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珠峰生死（9）

　　韓嶼霍然回頭。

　　齊安的這個決定意味著什麼， 韓嶼心裡最清楚。

　　登山界一直流傳著一句話：8000之上無道德。

　　海拔8000米以上的地區被稱為「死亡地帶」，自然有其恐怖之處。

　　在這樣的高度之上，所有人能夠依靠的僅有自己——畢竟太低的氣壓、缺少的氧氣、減緩的思維， 給大家帶來的挑戰都過於巨大的， 一旦對別人伸出援手，很有可能令自己也置身危險之境。

　　因此， 無人能夠苛求任何人甘冒這樣的風險來援助別人。

　　這樣的承諾， 是性命相托的分量。

　　齊安作為一個經驗豐富的領隊，自然比尋常人更加清楚其中的風險——直接下撤的話， 他多半安全無憂，可是若陪著韓嶼再耽擱上一個小時， 結局卻尚未可知。

　　大腦缺少供氧。

　　思維運轉緩慢。

　　韓嶼短暫的思索進行得十分艱難。

　　上去，自己是順利完成任務了。齊安可能會死。

　　下撤， 齊安多半能平安回去。但自己還有沒有體力撤到足夠安全的地點， 他真的不知道。

　　風繼續呼呼地吹著， 似乎沒有一點兒消停的意思。

　　而自己離頂峰就差最後那一點點距離。

　　齊安只是沈默地垂著頭， 沒有再說出勸告的話語——他看得出來，韓嶼此次是必去的。

　　雖然不清楚其中的原因到底是什麼，但是他也隱隱地感覺到了：這件事對韓嶼來說，真的相當重要。

　　「我，我不上了， 」韓嶼的聲音聽起來有些艱澀，很快又隨著雪花飄遠，「我們下撤吧， 明年再來。」

　　雖然他心中清楚得很，當一年的任務時間告罄，任務宣告失敗之後，自己大概是沒有所謂的「明年再來」了。

　　齊安對於他突然的改變主意有些驚異，但是下撤確實是對於目前來說更為安全的選擇。

　　「那，事不宜遲，我們趕緊撤。」齊安認真地承諾著，「明年的登山季，我一定會再把你帶上來。」

　　韓嶼費力地眨了眨眼，覺得自己的眼眶有些許的濕潤：這個人現在說得這樣信誓旦旦，他恐怕再也料想不到，自己明年，可能再也沒法赴約了吧。

　　齊安行在前方，韓嶼沈默著跟隨。

　　雪越下越大了。

　　夏爾巴鋪設的路繩是他們最大的安全保障。

　　這一路對於韓嶼來說，實在消耗了太多的體力，在身體開始發冷的時候，韓嶼甚至止不住地在想——或許自己就不應該堅持著上來，以至於最終還是要連累到他。

　　「齊，齊哥……」韓嶼盡量維持著自己的聲音平穩，但齊安仍從中感受到了一絲顫抖。

　　當齊安提著一顆心轉頭，發現韓嶼的狀態確實並不太好。

　　「我好像是失溫了。」韓嶼費力地將這句話說出口，齊安的心頭巨震。

　　韓嶼的身體開始止不住地發抖。他甚至控制不住自己的動作。

　　天吶。

　　失溫和滑墜，一直是登山者的大敵。

　　人體內部的核心溫度一旦降低到35度以下，將會出現意識不清、身體顫抖、無法協調動作等種種症狀①，最重要的是——

　　在這零下幾十度的冰雪地帶，溫度的迅速流失，直接意味著死神的降臨！

　　韓嶼在這樣過大的風力中暴露得實在太久了，他有點支撐不住了。

　　齊安不敢相信會有這樣的結果。

　　韓嶼他是這樣的年輕。他的人生幾乎剛剛開始。

　　未來還有很多美好沒來得及遇到。

　　他是這樣好的一個人。

　　此刻在漫天風雪之中，生死存亡之際，齊安仍能夠感到對方在試圖安慰他。

　　「齊哥，你，你已經盡力了……」韓嶼咬著牙，用盡全力吐出的話語，似乎在這極寒空氣中凝結成了冰，「你快撤吧。」

　　齊安用力地仰了仰頭，試圖不讓淚水奪眶而出。

　　他深吸了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腦內迅速地搜尋著各種可能的解決方案。

　　「你聽我的，別怕，」齊安的每一句話都說得十分篤定，在說服別人，也在說服自己，「這點小事，我能處理。」

　　「再往前一小段，那裡沒有風。」齊安盡量平穩地扶著韓嶼，側過身子，盡可能地為他抵擋席捲而來的冷風——前面有塊裸露的岩壁，他們至少可以在那大石頭下面躲躲風！

　　韓嶼癱軟地倚靠著那塊巨石。

　　齊安伸出手，盡量將韓嶼的氧氣開大。

　　與此同時，他悄悄地調小了自己的氧氣。

　　畢竟，這是沒有補給的8000以上死亡地帶。

　　遭遇惡劣天氣時，行進如此緩慢。

　　每一絲氧氣，都顯得彌足珍貴。

　　韓嶼用力呼吸了幾口，似乎恢復過來一點，但是他對此表現出了強烈的拒絕：「齊哥，你別管我！不要浪費氧氣！」

　　不會再有新的補給。

　　這些氧氣用一點，少一點。

　　自己遲早也是一死，可是他不能眼睜睜地看著齊安被這樣耽誤了下撤的最佳時機。

　　「齊哥，你趕緊走吧，」韓嶼不死心地勸他，「天氣越來越壞了，你得抓緊去山下，找人來救我。」

　　齊安不為所動。

　　他心裡又何嘗不清楚。

　　所謂的「你下山去找人來救我」，無非是韓嶼勸自己下撤的托詞罷了。

　　一旦自己先行離去，開始出現失溫症狀的韓嶼，只能孤立無援地在8000之上等死！

　　他不能容忍這種情況發生。

　　哪怕付出的代價會是自己的性命。

　　他緊緊地擁抱著韓嶼。盡量地拍打著對方的身體，試圖為對方取暖。

　　韓嶼急得眼睛都紅了：「齊哥！你帶著氧氣先走！」

　　不要再浪費氧氣和體力了。

　　再耽擱下去，哪怕身體素質強悍如齊安，也無法保證自己能安全撤離。

　　齊安只是無言地繼續著自己手頭的事情。不再和韓嶼在這件事情上多費口舌。

　　在隨行夏爾巴的幫助下。

　　齊安一連給韓嶼餵下了好幾粒速效救心丸。

　　那小小的藥丸被他親手塞入韓嶼的口中，齊安只覺得自己的心臟都在劇烈地顫抖——蒼天啊，希望這藥能夠起效！

　　韓嶼心裡知道齊安是勸不過來了。他們不能在岩壁處過久地等待。

　　從不信命的韓嶼，也禁不住暗自向這座巨大的聖山祈禱，願自己能盡快恢復。

　　倘若齊安會一直在這裡等著自己，恐怕到時候，所有人都走不了了。

　　「齊哥，我緩過來了，」在這樣竭盡全力的救助下，韓嶼的意識比起先前更為清醒了一些，「我們趁現在趕緊撤。」

　　事不宜遲。

　　雪已經大得幾乎要凍住護目鏡。

　　韓嶼順著路繩，麻木地往前走。

　　而路繩的前端又似乎無窮無盡。

　　真的太累了。

　　韓嶼覺得自己可能走不動了。

　　真想在這裡休息啊。永遠地停下來。

　　「8100米，」齊安的語氣裡壓抑著興奮，「很快能到C4了，我們再堅持一下！」

　　韓嶼暗自扯出了一個自嘲的笑容：沒想到齊哥騙起人來，還挺像那麼回事。

　　下撤的速度，雖說一般會快上一點，可是在這種惡劣天氣下，自己絕不可能如此迅速地下撤到8100處啊。

　　齊安故意報快了他們的進度，只有一種可能性：他怕自己會撐不到下撤，想盡量給自己一點信心。

　　韓嶼拖著沈重的步伐，幾乎是在一步一步地往山下挪動。

　　齊安焦躁難耐地看了一眼儀表，心頭髮沈——希望韓嶼能夠堅持住，抵達c4，就能拿到大本營送上來的補給！

　　最後一根能量膠，被齊安原封不動地遞到了韓嶼的手裡。

　　這次，韓嶼沒有再說出什麼拒絕的話語，他接過這根一直被齊安揣在懷裡、猶帶對方體溫的能量膠，拆開包裝，用力咀嚼。

　　他知道。

　　齊安是絕不可能拋下自己獨自下撤了。

　　既然這樣，無論如何，他就是爬都要爬回營地去！

　　時間過去得太久了。

　　那根能量膠補充的體力，確實讓韓嶼振奮了一陣子，可是隨著無窮無盡的跋涉，他只能用力地咬住自己的舌尖，以求清醒。

　　每往前走幾步，齊安都要回過頭來確認一次韓嶼的情況。

　　兩人都盡量保存著自己的每一絲體力，沈默地往山下走。

　　在這寂靜、空茫的皚皚白雪之間，前面那個充滿篤定的身影，構成了韓嶼繼續前行的全部動力。

　　在他們遠遠地望見一片帳篷的輪廓時。

　　韓嶼甚至沒有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

　　而等待已久的方姐已經迫不及待地衝過來：「小嶼！你們回來了！」

　　回，回到營地了？

　　所以，現在安全？

　　韓嶼甚至無法再和方姐打一個招呼。

　　在失去意識的前一秒，他唯一注意到的，就是齊安那雙飽含喜悅的眼睛——他迷迷糊糊地在想，記憶中，見到齊安最多的表情，就是冷著一張臉，有時皺眉頭。

　　好像，自己還真沒見過齊哥這樣高興到失態的模樣。

　　作者有話要說：　　

　①資料源於百度

　　韓·有氣無力·小羽毛：齊哥，你先下撤吧！

　　齊·義正言辭·大神：帶領客戶安全歸來，是我的職責所在。

　　內心os：如果這個擁抱能夠設定時限，我希望是一輩子！