的微光,恰到好處照亮兩人的心,好像從來沒有這樣清明透亮過。嚴小刀淋著細細的雨絲,凌河也淋著雨絲坐在泥濘中,好像就是故意作陪,絕對不讓小刀一個人吃苦受罪。
凌河聲線仍如平常,低沉婉約:「你怎麼不問問我,幹嗎對你下手。」
嚴小刀疼痛虛弱但無比清醒:「我明白。」
凌河眼睫上沾著水滴,嘴唇翳動半晌,仍然不甘心、不死心地問出來:「那你能不能,你會不會,改變主意?」
兩人眼神相碰,精準地觸到對方內心世界,根本不需廢話。凌河迅速收回前言:「你不必回答了,我以後也不會再問。」
他對別人從沒有這麼婆婆媽媽,被拒絕過不止一次了,還要再被打臉?
凌河深深看著嚴小刀:「小刀,我曾經真心提醒過你,下回再見到我千萬不要心軟,千萬不要對我手下留情,你沒有聽我勸告。
「嚴小刀,你這個人自視甚高過分自信,這一路上犯了太多錯誤。你最大失誤就是對我心太軟!心軟也就罷了,你的第二個致命錯誤,就是對我屢次心軟放過卻又決絕地斷了我們兩人的後路,不願意順服於我,你只有在拒絕我的時候最不拖泥帶水!
「你的第三個致命處,就是你太強了……你這樣的人留在戚寶山身邊,讓別人如何能不忌憚你提防你?但凡想要與戚寶山為敵的人,怎麼還能留你在其中掣肘?當年那個算命道士說的對,你是你乾爹這前半輩子發跡顯富的大貴人,你人強,命也強,我怎麼還能把你留給戚爺?」
嚴小刀望著凌河,一字一句都聽懂了,明白了凌河準備做什麼。
他眼中的凌公子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成熟冷靜,這個年輕人怎麼都不像只有二十三歲,自己還是太小看對方了。
但他也不打算改口,不會求饒。
凌河彎腰湊過頭,低聲呢喃送給他一句:「你是我留給我自己的……我永遠不會把你留給別人。」
凌河沒有遲疑猶豫,手指動作飛快,扯開嚴小刀襯衫,從黑色腹帶中拔出一柄十寸長刀。刀刃寒光在嚴小刀眼球上一閃而過,只是他在津門港口浪跡半生沒遇到過對手,就沒有想到有今日的馬失前蹄和血光之災。
刀尖刺破他腳踝骨骼筋脈最為複雜交錯的地方,而且是大力地捅破直接對穿,讓那柄刀直上直下插進岩石!
血驀地湧出來,褲腿和腳上一片徜徉的紅河。
嚴小刀渾身上下猛地一慟,肌肉繃到最緊試圖抵禦腳踝襲來的撕裂般的疼痛。他的睫毛簌簌抖動,凝重的眼眸像被一塊黑幕覆蓋住了,沒有一絲光芒。他的身體緩慢在地上移動,呈現一種自衛護住週身時的蜷縮姿態,只有那只右腳被戳在地上無法動彈,死死咬住的嘴唇沒有漏出一丁點聲音。
「啊~~~~」原本以槍抵著嚴小刀頭的那位黑衣小哥失聲低喊,幸虧手指沒走火了。周圍一圈人默默捂臉皆驚。
這一句清澈亮白的細嗓終於暴露了真身,那傢伙一把扯下黑色面罩,瞪大眼睛瞪著凌河。
光線下仔細端詳便會恍然大悟,「小哥」其實是一位面型瘦長、容貌帥氣絕倫的姑娘,也就是凌總口中曾提及的「貓」,大名叫毛致秀。只是這位毛姑娘氣質中性,手腳利索,就被嚴總先前錯認成男人。
毛致秀扮了一臉「好疼啊」的扼腕痛惜表情,忍不住怒視她家這位傷天害理暴殄天物的主子少爺。估摸也是嚴總這張臉男女老幼通吃,身材更是挺拔俊逸,走哪都人見人愛,黑衣小子在觀潮別墅裡對嚴總都沒捨得下狠手,特意替凌河留了情面網開一面,果然這年頭放冷槍都在背後,下手最狠是枕邊人啊!
下一刻,凌河直接將手機丟給身後的人:「給他錄下來,就現在。」
凌河自己調開視線不看,把活兒派給別人。身後幾人默不作聲打開鏡頭,場景一點都沒浪費,給嚴小刀拍下了視頻。只是現場氣氛略微凝重,從下手的正主再到身邊的嘍囉們,沒有哪個臉上能讀出開心得意,沒有人這時還幸災樂禍落井下石。
凌河眸心的光芒如摔碎的琉璃一樣令人繚亂,沉聲問道:「小刀,你怪我對你太狠麼?你拆我兩隻腳的時候,想過今天嗎?」
嚴小刀肩膀和後心微微痙攣,因疲憊失血而視線模糊,卻又因為身軀的劇痛而無比清醒,嘴唇上佈滿汗珠,沒喊疼,也沒吭聲。
凌河道:「你拆我兩隻腳,我才拆你一隻,算是看在你我情誼對你手下留情了小刀,你覺著虧嗎?」
嚴小刀眼裡終於露出一點微光,啞聲道:「不虧。」
凌河摘下自己腕表,調了個鬧鐘,直接擱在嚴小刀眉眼前:「我調了一小時的鬧鐘,就一小時,你自己看表。當初我躺在床上活活疼了一個小時,我一聲都沒哼,我受得住你也一定受得住,我絕不佔你一分鐘便宜!」
凌河眼裡有血光,那一刻是真的狠,對人對己都絕不手下留情,誰心軟誰輸。
嚴小刀也明白,誰心軟誰輸。
他今天輸得很慘,一敗塗地,自己暗暗揣摩腳踝的傷勢,他腳筋可能斷了,這隻腳廢了。
這是他有生以來遭受的最大挫折,遭遇的最慘重傷患,卻萬般沒有想到這一切的刀光血影來自凌河。比腳踝上更為劇痛的撕裂感在他胸口,是在撕他的心,裂他的肺。他渾身發冷,不知是因為開始大量失血而導致寒顫,還是因為心都冷了……
碼頭方向能看出人影憧憧,往來車輛不計其數。
嚴小刀一隻手突然移動位置,驚得頂著他太陽穴的毛姑娘手又是一緊,「別動!」。然而,嚴小刀只是伸手扒住了身側堅硬濕冷的岩石。他的五根手指都快要插進巖縫,指甲邊緣磨出粗糙的刻痕……他的喉結不停抖動,每一分疼痛都被他吞嚥著咬回齒間,這樣的時刻,他是不可能在凌河面前哼出一聲的。
視頻將他平生最狼狽慘烈的一幕完完整整地留了底。
凌河隨即拿回手機,快速敲字並發出視頻,抬眼告訴嚴小刀:「我把你現在的樣子發給戚爺了。小刀,你猜猜,你乾爹會不會擱下手裡的蛐蛐兒罐子,帶齊人馬火速趕過來搭救你?」
嚴小刀深呼吸順了口氣:「他知道你有埋伏,他不會來。」
凌河皺眉低喊道:「是,他也知道今夜潮頭磯上有埋伏,所以他就沒有去,他讓你去!這就是你忠心投靠死心塌地的那位乾爹。你是義字當頭,他是專門坑你!」
嚴小刀啞聲道:「戚爺沒讓我來,是我要替他赴約,我知道一定是你。」
「……」凌河真有一種衝動,想再掏一把刀插了小刀的右腳,「嚴小刀,你簡直愚不可教你執迷不悟!」
嚴小刀不願反駁。他並非愚不可教或者執迷不悟,萬般緣由一切道理他都明白,私下輾轉反側想過許多往事。走到今天這個地步,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他也沒有選擇。
黃豆大的汗珠匯聚成幾道水線,順著雕塑般的臉部輪廓撲撲簌簌流下來,嚴小刀嘴唇灰白,目光仍然硬朗堅定:「凌河,今天這件事,能不能到此為止?你砍了我,就當是出一口惡氣砍了戚爺,一切到此為止。」
凌河驚異地盯著這人:「……」
嚴小刀咬著牙道出真心話:「戚爺手底下人多勢眾,他不是游景廉或者渡邊仰山那樣的蠢貨他精明得很,你別去惹他……你若還不解氣,儘管再砍我幾刀,隨你想怎樣,我今天都替他挨了!你收手吧,離開這裡,從哪來的回哪去……」
嚴小刀內心明鏡,他跟凌河之間已經完了,互相之間都無法面對,不可能在一起,對「將來」的最後一絲奢望徹底變成一番美好的幻影,鏡中花,水中月。他最後一絲如果能稱作奢侈心的願望,就是不願看到兩敗俱傷。
凌河驀然站了起來,站在黑色礁石組成的山頂上,離天更近,彷彿伸手就可以撕裂頭頂遮天蔽月的烏雲。凌河那一刻是憤怒的,是悲傷的,是百般求索卻求之不得的煎熬,俯視著小刀的臉龐:「嚴小刀我告訴你實話,戚寶山他現在一定已經看見你渾身是血虛弱不堪躺在這裡,隨時可能被大卸八塊,他知道是我幹的,他是不會來救你的,他今夜絕對不會露面!
「嚴小刀你還不明白?戚寶山在這個局裡他早就想到壯士斷腕、棄船逃生,你對他而言,不過是一段隨時可以切掉的尾巴、一條破了洞隨時鑿沉拋棄的小船,他不會全心全意再信任你、倚仗你,他對你的猜疑忌憚早就磨滅了你和他之間哪怕還有一丁點脆弱不堪的父子情誼,你的命永遠沒有他自己的命那般重要!」
「你乾爹不會來搭救你,他寧願眼睜睜看著你流血過多死在仇人手裡。嚴小刀我今天要讓你明白,戚寶山靠不住,你當初的選擇是錯誤的。我要讓你明白,你是應當跟他,還是跟我!」
……
毛致秀直接甩了一把汗,冷眼旁觀眼前徹底走向對立兩極的情緒拖都拖不回來的兩人,無可奈何地搖頭。
這就叫做當局者迷,旁觀者再清醒也沒用,八匹馬都拉不住這互砍的架勢啊!
毛姑娘內心萬分想要吐槽:凌先生您聰明一世,卻在「情」字上糊塗一時,甚至有可能一輩子都陷入這樣糊塗而自負的怪圈。所有長了眼睛的人都看出您對嚴先生傾心真意、情有獨鍾,可你瞧瞧你今兒晚上都做了什麼?你把嚴小刀的腳砍廢了,倘若腳筋斷了,這人哪怕將來跟不成戚爺,他難道還樂意跟你?這一記大昏招啊!
世間這些頭腦愚蠢情商低劣卻又自作聰明自命不凡的男子啊……幸虧本姑娘從來也沒喜歡過一個臭男人!
手錶的分針秒針緩慢移動,這是嚴小刀歷經的最漫長一小時。
肋骨和腳踝上針扎式的刺痛逐漸消失,或者說,疼痛的面積洇開變大,遍及了全身,他的感官知覺已變得麻木不仁,任督二脈都堵了。外冷內秀的毛姑娘中途不動聲色給他腳上灑了一包快速止血的藥粉,而且未經凌主子同意。凌河裝沒瞧見,沒有橫加阻攔。
戚寶山果然就沒有回電。
再說戚爺這邊,早在打不通嚴小刀手機時,就已發覺情況不妙。戚寶山當然沒有閒情逸致還坐在家中客廳裡逗蛐蛐,他帶人撒開網子,兵分許多路在港口附近低調地搜尋,一切悄悄進行,不敢聲張驚動旁人。
碼頭上烈焰騰空的悲壯景象,加之線人的匯報,讓戚寶山一時也陷入震驚和失語。
游家父子徹底完了。
戚寶山一向瞧不起姓游的,游景廉外強中乾又良心壞透,這些年令人不齒的事情幹了太多,讓二人漸行漸遠,終於在情義道義上分道揚鑣。戚寶山尤其鄙夷游景廉當初曾經為了陞官發財目的,竟然接近和踏入那個獸慾骯髒的「圈子」,用清白無辜的少年換取加官進爵,令人髮指。
但是,傾巢之下安有完卵?唇亡齒寒啊……
戚寶山避在車中,隔著一條街遙望著5號碼頭陷入混亂救援的場景。他瞧著游景廉被幾人架出來,又像是押解出來,塞進救護車。
游景廉有一瞬間突然抬頭盯住他,讓戚寶山在夜幕下隔著一塊車窗玻璃都眼皮驚跳,以為對方發現他了,以為對方就要向警察和盤托出將一切都供出來,將這一張棋枰上所有棋子兒徹底打翻!然而,游景廉的雙眼卻是空洞無神的,視線毫無溫度和氣息地平移過他的車,再平移過眼前的熙熙攘攘車水馬龍,對世間一切富貴繁華與喜樂哀愁皆視而不見,彷彿魂魄出了天靈蓋,已經超脫成仙了……黃粱一夢徹底化作一剖塵土隨風飄散,終於大徹大悟六根清淨,然而早知如此,又何必當初呢!
戚寶山低頭閱讀凌河發來的短信和視頻,一幕幕血光映到他的眼裡,讓他在驚駭中無比凝重。今夜受刺激太多,被凌河一招接一招地拍暈,也快麻木了。
凌河問:【拜上戚爺,求教您現在這樣情勢應當怎麼辦,切了嚴小刀身上哪一段合適?】
戚寶山沉痛地閉了一下眼,回道:【犬子無能,讓小凌先生費心了,你看著想要哪一段就切吧!】
他這樣回復,手指都抖了。他養小刀這麼大,他自己也沒把人傷成這樣過。
凌河說:【既然如此,嚴小刀這人我就切成肉塊笑納了,感激戚爺的慷慨割愛。】
戚寶山盯著屏幕上那行小字,幾乎咬碎自己牙齒。他冷冷地回道:【今夜碼頭失火有人家破人亡,小凌先生好大的手筆,你好自為之!】
戚寶山明白他今夜不露面就救不成小刀,但露面必然陷入亂局,凌河就是要以小刀為誘餌,激將法逼他入甕。更重要的,凌河永遠都是當年某些案件的活人證,這人隨時都可以站在警局裡指控他,這也是最令戚寶山感到掣肘以至於一退再退無路可退的原因……
「為今之計,只能暫時委屈你了,小刀。」戚寶山喃喃自語,「我不會就這樣輕易捨了你,我捨不得,我還是要拿回來的。」
他確實捨不得,不甘心這麼多年父子情誼煙消雲散。凌河太狠了;凌河不僅是要讓他入獄伏法,而且就是要斬他的根脈,讓他將來被槍斃了都沒人給他收殮上墳!
凌河隨口就將戚寶山的回復全念給嚴小刀聽。
嚴小刀咬唇一聲不吭,自知今夜孤身被陷已是一條絕路,沒人會來救他。
凌河扣上手機,手錶的鬧鈴恰好這時敲上兩人被輾轉摧磨了很久的神經。毛致秀一抬下巴,對旁的幾人飛速使了眼色,幾名兄弟蹲下身將刀撬出石縫。但那把刀還穿透著連在嚴小刀腳上,不敢輕易取出,這是打算連人帶刀整個兒抬走治傷。
凌河俯下身攬過嚴小刀的肩膀:「小刀,你不用擔心,現在終於輪到我照顧你了。
「你這麼樂意追著我,跟著我,一刻都不放鬆地盯梢我。好,乾脆就讓我帶你走吧,我們不用再分開了。
「你不是一直想讓我背你嗎?咱們倆之前說好的,等我的腿好使了,我天天背你。」
……
作者有話要說: 1.真的虐完了。
2.之前提到兩人會以另一種方式繼續「在一起」,所以不會分開,還是「在一起」。
3.小河說過的話都會實現,「等我腿好使了,我天天背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