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救命靈符
擺開攤位賣盒飯肉包子的小販, 約莫是沒能從陳瑾和薛謙這兩個窮酸鬼的兜裡賺到鈔票, 心懷不滿地瞟著他們,憤憤地敲著沾滿污垢油漬的鍋鏟。這些常年駐紮在火車站的商販們, 以逡巡交錯的猥瑣視線尋覓著冤大頭獵物, 恰好掩蓋住了隱藏在更深角落裡不懷好意的幾雙鬼眼。
偏在這個時候, 薛隊長的手機微信響了。
他之前疏忽,忘了關靜音, 信息提示音在嘈雜的車站內不明原因地具有某種穿透力, 令原本就心有餘悸的驚弓之鳥十分警覺。陳瑾莫名焦躁地回頭看了薛謙一眼。
薛謙若無其事地調開視線,低頭瞟短信。
某位巨型萌物隔著屏幕就透出一副哈巴狗相:【薛哥, 上回的玩具收到了嘛?有空出來吃飯吧!】
薛謙隔空順著電波感受到一股舔屏的威力, 彷彿被對方的口水舔了一臉。
那沒心沒肺的傢伙緊接著又來一條:【知道你工作忙每天都忙啦, 我閒著呢我找你去啊。】
每句話的末尾必帶感歎詞,一串「啊啦嘛吧」弄得薛謙渾身激靈。薛隊長平時跟人講話,習慣性地給對方粗暴地喂槍子兒,然而當飆出去的槍子兒拐個彎變成糖衣炮彈打回給他, 著實讓他很不習慣, 覺著膩歪。
「叮叮咚咚」的動靜接二連三, 薛隊長趕緊就把手機所有功能徹底靜音,在心裡吐槽,他娘的這小白癡隔著五個省都能拖老子後腿,你煩不煩?差點把我的嫌疑人給嚇跑了!
隔三差五或打電話或發短信騷擾他的,自然就是梁大少爺。梁有暉百般找理由約他吃飯,也不是一回兩回了, 意念相當執著,每天向他輸送強大的功力,百折不撓。而且,這人最近開始改變策略深化路線,拎著從粵菜酒樓打包過來的點心夜宵,親自登門去他辦公室騷擾。
「老子傳喚你了嗎,請你配合調查了嗎?」薛謙板起傲慢的面孔,拿手一指門外,「你從哪來的回哪去,回家等候傳喚!」
然而,薛謙假模作樣的矜持扛不過手底下一群小兵蛋子沒見過世面,聞到高檔夜宵的味道連隊長是誰都不認識了,當場一擁而上恨不得踩著他們隊長的後脊樑骨躍過去,搶走了梁少爺手裡的兩大摞外賣。直脾氣的方副隊長說:「薛隊這就是您不識時務了,先把夜宵留下您再趕人走!」
前兩天,梁有暉特意送了他一台最新款的掌上遊戲機,竟然是從國外名牌旗艦店直接寄到他辦公室,搞得辦公室裡一群碎嘴子大呼小叫,唯恐天下不亂……
薛謙不是人事不通的青瓜蛋子,也是混社會的老江湖了,況且咱薛大隊長做人一貫自信自負兼極度自戀,對自己床上床下的男性魅力很有信心,前任劈腿純屬是前任沒有眼光水性楊花,絕對不是他薛隊長不夠爺們罩不住小男友,這份尊嚴不能掉!薛謙沉默瞟著手機屏幕,此時心情亦十分微妙:姓梁的小屁孩,你就是想追我吧?
心夠大,膽兒夠肥,你丫腦子沒壞吧?
你小子覺得合適嗎?
你的財主爹在家沒教過你不要隨意騷擾警察叔叔?各人吃各人碗裡這口飯,原本就不是同一個圈子、同一種生活方式的人,沒正事別來互相攙和。
薛謙平時閒得沒事嘴皮子發癢的時候,跟對方隨意搭訕撩個葷段子是隨心所至,然而「燕城巨富之子梁有暉可能是在追求他」這一靈感擊中他的神經弦,這可就不是適合撩撥的對象,雙方都身份敏感,他也要避嫌。
薛謙猶豫著甩給對方輕描淡寫的幾個字:【出差,忙。】
他隨即補充一句:【小少爺,你閒得沒事想玩,找別人玩吧。】
一語雙關。已是三十一枝花成熟年紀的薛謙認為,兩個男人之間有些話不必明說,婉拒對方的勾搭和邀約這份態度已經很明確。
被梁有暉牽了一根線無端遭遇騷擾的薛隊長,再一抬頭,瞄到前方動靜不太對。
他在一線行走多年,對眼前局勢一貫具有預判的眼光,面前的檢票隊伍突然改變了勻速移動的步調,隊伍中間部分像發生了角度奇怪的折射,在某一個拐點上人群突然跑偏,就好像一盅五顏六色的骰子被打散了,擲於地上四散開來,而其中他所關注的目標骰子一蹦一蹦地偏離既定軌道,好像要溜!
陳瑾心思很重並且敏感多疑,瞄到陌生的薛隊長那副面孔身材,沒由來地感到對方具有威懾力的氣場很像昨夜醫院裡那位嚴總,戴上墨鏡就跟雙胞胎似的。
確實有點像,不然獵艷無數的花花大少梁有暉為何如此膽大不要命,偏偏對衙門口的薛隊長一見鍾情意猶未盡呢?因為薛謙外形氣質都像嚴小刀。
陳瑾突然脫離隊伍發生移動。
在薛謙的視野範圍內,他突然發現四周好幾條隊伍裡,有其他人同時追隨著陳瑾的方向發生移動。
薛謙立時就明白了。他腳步如離弦之箭,毫不猶豫地穿越人叢,一雙鷹隼般有神的眼牢牢盯住前方目標的後腦勺。這樣的盯梢和劫奪行動他平生幹過百八十次了,眼毒手快,一聲不吭以一隻大手從夾縫暗處抓住陳瑾的胳膊肘。
薛隊長的一隻鐵爪子抓住就不放鬆,在陳瑾猛然回頭的吃驚神色間將一張酷臉對上對方的視線。
陳瑾驚詫,猛地想要甩脫,死抓自己背包。
「跟我走,我是警察。」
「別回頭,後面有人盯著你,你可能有危險。」
薛謙沉著嗓音只用兩句話就抵銷了陳瑾驚恐中試圖掙脫他手臂的企圖。這份強大得足以穩定人心的氣場牽引著陳瑾的腳步,陳瑾幾乎跌跌撞撞地被薛謙拖著走。
兩人步伐飛快,完全是以薛隊長式的奔跑速度衝破包圍圈逃離現場。四周瞬間的風聲鶴唳讓小陳同學血液裡的不安分因子瘋狂地驚跳,這時已不由自主地摽住薛隊長,在倉皇間尋求對方強有力的保護。
火車站魚龍混居眼線複雜,既適合跑路也適合下手,周圍全是各種各樣詭異的面孔,或冷漠蒼白,或晦澀猥瑣。
又一隻鐵爪一樣凶悍的大手從後方扯住陳瑾的背包,陳瑾發出「啊」一聲!
陳瑾一個草芥之人並不值錢,誰在意他的去處與死活?有人就是想要搶他的包,也是因為好奇,或者就是心虛,挖空心思想要知道那背包裡到底藏了什麼,值得這少年不惜孤身南下、倉促跑路。
陳瑾用咯吱窩夾著背包死命與對方爭搶,毫無招式地一陣拳腳亂踹。他在打鬥中眉眼露相,就是跟他親爹當年神似的凶狠之相,關鍵時刻掐架毫不手軟!而薛謙出手剛猛,一記重拳與那名搶劫者的鼻子和嘴在半空中對撞,立刻就讓那廝鼻子血崩如注,嘴唇綻裂開花!
……
凌河偏瘦的身材在人群中靈活地穿梭,率先進入檢票大廳,這時嚴總和毛助理還在因為身上不符合規定的攜帶物而與安檢發生糾纏。
凌河踮起腳讓視野居高臨下,遙遙地一眼先瞄到陷在人群中表情無比凝重的薛謙!
薛謙是一手按著陳瑾的頭掩護這男孩,飛速地尋找出口。凌河遙相一望就明瞭形式,他想找的人現在落在薛隊長手裡。
螳螂捕蟬,看起來追蹤而至的黃雀還不止一撥,所有人聚齊在候車站大廳。
一把鋒利的尖刀在人縫中亮出凶相,以猝不及防之勢割向陳瑾的背包帶。
刀鋒不長眼,自然也不認識眼前的真神夜叉,那兩雙試圖劫貨的賊眉鼠眼一左一右夾擊薛隊長。薛謙眼眶邊緣立時爆出灼熱的焰氣,一腳靶向精準地踢歪了其中一人的手腕子,卻被另一個傢伙手持利刃割破背心,劃傷了臂膀。
倆小毛賊論手腳功夫稀鬆平常,只配在咱薛隊長門下磕頭點地的,但旁門左道光腳的不怕穿鞋的,這些混子揮刀亂扎無所顧忌,而薛謙恰恰是有所顧慮的,他不能亂來,只能左支右絀撤退防守。
四周圍觀看熱鬧的人群千姿百態表情生動,既無意幫忙,也不挪開步子讓路退走。
薛謙氣得從牙縫裡罵出一句。刑警隊長當然有槍,但不能隨便亂放,每一發子彈都有數的,打一發都得跟上級寫材料匯報,麻煩得很。他藏在衣服下面後腰槍套裡的槍倘若掏出來撩一梭子,很容易誤傷這群無聊又無知的看客。這年頭穿制服的最不好做,毛賊傷了警察一群人袖手旁觀,倘若他薛隊長由著脾氣性子大打出手,警察傷了小毛賊,可就要登上各大門戶網站今晚的社會版塊頭條了,弄不好被人錄下來千夫所指狗血淋頭!
薛隊長聽覺靈敏,車站內具有混響效果的噪雜背景音裡,一聲機械齒輪的輕動在他耳膜深處驚起顫動的漣漪。那個聲音,就是扣動扳機前的輕響。
陳瑾那孩子毫無經驗和防備,還在以凶狠的氣勢與小毛賊廝打。
薛謙在吃驚中沒有猶豫,是以躍起來的姿勢猛地一把推開陳瑾,將他的證人推離他腦海中根據聲音和憑借經驗判斷出的靶心範圍!
陳瑾尚不明就裡,踉蹌拌蒜著被這一下狠狠推到牆角,槍響了。
血水迸出時,激紅了陳瑾原本晦暗蒼白缺乏感情波動的瞳膜,讓他萬分吃驚而陷入震動。他大叫了一聲……
凌河與嚴小刀也同時聽見槍響,候車大廳秩序大亂,看熱鬧的群眾開始一哄而散。
凌河來不及了,決定抄近路。他這近路走得極為粗暴霸道。他一腳踩上其中一排旅客候車座位的靠背,腳掌掌握著平衡騰空又躍過兩排車座,十分敏捷。他就這麼一路踩著座位靠背,獨闢蹊徑,像走鋼絲一樣,失去平衡時甚至毫不遲疑地踩了旁邊一位無聊圍觀群眾的肩膀借力……
薛謙被一股強大的衝擊力推向牆邊,捂著小腹同時護住頭胸要害,還不忘回頭瞥一眼他的證人。
他卻眼瞅著凌河這傢伙目不斜視地從他面前衝過去,不但沒管他,凌河是一路目標明確直奔陳瑾掉落在地的背包。
我勒了去這姓凌的心機混蛋!……薛隊長氣得想從地上蹦起來,腹部出血的地方放射出螺旋狀的尖銳疼痛。
凌河搶包時,恰遇其中一名已經倒地的毛賊還不善罷甘休,他一腳踩上那廝的腳踝。這是空手道裡一記最簡單的下劈下剁,那小毛賊聽到自己腳踝處發出支離破碎的恐怖聲音,痛得尖叫。
嚴小刀在步履蹣跚時出手動作依然灑脫,掌中有刀卻無意傷人,只在飛身前撲時用刀柄狠磕了第二名小賊的膝蓋窩。這個動作不大,但足以卸掉對手渾身戾氣,嚴小刀以一個利落的前滾翻毫髮無損地重新站到薛謙面前,彎腰關切地問道:「薛隊長,您沒事吧?」
執勤警員與保安從車站四面八方奔過來,遲來得恰到好處,正好擒住兩名毛賊收拾殘局。
「你手裡還真有刀?……嚴先生你怎麼過的安檢?!」薛謙腦門上洇出一層汗珠,嘴上不能服軟,這時還不忘了身為公門中人的執法責任。
薛謙低下頭察看自己的傷口,哭笑不得地皺了下眉頭。
他從被槍火燒爛脫線的廉價淘寶款尼龍腰包裡,拎出那只碎了屏的掌上遊戲機。
他的腰包被一顆子彈打穿,子彈恰好打在遊戲機的金屬外殼邊緣,直接燒出一個黑洞,屏幕稀稀拉拉裂成馬賽克式的碎片。子彈頭觸到他身體時已成強弩之末,綿軟無力地剮破了他腹股溝處一塊好皮好肉,給他打出一泡子血,沒有傷到任何臟器。
車站執勤人員迅速辨認出兩名搶包小賊的臉孔,就是常年混跡火車站的江湖混子,在當地派出所像走親戚串門一樣常進常出,早就掛了號的。
就在一小時前,火車站大門口,那兩人收了五百元錢,受人指使搶劫陳瑾的背包,說事成之後再付給他倆兩千五百塊錢。薛謙氣得當場罵人:「豬腦子,給你錢你就做,缺心眼兒啊你們倆?讓你們倆替人扛炸藥包你也幹嗎!」
只要拍出三千塊,沒準真能找到沒腦子的願意替人扛炸藥包。
那兩個蠢貨收錢做壞事完全不知內情,待到知曉他們出手傷害的對象是外地過來辦案的刑警隊長以及警方手裡重要證人,這回惹著閻王了至少得關幾年,立時嚇得屁滾尿流,在警車裡一陣磕頭搗蒜地喊冤。
花錢指使他們的人,早就隨著候車大廳內做鳥獸散的看客消失在茫茫人海中,監控內留下的影像戴有偽裝、極度模糊。薛隊長銼了一下後槽牙,那人膽子太大了,敢躲在暗處對他撩了一槍。
手段太囂張了。
薛謙出門辦案一般都穿便衣。他那時設想,對方應當是不清楚他的身份才敢下手吧?
陳瑾坐在牆邊沉默不語,似乎受到強烈的震動,身子像是被釘在那裡紋絲不動,總之沒有再試圖溜號逃跑。
薛謙捂著傷口自己站起來,一把按住凌河:「凌先生想截胡?你不能這麼不厚道吧!」
「截胡的明明是你。」凌河將面龐上全部細微的表情最終化作嘴角一絲扯動,毫不示弱,「那就見面各分一半,薛警官?」
嚴小刀沒理會那倆人以打嘴仗的方式討價還價,他拖著一隻傷腳在陳瑾面前蹲了下來:「陳同學,你如果當真知道點什麼,還記得當年的事,對薛警官說出實情,他是個好警察,他能保護你的安全。」
陳瑾一點不留情地狠狠咬住自己下唇嘴角,抬頭掃視環飼他的一張張面孔,視線掠過嚴小刀和薛謙,最終停留在凌河身上,才鬆開牙齒:「凌先生……我記得我聽過這個姓,有一點印象,那位凌老闆,是他砍死了我爸爸嗎?」
凌河眉頭一蹙,迅速駁回:「不是,你弄錯了,你說的那位凌老闆沒砍你爸爸。但你既然聽說過這麼一位凌老闆,那麼,砍死陳九的人當年或許和這個凌老闆有千絲萬縷的牽扯和社會關係,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