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情網難棄
嚴小刀在瀚海樓小住幾日以來, 最大感受就是凌總家中伙食當真不錯。
也是因為參照物對比強烈, 比他以前一幫單身兄弟混在一處胡吃海塞強太多了。每天早中晚的病號三餐,以及零食夜宵熱飲, 不出幾天, 迅速就要把暫時中斷健身練功活動的嚴總喂成個胖子。
每天菜色還換著花樣, 一周下來,準保讓他把歐美幾國的美食菜系吃一個遍。比如, 今晨早點是俄式醃鮭魚配黑麥麩麵包以及希臘風味酸奶, 晚上夜宵送的是法式「熔岩」巧克力蛋糕,蛋糕裡面帶溏心熱巧。
做菜的主子爺反而極少露面, 時不時差遣阿哲遞個菜單, 讓嚴總點餐。
凌宅小白樓內恐怕只有廚房算是用具齊全, 然而凌河做菜的方式都能讓人領略到這人的孤傲冰冷,這人就幾乎不開明火的。
廚房也是黑白灰瓷磚拼湊出的簡單色調,全套不銹鋼灶台微波爐烤箱洗碗機,擦得一塵不染。
站在不銹鋼電熱灶台前的人長身玉立, 垂下眼睫盯著電爐絲上的平底小煎鍋, 煎一隻五分熟的蛋, 以紅椒粉佐料,配酸奶酪和南瓜蛋糕。
誰說西餐沒有技術含量?嚴小刀從他這個眼光看去,隨便的五道菜一個套餐,凌先生已經將煎炒燉燴和醃烤熏炸各種烹調方式都用上,奶油汁醋汁和香草調料有幾十種,而且步驟瞭然於心, 都不必臨時抱佛腳從網上翻菜譜。
嚴小刀胸骨不那麼疼了,難得下一趟樓。他坐在灰白色轉角大沙發裡,說是往窗外看看風景,卻無法迴避廚房裡那位男士實在扎眼的存在感。
嚴小刀對毛姑娘道:「你說你們凌總沒興趣愛好,這不就是他最大的興趣?」
毛致秀從沙發上仰著頭往後瞭過去,顯出天鵝頸的優勢:「凌總,做飯是您平生最偉大的興趣愛好嗎?」
「不是。」凌河正在以輕巧的手法和最短的走動距離,極為熟練地完成了五分熟的煎蛋擺盤、冷凍黃油加熱、鋪好各層食材的意式千層餅放入烤箱調準溫度、給烤箱內快熟的龍蝦汁鹹起司麵包刷黃油、切碎蒜蓉、最後將隔夜醃漬的小牛肉條放入平底煎鍋並發出令人聞聲知味的「滋啦滋啦」聲音。
時間和步伐都計算精準,沒有多走一步路,眼光中不起波瀾,看不出厭倦,但也沒看出是在享受烹調的樂趣。只能說,一個人腹有才華心靈手巧達到了一定程度,他無論從事什麼,都能做到極致完美,凌河就是墮入凡間的這樣一片鳳羽,一隻麟角。
凌河抬眼解釋:「從小自己做飯,習慣了,我不做飯我吃什麼?等你們兩個飯來張口的給我做嗎?」
毛致秀碰一鼻子灰,以靈巧的動作後仰翻過沙發,也是順手成自然地就把煎蛋奶酪南瓜蛋糕碟拿過來了,給嚴總打一眼色:甭理他,咱們先吃!
嚴小刀嚼著暄軟美味的蛋糕:「你們凌總以前念過廚師學校?在餐廳裡做過?在美國還做過什麼?」
「在美國……廚師學校?」毛致秀挑眉,再次往沙發上呈葛優躺的後仰姿勢問道,「您念過廚師學校嗎,老闆?」
凌河說:「沒有,但我在許多西餐廳打過工。」
毛致秀對嚴小刀聳肩:「他在西餐廳打過工。」
凌河又道:「致秀,問問嚴總還要南瓜蛋糕麼?還是吃很快就熟的小牛肉,或者等三十分鐘吃千層面?」
毛致秀再湊頭探問:「嚴先生您是繼續吃南瓜蛋糕還是吃小牛肉還是三十分鐘以後……麻煩您二位能不能直接對話?!」
客廳與廚房之間的傳聲筒憤而罷工偃旗息鼓,房子裡頓時再次陷入一片令人尷尬的沉默。
嚴小刀默默咀嚼南瓜蛋糕,凌河低頭把用黃油和醋汁煎好的小牛肉裝盤灑調料。兩人之間好像隔著一層厚重的牆,別人看不到這堵牆,卻偏偏將這兩人之間的言談氣息心跳和腦電波全部阻擋得嚴嚴實實……
毛姑娘頓時後悔幾乎要錘胸頓足,她以難以置信的眼光瞅著前後這兩個愚蠢的男人,沮喪的神情就是一副「快跟我說話你們誰要說話我來者不拒隨傳隨到」!
嚴小刀和凌河都不算彆扭的人,有仇報仇直接擼袖子干,為什麼不講話?
不講話就是怕吵架,很怕再次觸及某些不愉快甚至價值觀念三觀底線都無法相容的話題。
如果已經完全不在乎對方,也就不介意撕開臉面口不擇言;恰恰是心裡還存著體貼和在乎,都不願讓對方難受,所以乾脆不說話,堵住嘴吃飯最安全了。
倘若不來凌河的住處,嚴小刀也不會有如此深刻的感受,兩個人,當真是屬於兩個平行世界的生物,可能原本不該有交集。
許多斑駁陸離呈現不同形狀的碎片與細節,為他拼湊出一個更加完整多面的、有稜有角的凌河,讓他心裡漸漸也有所知覺,凌河是怎樣演變成今天這德性的。凌厲尖酸的口齒,偏執刻薄的性情,家徒四壁的大別墅,蒼白無趣的衣著裝修,不擇手段的行事作風,嫉惡如仇卻又信奉以惡制惡,明明知書達理才貌雙全卻偏偏以最惡劣囂張的面孔對世人鞭笞怒罵……而且,這個人無父無母無親人,生活中顯然也沒什麼知心朋友,沒有感情生活,沒什麼像樣的娛樂愛好,也不養寵物,會彈一手好鋼琴但家裡竟然沒買琴!
一個聰明絕頂萬事皆通的人卻好像是個了無興趣的冷淡絕緣體,活得像個孤僻自閉的清教徒。
這應該怨凌河自己長歪了嗎?
在這人的少年成長經歷中,有人曾經教過他應該怎樣更有滋有味地活著,換一種更輕鬆愉悅的方式去看待週遭的一切嗎?
有人曾經教給他如何品味和感知塵世的人情冷暖、凡間的煙火氣息,寵愛他,關懷他,保護他,將他擁在懷中教給他應該如何愛人和自愛、如何溫存善待他人也溫存地善待你自己啊!
恐怕就沒有。
幸虧還有毛致秀這樣心直口快性情灑脫的姑娘陪侍左右,嚴小刀打心眼裡對蘭心蕙質的毛姑娘生出感激之意,儘管這種感激由來莫名——說到底凌河這人現在關你什麼事?還用你來關心照顧?
……
巒城氣候涼爽怡人,晚風逼退午後殘餘的最後一絲熱浪,帶著花香與海水的鹹腥氣將腦補中的一番美景吹入窗稜。毛姑娘飯後與幾名同伴到半山腰林子裡散步兼練功去了,回來時個個的面色因為被汗水浸潤而容光煥發。蘇哲的燙髮被吹成一把濕潤朝天的水草。
在客廳裡看閒書的嚴總,抬頭瞥見那群人,心裡莫名一慟,調開視線……
他出不去,他腳殘了。
嚴小刀一貫壓得住情緒,泰山崩於面前也能不躲不閃,不動聲色。他遇事不愛自怨自艾,也不怨天尤人,默默地將每一絲可以稱作難受的情緒嚼爛了嚼出血再吞進肚裡,但心裡是真難受。
凌河並沒出門,在恰到好處的時間點閃進客廳,過來抱嚴小刀上樓。
旁邊幾人假意客氣了一句:「凌總,我們幫忙抬唄。」
凌河乾脆地回絕:「不用,我來。」
幾名同伴賊有眼力價,手都沒從褲兜裡伸出來,遵從毛仙姑的眼色指示倏地齊齊往後退一大步,給兩位爺讓出通道,站成道邊兩排小白楊的姿勢。
嚴小刀其實很難抱。
他身高腿長,男人肌肉密度大就意味著份量一定不輕。凌河暗自鬆了鬆肩膀,兩條胳膊伸進來勒起刀爺,發力時咬了一下嘴唇。
一下竟然沒勒起來,因為嚴小刀單手往下抓住了沙發,人就定格半空中,低聲道:「別抱了,沒必要,我又不是兩腳都殘,給根枴杖。」
嚴小刀的嗓音是一發很有男人味的低音炮,眼神懾人,即便重傷在身,週身仍有一股不容侵犯、不可褻玩的氣場。
凌河垂眼望著小刀,也是毋庸多言的表情:「我家沒配備枴杖,也沒輪椅,你只有我兩條胳膊能用。」然後一使力將人抱走了。
凌河說話沒個溫柔勁,動作還是暴露了體貼,小心翼翼將嚴小刀放在洗手間的一張軟椅上。這些天腳踝已止血結痂,可以洗洗了。
熱水管源源不斷洇出蒸汽,蒸汽再以有形的狀態在狹小空間裡緩緩擴大勢力範圍,終於將兩人的視線鼻息團團包圍,彼此都看不清對方神情。凌河輕聲道:「洗澡嗎?我幫你。」
兩人之間,竟然也有這麼一天,多麼荒謬。
嚴小刀被蒸汽熏得難耐,喉結動了一下:「你出去吧,我自己來。」
凌河撥開白霧,認真地盯著他:「不用這麼厭惡我,你自己怎麼洗?」
嚴小刀眉頭微蹙:「沒厭惡你,我用不著伺候。」
凌河脫口而出:「你肋骨和右腳都不能沾水,你怎麼進浴缸?我幫你洗,我又不會強暴你!」
嚴小刀聞言黑眉跳動,人在屋簷下極易敏感,那一刻當真被刺中男人的尊嚴,眼光自下而上射穿凌河:「你強暴得了嗎你試試?!除非你再砍我另一隻腳和兩隻手。」
兩人橫眉冷對,盯著對方,卻都暗自後悔口不擇言,幾分鐘之前明明沒想要吵架。凌河抱著人進來時,心裡想的是對小刀溫存軟語、捶背寬衣、揉腿擦身,端洗腳水,為小刀做什麼他也都是願意的。
他想留下小刀,就一直留在他身邊,怎麼樣都可以……
凌河聲音放低,退而求其次:「我怕你在浴室滑倒,你一隻腳也沒法邁到浴缸裡。你這麼煩我,我換個人來伺候你,你就不用對著我這張臉了。」
凌河面皮下分明有強烈的失落,但口角不掩鋒芒,辦事雷厲風行,扭頭就喊樓下:「阿哲你上來。」
嚴小刀一聽就壓低聲音制止:「別讓他來!」
兩人迅速對視一眼,一臉瞭然於心但又互相不爽,嘴上都不能認慫。嚴小刀又不瞎,蘇小弟那樣兒都快彎成桂發祥大麻花了,大波浪髮型燙得就像一腦袋麻花似的,讓蘇哲來折騰他洗澡?
凌河沒安好心地一翻眼皮:「這樣,屋裡就只剩下致秀了,不然我讓致秀來?」
嚴小刀快被眼前人氣暈,一定是浴室裡蒸汽太盛的緣故,他頭暈氣短。
凌河嘴角暴露出細微可辨的惡劣表情:「你不用避嫌,致秀她……她也是彎的,她對你就沒性趣,她才不會見到男人的裸體就魂不守舍要以身相許了,你儘管把她當男孩使喚。」
「凌河你夠了嗎?」現在是嚴小刀想要往堪稱無賴的凌先生臉上噴一梭子毒液。
凌河就是一副閒情逸致刁難人的表情,深情款款道:「屋裡就三個人選,我,阿哲,致秀,三選一嚴先生您看哪個比較合心順眼?」
凌河其實不愛掩藏心事,也沒有自閉症或者選擇性緘默,這幾天跟嚴小刀極為默契地雙雙陷入冷戰狀態,這張利嘴著實憋壞了發霉了,他是不愛講話的人麼?
兩人你來我往打嘴仗其間,樓下正門響了,有客來訪。
凌總根本不用下樓,長了透視眼,直接喊樓下:「蕙真,上來見嚴先生!」
凌河輕聲解釋:「蕙真很想念你,一面之緣還想再見見你,問候一下嚴總,她手腳比我溫柔利索,讓她來吧。」
「我……」嚴小刀莫名其妙,還不及反駁,一串半高跟皮鞋踩出的細膩優雅的腳步聲迅速攀上樓梯,已經來在浴室門口,蘊含一番迫不及待的心情。美麗端莊的姑娘頭戴絹花禮帽,深色格子薄呢外套內搭套裙,透明絲襪配精緻的褐色皮鞋,這一身復古打扮,恍然是從九十年代畫報裡走出來的宅男女神,松島菜菜子的款型。
姑娘摘下禮帽對嚴總頷首彎腰,滿眼驚喜期待地向他問好,第一句是尼桑語,第二句就是標準普通話了:「嚴先生,很榮幸還能再次見到您,非常想念,非常關心您的安好。」
嚴小刀一見對方禮帽下的白淨臉龐,還有什麼不明白的?是他自己愚鈍他早就該想到了!
凌河竊奪渡邊仰山的產業,在「雲端號」上設下圈套必然每一步都精心佈置,渡邊老毒物身側怎麼可能沒有凌老闆的人?不然,是誰在生意夥伴的禮品內暗下手腳讓禮品成為一記殺招,錄下了那一段讓游家最終身敗名裂、誘使游公子命赴黃泉的情色視頻!
來人正是「戶下真優美」小姐。
「真優美」十二分抱歉地再次90度鞠躬:「嚴先生,真的很對不起上一次沒有對您說出實話,以後請叫我柳蕙真,請嚴先生原諒寬恕我的欺騙隱瞞。」
嚴小刀很有風度地對柳小姐搖搖頭:「不會怪你,隱瞞也是你背後的凌老闆隱瞞我。蕙真,你頭上傷好些沒有,腦震盪康復了?」
柳蕙真對嚴總的關懷備至感到驚喜,眼眶洇出濕氣:「已經好了,讓您擔憂了是我的過失。」
嚴小刀淡淡一笑:「不用客氣,我一個糙人不瞭解內情,不知你是凌老闆的紅顏知己,那天失禮冒犯了你,姑娘你別介意!」
紅顏知己?凌河眸心被刺了一下,咬著嘴角扭開頭,嚴小刀對柳蕙真的態度都比對他溫存許多。
柳蕙真本來就是服侍男人的行當出身,穿著套裙皮鞋提供蹲式服務,十根蔥蔥玉指幫嚴總寬衣解帶不會流露分毫的扭捏羞澀。她將洗澡水調試成最舒適溫度,再遞上溫熱的擦臉毛巾。
一家之主凌先生頓時好似戳在浴室裡一根孤家寡人似的晾衣桿,還長手長腳地佔地方很礙事。他伺候人確實不如柳小姐,他服侍過哪個男人洗澡?溫言軟語嫵媚嬌羞那就更比不上,他對誰做小伏低地獻媚過?
柳小姐快要剝到嚴小刀的內褲,凌河兩眼發直盯著牆上被水霧打濕成迷茫色調的鏡子,眼眶裡突然爆出自尊心受傷的神情,決意對浴室裡這一男一女今晚哪怕將要發生的風流韻事滾床單之類都不聞不問放任自流隨他們去!他一言不發調頭就走,不會低聲下氣地懇求嚴小刀賞臉待見他。
「凌河你回來!」嚴小刀突然沉聲叫住他。
柳蕙真從精緻的睫毛下對嚴小刀遞出一枚細雨春風繞指柔的眼色,臉上分明是與毛仙姑遙相呼應的福至心靈與善解人意。姑娘用口型悄聲道:「嚴先生,我老闆他是個好人,您不要責怪他……他很愛你的。」
柳蕙真是用口型呵氣,最後那幾個字嚴小刀不能確定,卻讓心口與軟肋同時被戳。
柳蕙真像頂著雷完成了某項重要任務,在兩個男人都還驕矜氣躁沒反應過來時,提起裙子踩著半高跟以一陣優雅的小碎步迅速從現場消失,下樓找毛姑娘傾訴久別衷腸、表達姐妹情深去了。
以後洗澡都可以省去挑挑揀揀的興致,凌河、阿哲、致秀、蕙真四選一,還有什麼可選?在嚴小刀內心深處,能牽他肚腸傷他心的,普天之下四海之內就只有這位頑劣不堪不可救藥的凌公子,讓他又愛又恨,愛恨交織!
凌河歷經身心煎熬終於鬆一口氣似的轉回來,闔攏了浴室門,轉怒為喜的表情重新融入滿室白霧。凌河這回徹底學乖,眸子裡映著闌珊的燈火,依照方才柳蕙真做事的姿勢,溫存地將嚴小刀的右腿架在安全處,褪下衣服。
嚴小刀無奈歎息:「所以,柳蕙真在船上是奉了你的指示,前來跟你接頭暗通消息。」
凌河:「是。」
嚴小刀:「怎麼就那麼巧,我從簡老二手裡抽中她的撲克牌?」
凌河笑道:「你即使沒抽中她,她也可以尋求各種方式『毛遂自薦』啊。」
嚴小刀搖頭感歎這一步一陷坑的套路,不解地問:「可是你們倆都沒說上一句話?」
凌河解釋道:「也不用說話,她只要把想要傳遞的消息告訴你,通知你有人設計暗害我,你自然會設法護衛我的安全,對嗎,嚴總?」
「有理。」嚴小刀對凌河的連環計表示欽佩信服,難怪柳姑娘不顧個人安危為他們報訊,瞄到殺手動靜不惜從高空墜下為他們示警。他又問: 「你怎麼提前預知游灝東會跟麥先生做那事?」
「我並不能提前確定。」凌河輕巧而不屑地道,「但這些人上了『雲端號』就是做這樁齷齪不堪的人肉買賣,錄下他跟誰都是大有用處的備份,趕上誰就錄誰。當然,其他人房間裡我也錄了,存檔有備無患。」
嚴小刀對凌河某些時候表達出的無情無義和不擇手段深感皮膚血管發冷,儘管洗澡水是熱的,但又想不出理由來反對。
「還記得蕙真在你房裡點了一杯拿破侖嗎?」凌河靠近他,聲音溫柔,「對游公子得手了就點拿破侖,如果錄的其他幾人,就點芝華士或者勃艮第。」
嚴小刀恍然大悟,冷笑道:「然後,你在我眼皮底下,跟她玩兒了一個『摔杯為號』。」
「是。我欺瞞你但當時並無意害你,小刀,你還生我氣嗎?」凌河聊著前情,腦子已經在片刻須臾之間走神了,流連著嚴小刀的臉和鼻尖那顆小痣。
確實,那時的凌公子,將全盤計劃欺瞞著他,卻並沒有意圖下手害他。
「好歹一個姑娘家,你派遣她在渡邊那個下流東西身邊做那種以色侍人的生意,於心何忍?」嚴小刀終於憋不住道出他的價值三觀。
凌河蹙眉,也是忍不住了:「你這麼看我?我認識蕙真時,她就一直在渡邊身邊好幾年了,我沒有逼她做那種事!她想要脫離火坑,我隨時可以助她脫困。」
兩人近在咫尺,鼻息可聞,互相之間皮膚的溫度都可以感知,講話不知不覺變成知心達意的耳語。
凌河什麼時候在他面前乖巧得像一隻貓,嚴總都不習慣了!然而他確實行動不便,拖著傷腿由凌河輕挪慢捻將他扶進浴缸,一隻右腳翹在外面。
凌河卻還不迴避,眉間眼底描摹著嚴小刀的臉和身軀,神情竟是近乎猖獗的崇拜和發癡。嚴小刀身材是極好的,無論從男人還是女人的品味眼光看去,每一分每一塊肌肉的分佈都恰到好處,線條乾淨利落,橫臥在一池溫水中。這樣健美又極致誘惑的男性軀體,在各種高熱量垃圾食品、添加劑和地溝油填塞毒害的一代肥胖虛弱人群中,當真已經不多見了。
嚴小刀不看對方,好些天沒沾水了,他覺著自己身上都快餿了。終於泡進浴缸,迅速撥開頭頂的花灑,將全身沐浴在淋漓的水霧中,洗涮個酣暢痛快。
沒有籌劃,沒有預謀,凌河的眼眸捲起兩叢墨綠的漩渦,在凝視中悄悄蕩起浪花。小朵的浪花越聚越多,終於化作澎湃的波濤汪洋。替小刀沖淨頭髮泡沫時再控制不住內心一重一重的萬水千山,凌河驀地往前一跪,下巴磕在嚴小刀肩膀上,將滾燙的嘴唇用力摁上他的後頸,只一下就像皮膚擁有磁力產生強烈的互相吸引,黏住了扯不開!
凌河輕抖著在他後頸和肩膀上印下一片細細密密的吻,尋覓渴望已久的熱度,剛才還信誓旦旦地吼「我又不會強暴你」,這才幾分鐘,就要把那句話原封不動地吃進去打臉了。
嚴小刀挺直著脊樑,不暴露絲毫的孱弱病容或者遷就姿態,調開視線不看對方。凌河陷入舌尖深吻撩熱他的後頸終於控制不住開始追逐他的嘴唇時他猛地偏過頭去,拒絕與對方接吻,在忍無可忍躲無處躲的情形下沉聲開口:「凌老闆。」
凌河發出深重的喘息,分明就是成年男子長期遏制正常的人性和慾望終於厚積薄發的動靜:「小刀……」
兩人撤開幾尺之距,身體突然失去期待已久的親密接觸,皮肉都叫囂著發冷,心與口無法從一而終。
嚴小刀神情凝重,正色凜然:「凌先生,終於也輪到我在你面前卸下臉面和尊嚴,跟你說這番話,現在是我傷重殘廢無力自保、無路可走寸步難行,被迫寄人籬下看您凌老闆的眼色和善心賞我一口飯吃,你今天出了這間浴室,我明天另外一隻腳還能不能留在身上我都沒有把握,你這會兒想幹的事情,你覺著有意思嗎?」
凌河:「……」
嚴小刀就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即便這並非他故意為之:「我算是凌老闆你邀請下榻到此一遊的客人,還是你一番妙計圍而殲之的獵物俘虜?我被你軟禁在家裡,我是來陪你觀魚賞花兒或者跟你風花雪月的嗎?……你想發洩找別人風流去!」
字字肺腑真言,嚴小刀不假思索,都沒打結巴。
凌河眼裡並沒有歉意和懊悔,將一番綺麗的真情脫口而出:「小刀,我知道你腳傷了一定怨恨我,我做的事我承擔。我當你的另外一隻腳,終生陪伴在你身邊絕不離棄,對你絕不辜負不會變心。我們兩個在一起,你想要的我都可以給你,只要你願意……每天給你做飯可好?」
你就是打算這樣「承擔」?
一開始都計劃好了?
嚴小刀驚愕地琢磨凌河此時的自信超脫和理所當然,突然有些理解,凌河這個人有很嚴重的性情偏執,不走尋常路,腦回路頗有幾分骨感清奇。一件事的緣由與最終結果之間某些必要的人之常情和推導邏輯關係,在屬於凌先生的大躍進式的思維方式裡,就是不存在也無所謂的。
所以,一個星期前你砍了我的腳,現在,你他媽想睡我?
你問問我胸口疼不疼我樂意嗎?!
嚴小刀倘若不是對這張臉難捨舊情,就直接甩嘴罵三字經了。然而對著這張傾城的臉,他終究就是罵不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